第21章 二十一

二十一

下過雨的海邊濕冷無比,海浪拍打礁石,發出巨響。

溫煦找到談郁京時,對方身上冰透了,現在是十二月中旬,寒風刺骨,談郁京坐在海邊的長椅上,像是一座冰砌的雕塑。

“小京!”

溫煦心急如焚地跑過去,顧不得其他,把厚實的外套先把人包裹住。

談郁京沒有任何反應。

過了許久,在溫煦一聲聲的急切呼喚中,他才緩緩擡起眸子,是一片死氣沉沉的漆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溫煦感覺心被猛地一撞。

他急的有些慌,心疼又笨拙地擁住談郁京,期望能給對方一點溫暖。他想解釋點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談郁京感受周身由溫煦帶來的溫度,臉輕輕貼上他胸膛,閉上眼。

空靈脆弱的聲音一點點被海浪聲吞沒。

“哥哥,你不走了嗎。”

溫煦急忙搖頭解釋:“小京,我沒有走啊,我剛剛在醫生的辦公室裏,他們說你跑出來了,我好擔心!我不走的,我不會離開你。”

聞言,談郁京脆弱的眼睫一顫。

溫煦不善言辭,試圖解釋那天發生的事情,“小京、那天我是想拉住你的,我沒想碰他,你不要生氣!我絕對沒有背着你和他見面……”

他很怕刺激到談郁京,連語氣都是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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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煦雖然不明白談郁京和李俊之間到底有什麽過節,但他很清楚對方之所以會發病,是因為自己無意識的動作傷了談郁京的心。

四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溫煦很自責,卻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談郁京原諒自己。

談郁京确實沒回答。

他安靜得像一個易碎瓷器,只是把整張臉埋抹在溫煦胸口,如同被抽線的精致木偶,失去靈魂。

……

溫煦很成功地将談郁京帶了回去。

因為在濕冷的海邊待了許久,談郁京回去後開始發燒,本就沒好的身體病的更重了。

蘇老爺子在那日後直接回了京州,只留蘇念在這裏。蘇念便照顧談郁京的同時,順便處理一些蘇家的業務。

說是照顧,其實根本不需要她。

且不論談郁京對她的态度如何,在病房積極地忙前忙後的溫煦就像是一條最忠誠的狗,完全以談郁京為中心,始終跟在對方身邊打轉,樂此不疲。

而談郁京的态度雖是有些冷淡,卻也從未将人推開過。

這麽對比下來,蘇念更像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客人,完全被談郁京無視了。

今天的陽光正好,灑落進高層的豪華單人病房,暖烘烘的。

此刻,蘇念屈尊坐在不遠處的小板凳上,面色古怪地看着溫煦像哄小孩一樣喂談郁京喝粥。

——‘和你姐一樣,直接廢了。’

她想起蘇良鴻臨走前留下那句對談郁京的評判,又看着眼前這一幕,心頭閃過微妙的諷刺與同情。

這個病房裏有個簡易的廚房,溫煦一大早起來煲了砂鍋粥,但是胡椒放多了,味道太重,談郁京不喜歡。

溫煦總覺得談郁京這幾天瘦了不少。

他表情有點悲傷,眼巴巴地看着對方:“小京,其實味道也沒那麽嗆,要不要再喝一碗?”

“不要。”談郁京病恹恹地說,不想搭理他。

溫煦只好不舍地放下碗,又端水喂他喝。

過了一會兒,談郁京的治療醫生叫溫煦去辦公室一趟。溫煦便叮囑談郁京先休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病房,關門時還不忘警惕地瞪了蘇念一眼。

“……”

蘇念向來高傲優雅的表情閃過一絲複雜。

溫煦把門帶上後,談郁京才收回了緊緊黏着的視線,抿起蒼白的唇。

偌大的病房如同失去了生機,一片死寂。

談郁京看着窗外的綠葉,連裝都懶得裝,突然惡劣道:“你還要在這賴到什麽時候?”

蘇念微微皺眉,語氣有些無奈:“郁京,我是小姨。怎麽能這麽跟長輩說話呢?”

談郁京一臉譏諷:“怎麽不稱媽了?”

“你想這麽喊我也可以。”蘇念神色不變:“雖然你爸爸已經去世了,但是我和他确實是合法的關系。”

談郁京一句話堵死她,語氣涼薄:“可惜了,我是孤兒,沒爸沒媽。”

蘇念表情微微沉下去,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她溫柔地責備,“郁京,你怎麽寧願和一個外人親近都不願意相信家人?我們才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你以後遲早要繼承蘇家的。不要這麽對家裏人說話。要是你外公在這裏,就要生氣了。”

聞言,談郁京眼神瞬間化作利刃,像在看一具屍體,徹底失去耐心。

“滾出去。”

蘇念只能站了起來,臉色也不太好看。

“行,那小姨就先走了,你好好養病。”

她眼眸閃過一絲道不明的情緒,頓了頓。

“雖然知道你大概不需要,但是小姨還是送給你一個禮物。”

“你以後不會再見到那個叫李俊的人了。”

-

蘇念出門沒離開多遠,剛好撞見急匆匆趕回病房的溫煦。

溫煦微微蹙着眉,一臉擔憂緊張的模樣,仿佛他才是談郁京唯一的親屬。

蘇念心頭的諷刺被放大,剛才在談郁京那裏受的氣忍不住發出來,但态度還算克制。

“你如果是真的會愧疚,最好就離郁京遠一點。”

溫煦:?

溫煦被迫停住腳步,蹙着眉莫名其妙地看她,還隐隐有種被惹怒的不高興。

他說:“我才不會離開小京。”

又來了,又是這一副舔狗似的神态,令人生厭。

蘇念露出厭惡的表情,語氣帶着高高在上的憐憫,“你以為談郁京真的需要你嗎?他不過是心理有病。”

聞言,溫煦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大聲反駁,“他才沒生病!”

聞言,蘇念諷刺地笑了。

“郁京十二歲那年就被診斷出邊緣型人格障礙,我親自帶他做的檢查,再清楚不過。”

在溫煦錯愕道神情中,她只感到暢快,逐漸咄咄逼人,變得尖銳:

“他有沒有生病,你一個外人當然不知道。除了讓他發瘋你還會做什麽?你只會置他于死地。”

溫煦原本堅定的神情一點點受到沖擊,茫然無措。

邊緣型……人格障礙?

蘇念說到一半就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收斂好發怒的情緒,整理儀态,但思緒一時難平。

當年,她姐蘇想死後沒多久,蘇念就發現了談郁京有自.殘行為。

她親自把人帶到蘇家的私人醫院,結果是不到12歲的談郁京确診了邊緣型人格障礙。

這種病人情緒極其不穩定,對親密的陪伴關系有着非常渴切的需求。蘇念曾短暫地充當了這一類似救贖的角色。

蘇念承認,當時她确實抱有和小外甥處好關系、方便談郁京更好接受自己與談正風的關系的念頭。

但談郁京是她姐唯一的孩子,又是重男輕女的蘇家直系中唯一的男丁,她自然也是盼着對方好。

可惜沒想到,談郁京那麽快撞破她和姐夫的關系,并以一種詭異的冷靜接受了眼前現實。

他甚至體貼地替他們關上遮羞的門,轉身卻告知了蘇良鴻。

于是蘇念如願和談正風結了婚。

她帶着甜蜜與愧疚成為了談郁京的後媽,卻再也無法修複與外甥的關系。

後來,談郁京13歲生日時,談正風從做慈善的山村裏帶回一個小孩,當作禮物送給談郁京。

而蘇念十分期望從談郁京身上獲得的信任與情感,則全都被轉移到了那個孩子身上。

此刻的她站在原地,雙眸含着悲戚的笑,流露出一絲玩味。

她一時間不知道到底是病到把溫煦當作救命稻草的談郁京更可悲,還是蠢到不肯相信談郁京有心理疾病的溫煦更可笑。

這一笑讓溫煦小臉氣的微微漲紅,“你才有病!”

他眼眶有些濕,神情已經動搖了,但還是近乎固執地強調:“小京……他很好,沒生病。”

-

談郁京在醫院觀察了一周才出院。

公司積攢了一大堆工作,花店也有不少單子。兩人的生活漸漸回到了正軌,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到以往的生活。

只是終歸有些不一樣。

溫煦像是莫名被激發了母性,無時無刻都想圍着談郁京轉。

他總是想給談郁京最好的,關心與照顧無孔不入,像是個專斷獨行的封建大家長給孩子窒息般的體貼。

談郁京倒是對溫煦這番行為不冷不淡,沒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偶爾抱怨一句“溫煦,你好煩”。

除此之外,溫煦最近還開始觀察談郁京情緒變化的頻率。

或者說,是自己惹談郁京生氣的頻率。

出院時醫生叮囑溫煦,日常生活中要減少對病人的刺激,保持平和的心情。罪魁禍首溫煦加深內疚,悶悶地點頭,并下定了決心。

這周末,談郁京沒去公司,在書房辦公。

溫煦給他送完水果後,便随便找了個角落坐下,時不時瞄幾眼辦公桌前的俊美男人。

但他不知道自己偷摸打量的視線有多刻意,直勾勾的眼神像是餓了幾百年的狗,而談郁京就是那塊香饽饽。

終于,在溫煦不知道第幾次偷瞄中,談郁京關掉了面前的文件,面無表情地盯着溫煦。

他語氣涼涼的,“你發什麽神經?”

溫煦猛地收回視線,并在心裏的悄悄記下,這是小京今天情緒變化的第19次。

還好還好,溫煦有些惆悵地安慰自己。

也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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