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陸铮年沒有見盛栀。
本來他這個情況是住院治療最好,治療方案也是早就該上的,可他沒有簽同意書,也沒有人能代簽。
所以他拔了針口下床的時候,徐晟氣歸氣也沒有辦法。
徐晟已經看到醫生和護士說聯系三院那邊,那裏有一個權威的心理疾病相關症候監測所,遇到不配合的病人他們都會想辦法讓他們去接受這類監測。
如果危及生命的話他們是有辦法讓親友行使簽字權然後一切以保障病人生命安全為前提的。
他只能壓着聲音攔住他手臂:“你到底在鬧什麽!”
知道他可能會怔住或者不願意,但沒有想到會到這種地步。徐晟簡直不能理解。“盛栀讓薛谧聯系我,告訴你她有件事找你,很難懂嗎!”
是他一直想找盛栀,但他到底在躲什麽!
陸铮年沒再說話。可是徐晟拜托人看着,自己焦頭爛額地去聯系那什麽什麽中心,回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徐晟捏着那張單子,臉都氣得在發白。
他總算明白盛栀離開那十年,薛谧想起來還是會這麽生氣的原因是什麽。
他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直接就走了?!他不知道還有很多人擔心他嗎!!
徐晟面色扭曲地離開病房準備去追,發現陸铮年在走廊盡頭的樓梯平臺位置,轉頭看過來。
步伐瞬間頓住,他喉頭一瞬間堵住。
陸铮年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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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工扶着他,和雇主解釋:“剛剛陸先生說看到了什麽人。”
徐晟先看了眼樓梯間,又去看他的臉色,瞳孔大小正常,情緒也很平靜。但這平靜,太不對勁了。
“你剛剛看到誰了?”
陸铮年不喜歡被人攙扶,護工一開始來做的只是配合醫生治療的活兒,現在他扶着他,陸铮年一點感覺都沒有。
陸铮年說:“我不記得了。”
他似乎是側頭,這才發現徐晟一般,眼神仔細地觀察他,那平靜和空洞的溫和讓徐晟害怕。他使勁拽着陸铮年的手。
陸铮年:“徐晟。”
徐晟聲音發抖:“嗯。”
他垂下眼輕聲問:“我怎麽在這裏?”
**
陸铮年這個狀态,當然不可能見盛栀。徐晟就和薛谧延到以後了。
而且醫生雖然沒說,但徐晟依然很懷疑,他突然出現思維遲鈍甚至記憶錯亂的情況是因為他說盛栀要來的消息刺激到了他。
厲擇走到走廊上。
徐晟手肘撐在大腿上,雙手交叉抵着唇,神情焦躁,幾乎要把手指啃破。厲擇來,他被吓了一下。
厲擇問:“陸铮年呢?”
徐晟:“剛睡着了。”
厲擇看了眼病房裏:“你确定是睡着了,不是休克或者昏迷?”本來是個很簡單的問題,找醫生就能确定,但徐晟竟然安靜了很久,然後喃喃:“我怎麽會知道?”
徐晟豁然起身:“我又不是醫生!我怎麽知道!”
他看向厲擇,咬牙:“他剛剛聽說盛栀要來,自己都走到樓梯口那邊去了,還忘了他要做什麽!再來幾次,他是不是會走到天臺上,還有別的地方?!你明明知道那個病有心理因素為什麽不說!”
他才知道那個藥是安慰劑。根本沒有藥效只是為了緩解輕度焦慮者的失眠。可陸铮年現在已經能辨別安慰劑了。他接下來很有可能只能吃真的藥。
那就真和精神病人沒什麽區別。
厲擇沒理他。
徐晟脾氣就這一點不好,老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們都已經習慣了,就像習慣陸铮年等盛栀一樣習慣徐晟時不時發病。
過了半晌,徐晟冷靜下來了,只是眼尾有點紅。
厲擇:“你知不知道盛栀和他說了什麽?”
徐晟一僵。他告訴了沈霁,唯獨沒告訴厲擇。因為知道厲擇對盛栀印象不好,他們要在一起肯定是阻攔那一個。
厲擇不說話。徐晟才別開頭,啞聲說:“能有什麽,不就是不想和他在一起,還有什麽別的話。”他自己都知道那些話傷人。
不止不想告訴厲擇,也不想在這說。陸铮年還在裏面。
但厲擇已經從盛栀那裏知道了。
他和盛栀見了一面,把陸铮年的診斷情況給她,她沒看。問她和陸铮年說了什麽,盛栀沉默了一會兒。
“嚴朔告訴我,他調查我們的過去。”
盛栀說,“還有歲歲的事。”
這是盛栀不能容忍的。
徐晟說:“所以盛栀以為,他被歲歲喜歡還有能夠接近她,都是因為陸铮年做了那一切,處心積慮,甚至不惜利用歲歲是嗎?”
到激動處徐晟高聲,發抖:“她根本就沒有确認過——”
厲擇看着徐晟。
他也是這麽和她說的。
可是厲擇當時看着盛栀那雙眼睛,他真無法想象到她的眼神能那麽平靜。她也沒有念及任何過去的情誼,或者分別之前陸铮年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只是确認了确實有那個可能。
而那個環境下陸铮年确實沒有辦法辯駁。
就給他定罪了。
一個找了她十年都在試圖獲得一點線索的人,怎麽可能沒有一點試圖了解她的意圖呢?
她也沒有對他的一點點心軟。這些話,陸铮年不說,厲擇也知道,他就算被盛栀抛棄一千次一萬次他也不會張口。
“跟盛栀約個時間吧。”厲擇打開病房門:“她來找陸铮年因為M&G前期有和嚴氏競争的一個項目,嚴氏接手現在出現了甩項,盛栀想把項目拿過來。還有,歲歲想見他。”
歲歲還留着那個紙風車。
陸铮年都沒有想到。他走後他們搬家,搬到桐花區另一個地方,歲歲都不舍得扔,蓋着紙箱子睜着眼睛去望盛栀。
陸铮年聽到這描述的第一個想法是:她原來想扔了那個紙風車。
他們約在兩個星期之後。
是拖得夠長,但至少夠陸铮年接受一段時間治療,也足夠他臉上有點血色,也不會再出現突然失憶的症狀。
醫生說這種病變的症狀有點像阿爾茨海默症,但他們暫時還沒辦法辨別是真的病變還是偶發症狀,雖然這種偶發一般不意味着好現象......但病人願意配合,他們這半個月也都在做過敏治療。
因為是公事。約在徐晟新盤的一個辦公樓,還沒進人,剛打掃過,就一二層有些前期員工,陸铮年在徐晟的辦公室,看最新一期的財報。
徐晟帶人進來,看到陸铮年側頭。
他眼神不設防的平和,看到盛栀,又猝然一怔,本能起身。徐晟心頭一縮,幾乎立刻明白他這眼神是為什麽。
他又發病了。忘了他來這裏本來是等她的。
徐晟不知道盛栀看沒看出來,心不在焉地說幾句,陸铮年突然借口有事要走,徐晟快步跟出去,在走廊裏拽住他:“你幹什麽?!”
陸铮年垂着眸:“我想起來有點事。你和她說,我不參與。”
徐晟看着這一幕,像時光倒流,忽然覺得有幾分荒謬。他啞着聲音:“她就是來找你的。”
陸铮年擡頭看他。這個眼神讓徐晟很難說出,但哪怕她是來找你,也只是為了合作把嚴朔那個項目接過來這樣的話。
但陸铮年很快就清醒過來,眼神裏的那種光彩很快就消失了,他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對不起,我忘了。”
徐晟反手推他,繃着聲音:“你走吧。”
徐晟咬着牙:“項目我也能談,你不想看到她就走吧。”這個鬼樣子,誰還敢讓他見盛栀!都死吧!死了就沒這麽多破事了!
陸铮年想明白這半個月精神忽然平穩是為什麽。神經錯亂讓他誤以為這個會面是和好,或者別的什麽。所以他希望見她。
也許是自欺欺人,大腦分泌了某些物質阻止他做一些無可挽回的選擇。但陸铮年還是覺得不要這樣比較好。
他不喜歡生病。生病讓他不受控制。
連喜歡她都是這樣。
不過還好他控制不了喜歡,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打擾她。
陸铮年颔首,轉身。沒想到沒走幾步,門打開,他被一個小團子抱住。
她長高了一些,仰着那雙已經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歪頭看他。然後眼睛亮晶晶地朝後說:“媽媽!媽媽!陸,陸叔叔!”
那雙眼睛,比心髒絞痛更快地掠奪他的注意力。陸铮年一怔。
歲歲和他打招呼,他也慢慢地蹲下來,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想記住這雙眼睛。但很快就失敗了。
因為歲歲拽住一片衣角,仰頭對衣角的主人說:“媽媽,陸叔叔生病了嗎?”
她的存在感忽然很強烈。
陸铮年感覺到一種魚幾乎被水毒死的窒息。
盛栀微頓。
原本她的意思是和薛谧一起找嚴朔,但薛谧死活不同意,還先找上了徐晟,現在只能和M&G合作。她以為見到的會是那位新任總裁。沒想到是陸铮年。
盛栀低頭摸摸歲歲:“歲歲,不能沒禮貌,松手。”歲歲一手拽着盛栀衣角,一手繼續抱着陸铮年,使勁搖頭。
她說話清晰很多,還帶着小朋友的口齒不清:“陸叔叔說,去參加開放日。”
盛栀不明白那麽多人裏面,歲歲為什麽最喜歡陸铮年。小朋友忘性大,她現在還記得他。
歲歲已經盯着陸铮年使勁瞧。
媽媽沒被她拽着走過來的時候,歲歲先對陸铮年彎眸笑了一下。
這一個笑容,好像過去的十二年都已經有了意義。陸铮年腦海裏只想。我見過。
盛栀。
他心髒絞痛起來。
很多年前,我也見過你這麽開心的樣子。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見過你傷心難過的眼淚,知道你最喜歡什麽,擅長什麽,不喜歡什麽,懶得做什麽。
我知道你要強,話少,對親近的人很有脾氣,對不喜歡的人又很冷漠。我知道你聰明,敏銳,很有主見。我也知道你只是看起來溫和。其實很狠心也很絕情。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我知道。你生起氣來很壞很壞。如果不是徐晟他們促成,你可以不止這一年。你可以一輩子不見我。甚至不想起我。
可是怎麽辦呢。
我這麽可悲。明知道你說過的話已經證明一千次一萬次你不會喜歡我,我還是期待着。我這麽不長記性。已經無可理喻到我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的地步。
歲歲張開手,陸铮年低頭,蹲着抱了她一下。小孩的衣服很軟,像一朵随時會跑掉的雲。歲歲小聲說:“叔叔,媽、媽沒生氣。”
她看到他的眼睛,特地安慰他,還把媽媽拽到陸叔叔面前來,軟軟的聲音撒嬌:“媽媽。”
盛栀看她:“你不是上周還說要和嚴叔叔出去玩嗎?”
“......”
她一開口,他喉嚨都被扼住。陸铮年低頭,盡量調整自己的呼吸聲。
歲歲歪頭,她還理解不了這個稱呼轉變:“爸......爸?”
盛栀給她理好衣服:“是嚴叔叔。”
歲歲擡頭看她一眼臉色,然後果斷地抱住陸铮年。那一瞬間她疑惑地“诶”了一下,看到陸铮年潮濕的眼睫垂下來,一直在顫。
但他還很溫和地努力牽了牽唇角。
盛栀看着歲歲看了一會兒。歲歲大了之後有點怕生。她想讓她不再和嚴朔接觸,可是歲歲還是很依賴他,大概心裏還是把他當成爸爸一樣的角色。
但,如果要選一個人代替嚴朔,她也不希望是陸铮年。
氣氛安靜片刻。
盛栀看着歲歲微紅的眼眶,還是敗下陣來,給她擦了擦眼淚,低聲:“那你邀請陸叔叔,問問他願不願意,好不好?”
徐晟看到這一幕,都要窒息了。他直覺這對陸铮年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他靠近不了。
盛栀默許了。
陸铮年也默許了。
歲歲用那雙大眼睛懇求地看着陸铮年:“陸叔叔。歲歲有好多玩具。”她結巴:“都,都給你。”
她抓緊陸铮年的外套。
盛栀直起身,想和陸铮年道歉。
她現在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當初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回想起來無非是她被嚴朔點破,不想承認她居然喜歡上一個和嚴朔從前相差無幾的人,所以想離開。
她并不知道給他造成了怎樣的傷害。可是她一看到就是一怔。不是看出他瘦了,而是認得那個眼神。
那時,他也是這個眼神說,“你不能不要我。”可她最後還是食言了。
可她什麽都沒交代。沒有道歉沒有解釋甚至沒有開口。他已經先開口說:“沒關系。”
陸铮年垂着眼睫,嗓音低啞。
好像從沒消失過這一年,躲避過這一年一樣。
——“你也生病了嗎?”
“你和嚴朔真的很像。”
“我只是享受被關注的感覺。那個人是誰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她一次都沒有來找過你。”
“她為嚴朔在嚴氏待了七年,你呢?”
.......
【沒關系。】
我說過會偏幫你。你要欺負我,我也可以幫你。因為這是我答應過你的事。
我也答應你。你不喜歡我的。因為我太喜歡你。也可以扯平。從前往後,統統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