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藥效發揮得出人意料得晚且快。

第二天早上陸铮年模模糊糊地聽到她和他說去工作室一趟,接着鬧鐘開門聲次第響起。

他沒能掙紮出夢,只眼球微動,就陷入更深的睡眠。但沒能記得自己夢見什麽。

只記得那是一片汪洋的海。

他在那之中無盡陷落。

陸铮年垂着眼睫慢慢閉上眼,手指忽然一動。他握在手裏拿過來,是她的手表。在一盒抽紙旁,像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濕潤又冰涼。

“.......”陸铮年呼吸猛地急促,條件反射攥緊手表,到陽光慢慢鮮亮,他才慢慢平複下來。

起來的時候歲歲在飯桌上晃着腿吃面包,看見他彎眼張開手。桌上留了便簽。

九點送歲歲上學。

陸铮年抱起歲歲去開車,路上發消息給她:【到工作室了嗎?我以為你送歲歲去了學校。】

都沒有定鬧鐘。

不知道自己這條消息是想表達什麽,他沒把最後一句加上,到幼兒園門口的時候歲歲背着小書包搖搖晃晃和陸铮年下來。

逢人就和他們介紹:“這是陸叔叔!”

會不會給她帶來麻煩,陸铮年看向幼兒園老師。

對方顯然也有點詫異,但是很快就笑:“好,歲歲今天來得很早,真棒!和叔叔說再見進去吧。”

Advertisement

陸铮年一直目送着歲歲進去,在幼兒園看了幾眼留下了日程安排表後向外走,盛栀的消息已經進來。

【還不舒服嗎?阿姨會幫忙送。】

他停下來打字,想告訴她已經把歲歲送到了幼兒園,想起他應該拍張照。

盛栀:【桌上就是出門前忽然想那麽寫一下。】

又震動一下。

盛栀:【還在不舒服?】

陸铮年喉嚨一窒,他把手機摁滅,不想回她的這條消息,接近中午的時候看到她提着水果回來還在想她怎麽這麽壞,結果和她視線對上,眼睫先顫了一下。

某種意義上來說陸铮年确實屬于很明顯的人。盛栀端詳他一會兒,從容地去打開購物袋把水果拿出來,想了想:“我又做什麽讓你不高興了嗎?”

他總讓人覺得,她讓他受了委屈。

也許她只是在問他有沒有不舒服。陸铮年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上前然後本能地低頭抱她。

歲歲以前很喜歡抱人的游戲,自己烏拉烏拉轉個一圈會忽然張開手,要被鎖定的大人過來抱。被舉起來就會咯咯笑得很高興。

陸铮年有時候也會覺得盛栀像個小朋友。覺得,她需要自己一個這樣擁抱。

但他畢竟是先斬後奏,也是自作主張,所以有時也需要主動說幾句話轉移她注意力:“沒有。”

“我早上沒測過體溫,但沒頭痛,應該是沒發燒。”

盛栀擡頭看他:“應該去醫院好好看看。”

陸铮年不想松手,輕輕地應一聲。靜靜地擁抱了一會兒。

盛栀說:“我想把媽媽的墳遷過去。”

媽媽有一段傳統意義上和諧美滿的婚姻。他們雖然不愛對方但給了彼此足夠的尊重,到最後婚姻破碎是因為媽媽最終沒能擁有想要的家人。而且爸爸也不想再繼續在這裏停留。

他們分崩離析,媽媽千裏迢迢才找到嚴叔叔。

被他們生生拆散,盛栀說心中沒有一點愧疚那不可能。這愧疚也只能用之後的團聚去填補。

“她走之前還讓我好好地和他在一起。”盛栀聲音慢慢變低,大概是回去一次還是讓她有些觸景生情。

陸铮年低頭輕輕地親她的額頭,像她小時候有的那個一米高的大熊一樣讓她抱着他,然後在她說困了的時候啞聲說:“我陪你。”

走失的人會自己回家。

盛栀本來只是想安靜一會兒,高強度工作很多年她沒有午睡的習慣,加上歲歲也是個活潑起來鬧人的孩子。

可是這天中午她睡得很安靜,很快。

好像終于可以歇下來一會兒。

陸铮年看着她的臉,感覺記憶裏的空白不再是空空蕩蕩的廢墟,它們蒙上一層很薄的糯米紙,他去探尋就揪成一團朝他砸過來。

他仍然想不起來,但這不太糟。他現在有可以記住的部分。

陸铮年閉上眼睛,也睡着了。

差不多時間醒,盛栀又和陸铮年說話。

他實在記憶退化得厲害,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不想打斷她說話,就握着她的手,眼睛也看不見地低聲說:“我還沒醒,知知,你說慢一點。”

盛栀看他眼睛失焦,才看過去,陸铮年的視覺恢複,他注視着她,慢慢地說:“你再說一遍,我就記住了。”

他一定會記住。

盛栀看他一會兒,怕他眼睛累,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柔軟的眼球像魚類的心髒一樣,隔着毫無保護作用的薄膜慢慢地顫動着。很癢。

盛栀想,他還真很像一直在被她欺負。

“我最近會有點忙。”

陸铮年本能地擡手,拽住她的袖子,又找到她的手指交叉進去十指相扣。他感覺到她的呼吸,才意識到她在等自己回答。

陸铮年:“嗯。”

盛栀:“這個星期結束了我們會搬回去。”應該的,她能在這裏住下。陸铮年眼球停止轉動一瞬。他也已經很滿足了。

“好。”他突然想睜眼看看她,因為大腦并沒有任何儲存的長期記憶。但想念不受記憶束縛。

陸铮年并沒有不滿足:“我去看你。”

盛栀吻他的臉:“我要帶歲歲去看看她的爺爺外婆,還有。”

“她爸爸。”陸铮年眼睫猛顫。

盛栀抿唇,姐姐去世後她并沒有找到墓碑,他們都說她是海葬。

既然都随風了,那就自由一些。

所以盛栀讓歲歲喊她媽媽。

對陸铮年來說,這一瞬來得太突然具有爆發性,又理所當然地炸開,他整顆心髒被炸得血肉模糊接連震顫起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吻的緣故。

他反而更痛。

但他只是呼吸起伏些,被蓋住眼睛的男人眼睫顫了顫,沒露出任何端倪。他維持着自己的語氣:“好。”

盛栀停頓片刻,放輕聲音:“你要不要一起去?”

陸铮年感覺心髒在自己胸腔裏血流幹了,又被放在她那裏把玩。可是。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這本來就是正常。

陸铮年可以不做嚴朔的贗品,她也不會分不清。不是理所當然,因果美滿嗎?

可他怎麽,怎麽樣都壓不住心裏翻江倒海一樣的抽痛。最後一刻陸铮年死死地壓着洶湧的嫉妒,啞着聲音:“好。”

他把她的手拿下來,漆黑沉靜的眼睛注視着她,話語卻是平靜卻溫和的,縱然啞意橫生:“等我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明明有那麽多秘密。他一句不問。

盛栀再看一會兒,終于明白她那時候為什麽那麽徹底地忘記逃開。如果是那個時候的盛栀,招架不住那時候沉默安靜的陸铮年心裏一個字。

即使是現在,她也經常都招架不住。

盛栀輕輕:“這幾天我先住那邊?”來往太不方便,而且她也要處理嚴家那邊的一些事。讓他看到怕他介意。

陸铮年:“好。”

他總是這樣,盛栀真懷疑他是不是永遠不會對她說不好。

已經快遲到,她起身去穿開衫,要從床邊走開的時候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她回頭看一眼,還以為他是要說什麽。

他看她一會兒,本來眼睫顫得厲害,她要走那一刻他應該是改了主意,忽然又侵略性很強地把她拉回來,兩個人跌坐在床上,他扶着她的腰低頭吻她。

很急。吻裏有清冽苦澀的苦艾香氣,碰到她的牙齒,混進喉嚨裏。

“盛栀。”

他忽然的動作讓盛栀心跳加速。

但他只有那兩句話。

“不管什麽時候。”

他眼睫潮濕。

“我都等你。”

盛栀擡眼看他,又被咬住。陸铮年恨她已經情迷意亂神志不清甚至開始跨過那條線,她還是呼吸微亂,但眼神裏仍然一片清明。

但終究不舍得用力。

最後放開她。盛栀拿上東西看他:“真的不需要去醫院看看。”

陸铮年沒答。

她說周末回來。

陸铮年盯着她:“周六我去看你。”

盛栀微頓。總共也沒有三四天。但她還是應了。見面之前盤算着只需要把一些暫時要用的東西帶走,拿不上的都可以繼續放陸铮年那。

周六回到公寓後幾乎整晚沒睡。

他身上的苦艾氣息比之前還濃,不願意發出任何聲音,始終睜着那雙潮濕朦胧的眼睛看着她,還握着她的手,幾乎把她手肘都弄濕。

盛栀本來想問那天他不是還拒絕,說再這樣不如殺了他。

但周六他先到了公寓做好飯菜還收拾好閑置的物品。她的包沒放穩掉下來一下,他就吻上來,帶倒了裝了水的玻璃杯。

地板上都濕濕漉漉都是。她聽到聲音,擡頭看他一眼。

他脖頸都忍得繃直,宛若瀕死,還握住她的手讓她靠近。邊嘶啞斷續喊她:“知知。”

“我來。”他吻她,啞聲重複:“我來收拾。”別移開視線。

看着我。看着。我。

她不小心踩重了,他弓一下,眼淚順着眼尾落進發縫裏,燙得像一塊要化的軟鐵,握着她手指嵌得那麽緊還在顫。

盛栀不願意再繼續:“你是在發燒嗎?”

他說不出話來。只朦胧看着她,心裏眼裏嘴裏都在重複。盛栀,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沒開燈。

半夜的時候終于想起來,盛栀下地的時候發現地板濕了,把杯子撿起來想回頭提醒陸铮年注意。

他已經進了浴室,呼吸聲從門內溢出來。像被燙到。急和輕得過分。

洗完他看到她光腳踩在地板上,把她抱起來,看她一會兒。他臉一定比她紅,眼神不知道有多混亂.......

他閉了閉眼,終于承認這不過是自己的放縱。她未必會覺得喜歡,就算喜歡也未必會想這樣。

他壓住喉嚨裏的低吟,任她手指摩挲着他潮濕的短發,眼尾:“盛栀。”

“我.......”

盛栀安靜一會兒,翻個身,輕聲:“我明天要開會。”

陸铮年依言吻她的眉梢。被她稍稍揚着的聲音戳中最柔軟的部分,感覺整顆心都在融化。

盛栀又撫他的側頸。

他要平複下來的時候盛栀在他耳邊說:“別開燈。”

“我最喜歡你的眼睛。”

像夜裏被海洋包裹的星辰。

陸铮年渾身緊繃。慢慢地放下開燈的手。她一碰,他又感覺眼睛裏生霧,要被她融化了。

但盛栀就是喜歡這片洶湧肆意失去控制的海。他翻湧得毫無緣由,全憑月汐引力的掌控,有時候翻湧出浪花,全是因為,引力掌控得太狠而失控。

他因為她失控。

如此輕易。

仿佛命中注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