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信心
信心
唐曉玥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人是真的生氣了, 她看着那信息，一時有些啞口無言。
以往大家開燕昭玩笑，燕昭不爽歸不爽, 也從來沒有直言過什麽。他現在會把感受直接說出來, 這讓唐曉玥非常意外。
但是——
我有點過分……過分什麽呢？
小姑娘去隔壁法院，一路上信息打了又删, 删了又打，最後還是什麽也沒回。
燕昭把所有材料都拿走了, 唐曉玥兩手空空, 進門時還有些擔心。
——簡易程序根本就不需要我吧？
離開庭還有一小會兒，小姑娘像認錯的小孩一樣站在位置旁邊, 低聲下氣地道歉：“對不起，我……”
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裏，但是一個機智的成年人是懂得提前回避風險的。
對錯重要嗎？不重要。
氣氛最重要。
燕昭擡眼瞄了下對面，稍稍抿唇，壓低聲音道：“晚點再說。”
“……”
唐曉玥瞬間覺得在這種場合談這事的自己非常不專業了, 她乖乖閉嘴, 在燕昭旁邊坐下。由于過于尴尬，她還有意無意地把椅子拖得離自家檢察官遠了點，弄得燕昭十分無語。
庭審過程中，也不知是不是唐曉玥的錯覺，她覺得燕昭語氣有些嚴厲了，弄得她心裏一跳一跳的, 緊張的心情怎麽也平複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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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審結束後, 她磨蹭了一下, 出門時看到燕昭在等她，這人臉上沒什麽表情, 但也還稱得上平和。唐曉玥默默跟上，路過電梯時她按了下行鍵，卻被燕昭拉了下袖子，示意她過去。
小姑娘抱着一堆材料，跟着人進了樓梯間，樓梯間是玻璃房，透過磨砂玻璃牆可以看見一樓大廳，下午的光線很好，照得整個空間清透明亮。
唐曉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漫長的庭審消磨殆盡了，她現在連道歉的話都說不出，只一聲不吭地站在他旁邊。
燕昭擡擡下巴，提醒說：“你還沒道歉完呢。”
唐曉玥摸不準他的意思，只得垂頭喪氣地嗫嚅着：“您是覺得我哪裏過分了？”
“……”
這個“您”就很微妙，尊敬裏透着點陰陽怪氣，燕昭上手，捏了她的臉。
唐曉玥詫異地擡起腦袋，燕昭就那麽捏着，松開時還揉了一把，語氣沒有剛才嚴厲，一副好笑又無奈的樣子：“你在罵我嗎？”
唐曉玥委屈着：“沒有啊。”
這邊是四樓，樓梯間沒有人，小姑娘自覺地落後半步，燕昭走得慢吞吞，她只好又跟上，偏過頭看着他。
燕昭說：“你不解釋一下嗎？你周末可是拒絕了我的約會跑去相親呢。”
唐曉玥覺得自己唯一的錯誤就是被發現了而已，她理直氣壯地描述自己的心路歷程：“那個飯局很早就定下了，需要考慮兩位介紹人的日程，我不敢臨時放人家鴿子，誰知道你突然表白嘛。”
能理解，但是燕昭不開心，燕昭說：“你應該告訴我的。”
同樣一件事情，聽當事人講，和從別人那裏知道，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唐曉玥覺得自己解釋不清：“可是就只是吃個飯，吃完就結束了，告訴你不是多此一舉嘛。你聽了還會不高興，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知道呢。”
燕昭被這姑娘謎一樣的邏輯驚到了，他一時有些卡殼，過了會兒才問：“你沒有跟你爸爸媽媽說到我嗎？”
唐曉玥搖頭，她不會在不确定的情況下就跟父母提，她覺得燕昭能明白：“我們才在一起幾天呢。”
說到這，小姑娘覺得自己非常善解人意了，她都沒說自己其實沒答應呢——這個才是終極論據，深究起來，對方的論點壓根就站不住腳。
唐曉玥在心裏嘆氣，話說小說裏的完美結局不都是停留在表白求婚這種充滿儀式感的地方嗎？誰能想到在一起只是一段關系的開始呢？
感情經營是個技術活兒，親密關系是需要費心維系的。小姑娘感受到了某種複雜又難以描摹的壓力——我們之間的感情能維持多久呢？
“對不起，”唐曉玥道歉，“我中午就應該跟你解釋的。”
她覺得自己唯一錯的地方就是解釋得不夠及時，但是這種事情又講究個時機，特意打字發信息有點過于嚴肅了，還是當面說會比較合适。
可惜燕昭并不認同：“那你為什麽要等到我問呢？”
“我以為晚點說也沒事，”唐曉玥很誠實，“我也不知道你會介意。”
話說有什麽好介意的，我都相親那麽多回了，也從來沒見你有什麽意見過。
燕昭聞言只是思考了下：“我不介意？為什麽？因為你不喜歡那個軍官嗎？”
“不是不是，”唐曉玥覺得對話在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發展，她有點着急，“你幹嘛這麽說？當然不是這樣了……我只是覺得你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這不擺明着我是被逼着相親的嘛，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但她沒敢這麽反駁，只能似是而非地糊弄着。
燕昭站定腳步，就那麽略略低頭看着她。
唐曉玥盡量顯得真誠，說實話她沒想到這事會有這麽嚴重，她會需要道歉到這個地步：“我錯了，你別生氣了嘛，以後不會這樣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在撒嬌了，而燕昭開口，聲音溫柔但也冷淡：“那如果我去見其他女生，你也沒問題嗎？”
“……”
唐曉玥呆滞着，站在臺階上看着他。
燕昭說：“我沒告訴你，因為我覺得只是見一面而已，我肯定不會喜歡的。你是從其他人那裏知道這件事的。現在你知道了，但我也沒跟你解釋，你覺得你會是什麽感受？”
唐曉玥不說話了，燕昭繼續道：“你覺得我過多久和你提這件事比較好呢？還是說根本不需要提，反正你這麽懂事，肯定能理解的。”
“……”唐曉玥抱了抱懷裏的材料，有點難受了，“對不起。”
燕昭很有耐心：“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合時宜了呢。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這種時候跟你表白，打亂你和爸媽的計劃，讓你這麽為難。”
“……”
等等，怎麽感覺氣氛比剛才更加糟糕了。
小姑娘有點慌：“你別生氣嘛。”
燕昭點點頭：“嗯對，我也不應該生氣，我應該理解你，你說的挺有道理，确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沒必要急着講清楚。我不應該在意的，對嗎？畢竟我們才在一起沒幾天。”
沒、幾、天。
唐曉玥：“……”
什麽叫做火上澆油，這就叫做火上澆油。本來都沒什麽了，她還亂解釋，解釋得那叫一個一塌糊塗。
“對了。”燕昭看着她，語調挺溫和，聽不出任何起伏，“你是不是想說你其實沒有答應我？所以我根本沒有立場跟你發脾氣。”
“……”
好吧，我完了。
所以我到底為什麽會覺得對方一點都沒發覺呢？
唐曉玥咬了咬下唇，眼淚在眼眶裏轉了轉，沒一會兒便盈滿了，一顆一顆往下掉。她只得把腦袋壓低，卷宗在她懷裏，攥得緊緊的。
怎麽說呢，這可能是他們唯一一次聊到這些。
她确實沒有和對方有過工作以外的深入交流，她完全不了解他的想法，也沒有想到那些小心思在對方眼裏會是這麽的清楚透明。
燕昭說：“我很介意，從一開始就非常介意。你每次相親我都挺難受的，而且我也搞不清你到底想要什麽。”
好像什麽都可以，又好像什麽都無所謂。禮貌可愛善解人意，但是，你真的有認真對待過自己的感情嗎？
燕昭看着站在臺階上毫無辦法的她，問得相當之不确定：“你真的喜歡我嗎？”
之前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可是這種出發點，又能維持幾天呢？燕公子偶爾對自己也挺沒信心的。
唐曉玥一時半會沒有回答，她無意識地盯着手裏的材料，眼前一片模糊。
好丢臉，她并不想哭，但燕昭就是把她說得很難受，她控制不住這些反應。
“喜歡的，”唐曉玥開口時全是哽咽，只能盡量咬字清晰道，“我很喜歡你。”
非常喜歡，所以這麽慫。
答案大概超出預期吧，燕昭有些意外，他盯着人看了半天，末了又嘆氣說：“你哭什麽？我要離你遠點，不然顯得我像是在欺負你。”
唐曉玥：“…t…”
很早以前，她還和其他同事吐槽過，犯罪嫌疑人哭得梨花帶雨，被害人反而咄咄逼人。現在看來……她也沒有什麽吐槽別人的資格。
小姑娘默默不說話，燕公子撐了不到半分鐘，最後還是忍不住道了歉：“對不起，是我太嚴肅了嗎？你別哭了。”
“……”
唐曉玥就挺懵，眼角眉梢還挂着淚珠。
——還說我沒原則，你自己也挺沒原則的。誰家受害人這種時候會道歉啊？
她扶了下欄杆，覺得腦袋暈乎乎，心情大起大落。
燕昭接過她手裏的材料，伸手幫她理了下被文件蹭歪的領帶，語調柔和中帶着點安撫：“別哭了，我們回去吧。”
怎麽辦，唐曉玥想，我還在法院呢，要怎樣才能不引人注意地回去？
擡手擦眼淚，想想又挺難受，兩秒的功夫，小姑娘眼眶已是通紅。
這下燕公子傻了：“你……”
唐曉玥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淚失禁體質就這樣，一哭就停不下來。她翻出紙巾，擦那沒完沒了的眼淚，一張小臉濕漉漉，發梢沾在臉頰上，眼神空洞又茫然。
有人路過，不可思議地瞄了兩人一眼，對顯然是罪魁禍首的燕昭投以譴責的目光。
燕公子扶額，唐曉玥則把腦袋轉向牆壁，努力深呼吸平複心情。
“我錯了，對不起。”燕昭終于服氣了，毫無說服力地辯白了句，“可你也不至于這樣吧。”
唐曉玥沒功夫理他，在小姑娘心裏，如何正常地回到辦公室成為了現在的當務之急。
可不能被人看見，被看見的話，這事能在兩個單位被傳五年。內容大概會是燕大檢察官把助理訓到哭之類的，總之不是什麽好事。
一路上唐曉玥都垂着腦袋，壓力山大地避開大家的目光，好不容易回了辦公室，她有些洩氣地趴在桌子上，燕昭給她倒了水，把水杯推到了她面前。
唐曉玥不開心，她有種小時候才會有的“雖然我錯了，但你也不能說我”的置氣心理。
但她還是跟人道了歉，小姑娘擡起眼睛，問說：“你還生氣嗎？”
燕昭搖了頭。
可能哭挺有用的吧，輕易就能被原諒。
不過對方看起來有些遲疑：“你為什麽一直哭？我吓到你了嗎？”
“……”
那倒不是，我淚點低而已，唐曉玥這麽想，但她嘴上還是認真回答了：“我哭了容易停不下來，不是你的問題。”
就是傳聞中讨人嫌的愛哭鬼一枚，小時候小朋友都不愛跟她玩。
唐曉玥揉揉泛紅的眼角，迷茫地吸氣，然後問道：“我請你吃飯，好嗎？”
原諒歸原諒，小姑娘多少還是有點心虛。
燕公子詫異了：“道歉晚餐？”
“嗯嗯。”
“可以貴一點嗎？”
“可以。”
對方于是笑了：“那我想吃海鮮自助。”
唐曉玥點點頭，拿起紙巾擦鼻涕。
小姑娘臉頰很濕，整個人都挺呆的，一臉狀況外。
燕昭看着，突然又有點笑意，他于是開了口，語氣還挺認真，說：“你哭起來真可愛。”
“……”
小姑娘緩緩眨了下眼，似乎沒有理解這句話。
桌上的鼻涕紙又多了些。
幾秒過後，終于反應過來的唐曉玥壓緊了眉毛，瞪着他的眼神有點兇，又因為淚眼汪汪，起不到一點壓制作用。
燕昭于是補充說：“又軟又脆弱，讓人很想欺負。”
字面意思上的想欺負。
唐曉玥：“……”
這就有點欠扁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