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深夜的港城, 氣溫體感與江城的白天相差無幾。

機場外的道路邊,零星地站着五六個人,翹首以盼回到住所。

汪漾坐在行李箱上, 興致缺缺,吐槽:“姐,港城的車怎麽這麽難打啊?”她們出來得晚, 為數不多的的士早已被人搶先乘走。

應溪音邊招車, 邊解釋:“平時挺多的,可能我們這個點太晚了。”晚得連地鐵快線的末班都停運了, 要靠斥巨資來打車。

汪漾仰天長嘆,“不會今天要住在機場了吧!”

應溪音拍拍她的肩膀, “不至于,實在不行我們可以等半小時一趟的夜間巴士。但是巴士不能直達,下車之後, 要走幾公裏, 才能到達我們的酒店。”

“我的腳一丁點兒路都不想走。”汪漾雙手合十,左右搖晃, “天靈靈, 地靈靈,求菩薩保佑, 快讓我們打到車吧。”

應溪音被她這副樣子逗樂, 說:“你有求菩薩的功夫,不如打開打車軟件,試試能不能叫到網約車。”然後偏頭繼續去盯道路的開端。

汪漾插科打诨,“姐, 你這就不懂了。求菩薩是叫信玄學,玄‘學’跟數‘學’一樣, 是門大學問,一般人學不懂的……”還未瞎扯完,突然一束白光打在她的臉上。

汪漾眯了眯眼,看到遠處一輛紅色的士朝她們駛來,得意,“我說什麽來着,說了玄學有用吧。”

應溪音同樣看到了車,唇角輕揚,附和:“你說得都對。”

“嘿嘿。”汪漾笑嘻嘻,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姐。我會讓你知道,你沒看錯人,帶我出差是最正确的決定!”

因還有其他人,汪漾擔心車被搶走,從行李箱上起身,拉住應溪音快步往前走。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應溪音捂住臉,“要不我們再等等吧。”

“誰搶到就是誰的。”汪漾掃了眼前方的四個人,将行李箱拉杆拽到應溪音手上,然後獨自火速沖過去,站定在熄火的的士前,想也不想地直接拉開車門,“師傅,我要去沙地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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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後背被人拍了拍,汪漾厚着臉皮,不回頭。

身後的人開口,“這是我們叫的車。”

…………汪漾尴尬地腳趾扣地,應溪音上前解圍,“不好意思,我們是想問問你們,能不能一起拼車。”

的士師傅聽到他們的對話,操着卡頓的港普,慢慢地說,“我的車紫(子)…只能坐細(四)個人,再多…就不行啦。”

行吧。輪到應溪音拉着汪漾站到一旁,被的士飛馳遠行的尾氣熏了一臉。

空曠的街道,只剩她們兩人。

汪漾重新坐回行李箱,怏怏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地面。

應溪音沒約到網約車,無奈開口:“要不我們去坐巴士吧。等巴士到站,再看看有沒有車打,實在沒有的話,就只能走路了。”

“姐,你說得輕松。這大半夜的,讓我走幾公裏,不如要了我的命。”汪漾哭喪着臉,讨價還價,“姐,再等十分鐘。十分鐘內沒打到車,我們就去坐巴士。”說罷,又開始耍出天靈靈地靈靈那一套。

“你去旁邊休息吧,我在這看着。”

應溪音這一整天,的确心身疲憊,全靠傍晚的咖啡撐着。

可惜咖啡僅能活躍她的大腦皮層,沒休息好,眼睛依舊困頓。

這樣所導致的後果,是她一閉眼,腦中全是許易澤的身影。

她掐掐手心,放空,不能再想了,他已經開始新生活了。

“姐,有車了!”汪漾興奮大吼。

應溪音循聲望去,汪漾站在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旁。

???現在經濟這般不景氣?竟然連有錢人都出來開出租了!

她愣住不敢動,擔心汪漾被騙,立刻勾了勾手指。

汪漾過來找她,指了指車內,“你別擔心。是剛剛那對夫妻,希姐見我在這打車,好心說要來送送我。”

是他們。

往日即便遇上陌生好心人,應溪音也定然會擔憂是騙局,而斷然拒絕。不過現在其中有許易澤,明顯可以打消疑慮。

至于他們為什麽如此熱情,應溪音猜想估計是許易澤妻子心善,而許易澤為避免麻煩,沒有說出他們之前的關系。

畢竟他如今幸福美滿,肯定不會想和她這“前女友”扯上關系,引發夫妻矛盾。

應溪音握拉杆的手緊了緊,抗拒,“不要了吧。這大晚上的,太麻煩別人了。”

汪漾不想錯過機會,“他們說不麻煩的。”

“人家說的是客氣話。”

應溪音實在沒勇氣與他們夫妻同乘。她不知道坐上去要說些什麽,要不要和他打招呼,他會不會挖苦自己——說應溪音,這就是你追求的生活?現在看來混得也不怎麽樣,深夜站在路邊連車都打不到……

還有許易澤的妻子,會不會看出他們之間的關系,會不會因此生氣,把她趕下車,或是驚擾胎兒……

“怎麽可能。”汪漾對她的抗拒很是疑惑,說:“是人家主動邀請。”

應溪音心虛,害怕露出端倪,“要不你去坐吧,我坐巴士回去。”

汪漾面露難色,片刻後,放棄,“算了,那我也不去了。不過我先去和他們說一聲,再去巴士站吧。”

汪漾正要過去,轉頭就見希姐走過來,她說:“你們別不好意思了,這麽晚不好打車的。”

“不用擔心我們是壞人。”她從挎包裏取出身份證和工作證,“我是記者,你們可以搜xx傳媒,能看到我采訪的視頻。”

說時遲那時快,汪漾立刻在網頁上搜索,确認身份無異後,舉起屏幕,眼巴巴地看向應溪音。

身份信息已然确認,人家還熱情主動邀請,應溪音再拒絕,大概率會被汪漾看穿,于是只得答應下來。

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端厚穩重,低調內斂,與他原來的那輛改裝保時捷相差甚遠。

約莫是為了方便她們兩人乘坐,後座車門敞開,希姐鑽了進去,汪漾和應溪音去放行李箱。

應溪音唯恐坐在坐中間尴尬,于是故意動作慢半拍,對汪漾說:“你先過去吧。”

汪漾沒多想,先離開。應溪音将拉杆收回去,正要放入。

“我來吧。”男人的聲音褪去了年少的輕浮,變得低沉醇厚。

應溪音克制着不擡頭,抓住行李箱把手:“不用了,我可以。”她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其實提着行李箱把手的那只手,生理性地持續震顫。

應溪音垂着眼,準備用力拎起的瞬間,看到一只骨節分明、冷白的大掌附上來。

她趕緊抽開手,下一秒,他的手掌覆蓋在把手上。

可惜動作還是慢了一點,在她抽離他覆蓋的剎那,她的指尖若有似無地劃擦過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感受到他的溫暖,他的掌下是她的餘溫。

空氣沉默,應溪音的心髒撲通作響。她後退半步,害怕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垂頭沒看他,“許易澤,別這樣,我們都有自己的生活了。”

別見到我,就覺得不甘心。

那不是愛情,是執念。

說完,應溪音轉身離開,鑽入後車廂。

剛坐好,就感受到後備箱的門被用力合上,然後就見許易澤坐入了副駕駛。

應溪音恰好坐在他身後,他的背影被椅背遮擋得嚴實,只露出寬挺的上肩。

希姐明顯對他剛剛的行為不滿,斜眼,“阿澤,你做咩(幹什麽)?”

阿澤。

這稱呼與普通話區別不大,應溪音聽懂了,側靠在窗戶上。

許易澤沒說話。

“嘶——”前排傳來打火機砂石的摩擦聲。

希姐惱怒,“我有咗(懷孕),你不要在車上食煙。”

“啪——”是打火機扣上的聲音。

希姐不滿,嘴巴張合,似要再說些什麽。

許易澤徑直拉開車門,長腿邁出,挺身,關車門。

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應溪音皺皺眉,他怎麽對妻子這個态度。

希姐見這情況,吩咐,“劉叔,別管他。開車,我們走。”

汽車平穩地運行在路上,應溪音終究是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

許易澤孑然一身,身軀微彎,指間夾着一抹猩紅,看上去無限落寞。

他以前從來不抽煙的,第一次見他抽煙,還是在他們分手的那次。

應溪音收回目光,車內氣氛尴尬,她覺得剛才的事情多少與自己有關,主動打破僵局,“謝謝你送我們回家。”

“不客氣。”希姐微笑,自我介紹,“我應該比你年長一些,你跟着汪漾一樣,叫我希姐吧。”

“好。”

閑聊幾句後,傳來一陣震動聲。應溪音看了眼,不是自己的手機,側頭看。

是希姐的。

希姐貼上手機,小聲回答,臉上的神色慢慢由陰轉晴。

“我馬上到。”

“知道了,會注意安全的。”

“那你之前還同我吵架。”

說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應溪音根據她的臉色,大致能猜到說話內容,這是許易澤特地打電話過來哄人了?

她肯定不可能問出口,好奇寶寶汪漾誤打誤撞地問:“希姐,是你丈夫打來的嗎?剛吵完架,就來哄你,你們好幸福啊。”

這才該是丈夫的樣子。

希姐點點頭,臉上浮現兩朵紅暈,扯開話題,“你聽得懂粵語?”

“聽不懂。”汪漾說明緣由,“我第一次來港城,擔心交流有障礙,提前學了學。”

希姐熱情推薦,“哦哦。港城有不少好玩的,你們沒來過,可以多待幾天。”

“是我沒來過,我姐來過。”汪漾把應溪音扯出來,加入話題,“她之前在港城上過大學。”

“哦,是嗎?”希姐笑了笑,試探問:“怪不得我看你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見過?應溪音看着女人的面孔,在腦海中搜尋記憶,發現毫無印象,“我好像沒印象,是不是我的臉太大衆了?”

句末無意識得幽默,逗得希姐和汪漾哈哈大笑,瞬間将三人的距離拉近。

希姐調笑:“哪有這麽大衆的漂亮臉蛋。”

她剛說完。應溪音突然反應過來,難道是她從許易澤那裏看過她的照片?

想到這,她默默把頭埋下,生怕希姐将她認出,引來一些不必要的家庭矛盾。

希姐和汪漾又閑聊了會兒其他話題,直到抵達酒店,才停止。

應溪音下車,默默地揮手道別。

這一路,她想了很多,她意識到自己分手的決定是正确的——

他值得比自己更優秀的人。

而希姐很好,很适合他。

風輕揚,月懸梢。

那麽許易澤,

就祝你妻兒在畔,

一生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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