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京城報仇第二十五天

京城報仇第二十五天

晏八郎:“什麽家仆進獻的柔弱美人, 不可能。”

“晏容時近日在家中雷霆發作一場,将各房多年培養心腹查辦的查辦,打發的打發,晏氏大宅空了一半!如今晏家剩下的, 十有八九是他晏容時的人。晏容時此人沽名釣譽, 不近女色, 從未有過‘進獻美人’之事, 你潛入大宅,撞上他手下的人,即刻便會起疑!”

應小滿倒吸一口冷氣, 喃喃道,“好生奸猾。”

晏八郎冷笑,“他固然奸猾,你這狗屁……”應小滿擡頭怒瞪他, 晏八郎當着一張嗔怒亦動人的芙蓉面再罵不下去, 改口道, “……你這破綻百出的謀劃,也要好生改善。”

竹林微風細細, 竹葉飒飒響動。

兩人低聲商議了好一陣子, 晏八郎從袖中遞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雞血石印章, 冷聲道:

“晏家雖說新近遭受一場浩劫, 我的心腹被逐出十之八九, 倒還剩下一兩個忠心耿耿向我的。私印你拿去,秘尋晏家一個叫做‘晏安’的外院長随。此人是我心腹,你展示私印給他看, 他自然會替你辦個妥當身份,領你去晏容時的豐松院。之後你按你的謀劃行事便是。”

應小滿将雞血石印章握在手中, 稀罕地反複查看。

晏八郎忽地擔憂起來。

雞血石價值貴重,這小娘子素布裙的穿着不像富貴人家……

他慎重叮囑:“大事要緊,你千萬莫把重要信物拿去當賣了。晏安手裏有我的私庫鑰匙,你若手頭緊,可以尋他要些財帛。只要信物在手,他會盡力幫你。”

應小滿點點頭,把印章小心收進牛皮袋。

原本遙遙無期的報仇謀劃,在晏八郎的助力下突然跨越一大步,變得裏應外合、極為可行。她的眼神明亮閃光,對前景充滿了希冀。

這回也是她自己尋到法子進晏家的門。義父在泉下一定會高興的。

七郎說,五日內不要打擾他。

算算日子,五日已經過去,希望他已順利尋到了所有謀害他的族人。

想起剛才八郎口中“晏容時雷霆發作一場”,“晏家一場浩劫”,她突然憂心起來。

“你說晏氏宅子清空了一半,攆出去許多人。你們自家的兄弟,總不會被晏容時攆出去罷?”

八郎又露出自嘲的神色,指着自己:“自家兄弟,當然不能簡單攆出家門去。喏,我不是被攆來大理寺關押了。”

誰管你。應小滿心裏腹诽,耐着性子問,“除了你,還有沒有其他的兄弟被轎子送來大理寺關押?”

“我是第一個。後面還有沒有,我便不知了。”

應小滿放心下來。

八郎是今早才送來大理寺官衙的。如此說來,七郎還安穩待在晏家。

她今晚就去找名叫“晏安”的外院長随,商議如何混入晏容時的院子。

如果能在晏家遇上七郎,她和七郎、晏安,三人一起秘密商議,報仇事就更容易成功了。

兩邊商量妥當,她起身放出飛爪,趕在隔壁遛狗回來之前翻牆出官衙。

臨去前,脆弱同盟擊掌三次。

“殺狗官晏容時。”

“望你複仇成功。”

一道苗條身影出現在大理寺西側的窄巷口。

應小滿把藏在大樹後頭的鬥笠揀起,拍了拍灰塵,混入來往百姓人群中,腳步輕快地往家方向走。

高高興興走出兩三裏地,眼看七舉人巷就在前方了,她的腳步忽然一頓。

晏八郎的心腹,那個叫做晏安的。多大年紀,長什麽模樣?

嘶,忘記問了……

*

從前鄉下的先生教書時,搖頭晃腦對他們念過“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窗外旁聽的小夥伴們都議論說:一日吃下的米糧最多半斤,三年吃下的米糧能堆滿屋子。說這番話的人腦子多少有點大病。

應小滿今天總算感覺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報仇有望,她激動得坐立不安。不到傍晚時,已經反複開了十次的門,往外張望了十回。

回回都念叨:“七郎今天來了嗎?”

她越問,門外守門的兩位漢子越沉默。

問到第十一回時,王護衛終于忍不住道,“七郎已經五日未至。但應小娘子若改變主意,想見十一郎的話,十一郎今晚即可推卻手邊繁重公務,撥冗前來。”

應小滿嫌棄地皺t了皺鼻子,“十一郎聽起來很忙?那他繼續忙,別來。我不想見他。”擡手關門。

門外倆護衛:“……”

義母在西邊新砌的竈臺邊忙碌做飯,阿織踮腳幫忙擦桌抹凳。

義母手裏忙活着不停,瞄一眼門邊站着發愣、不知在想什麽心事的女兒,招阿織過去,“幺兒,替我問你阿姐一句話。”

阿織蹦蹦跳跳跑去門邊,字正腔圓地複述義母的問題。“嬸娘問你:人在家裏,心飛哪處去了?”

“……”應小滿立刻乖巧轉身,拿起抹布,和阿織一起擦幹淨了桂花樹下的木桌,挨個擺放碗筷,準備全家吃用晚飯。

一家人圍攏吃飯到中途,義母提起隔壁沈家的情況。

“沈家娘子家裏有個獨子,小名叫做阿奴的。你見過沒有?”

阿奴這個名字聽過,人沒見過。

應小滿吃驚道,“阿奴原來是個男娃娃?我還以為是沈家娘子養的貓兒。”

“沈家哪來的貓兒?阿奴也早不是男娃娃了。今年十七,人在太學讀書,不常回家,我也是今早出去撞見他從家裏去太學。說起來年歲和你倒是登對。”

義母吃飯時提起沈家,當然別有一番深意。

“沈娘子見過你幾面。今早送她家阿奴出門時,特意問了你在不在家,說要當面道謝。你個小丫頭有什麽當面好道謝的,我心裏尋思着,覺得沈家娘子有點撮合你和她家阿奴的意思。”

應小滿聽着滿耳的“阿奴”,眼前漸漸浮現出一只姓沈的貍貓……

義母還在邊吃飯邊念叨:

“沈家人丁雖不興旺,但獨子也有獨子的好處。我看沈家娘子是個性子好的,以後定不會做那等磋磨媳婦的惡婆婆。”

“今早我瞧見她家阿奴,穿一身太學生的白長衫子,好生白淨端正一個娃兒,看着就像有學問的,聽說年紀輕輕刻苦攻讀,靠自己的本事從州學考進太學……”

應小滿聽了滿耳朵的“白”,沈家貍貓的形象逐漸披上一層白皮,在她眼前化身成一只白毛貍貓。

說起“有學問”,誰能比得過七郎?

七郎這個當之無愧的京城地頭蛇,問他什麽他都知道。

心裏輪廓鮮明、笑意溫柔的七郎,和沈家面目模糊的白毛貍貓放在一處對比,高下立見。

應小滿心不在焉地扒着飯碗,随便義母絮絮叨叨念了半晌,只答一句,“不見沈家貍貓。”

義母:“……”

“你這伢兒……”義母搖搖頭,捂着嘴放下筷子,低低地咳嗽幾聲。

應小滿起先沒留意,但沉悶的咳嗽聲開始便停不住,漸漸帶出些痰喘。

她越聽越不對,急忙去竈上盛一碗熱湯給母親服下。

“最近娘沒休息好?怎麽越咳越急。要不要去藥鋪子裏抓幾副咳喘藥?”

義母連連擺手,“費什麽錢抓藥。到我這把年紀,換季免不了頭疼腦熱的,咳嗽不少時日了。上個月在銅鑼巷不是淹了一回水?”

自打淹水那回意外,屋子裏潮濕生蟲,隔日鄰居徐寡婦又出了事。那些日子義母總睡不好,身上漸漸地起了痰喘咳嗽。

起先不嚴重,但最近春夏換季,咳得頻繁起來。

“還是請個郎中上門看看的好。”應小滿憂心說。

義母堅決不讓,“遠沒有眩暈發作得嚴重。春夏換季,誰家不咳嗽幾天?”

四下裏無外人,關門說話不必顧忌,義母擡筷子敲了下女兒白玉似的額頭。

“別把話頭往我身上扯。小伢兒老實說,心裏莫不是瞧上七郎了?你可別動歪心思。我看七郎不簡單,不适合你,還是隔壁沈家的後生實在。”

阿織剛吃飽,捧着圓滾滾的肚皮,滿眼驚奇地聽嬸娘和阿姐說話。

應小滿低頭不吭聲地扒飯。

扒了兩口,放下碗問:“為什麽七郎不适合?”

義母:“人家精明,又認識貴人朋友。幾句話把你個傻伢兒哄得團團轉,一不留神能把你賣了,我都沒處哭去。”

阿織憋不住,在旁邊插嘴說,“七哥才不是壞人。七哥給我帶風筝,還說以後會教我寫名字。”

義母拿筷子又敲一下小腦袋。“叫誰七哥呢?叫七叔。”

阿織委委屈屈叫,“七叔……”

應小滿憐愛地揉揉阿織的小腦袋,對義母說,“七郎心眼沒那麽壞,年紀也沒那麽大。哪至于叫叔。”

義母哼道,“他今年多大?告訴你了沒有。”

應小滿一噎,低頭默默扒飯。

七郎沒說過,她也沒想起問……

“還是隔壁的沈家後生好。家世清白,人丁簡單,娘子和善。你們一個十六,一個十七,年紀也般配……”

義母和沈娘子融洽,倒不忌諱沈家的官人門第了。

夾雜着咳喘的念叨聲裏,應小滿幾下扒完飯,收拾幹淨桌子,叫上阿織,把飛爪的機關根根掰開,兩個人一起擦起飛爪。

阿織滿臉困惑,心不在焉地擦爪子。擦完一根,糾結地念叨一次。

“七哥,七叔?”

“七哥,七叔?”

應小滿悄悄教她:“我娘在時喊七叔,我娘不在喊七哥。等七郎來了,當面喊七哥。”

阿織恍然,“嗯!”

——

當天晚上,應小滿跟母親打過招呼,換一身新買的深黛色對襟窄袖衫,顏色更深的鴉青色布裙,腰間挂起飛爪出門去。

門外兩名護衛瞠目注視她黑夜裏獨自出門。

應小滿也被盯得不大自在,改走巷子另一頭出去,繞了好大一圈,在二更天的夜色裏靜悄悄來到長樂巷口。

老天都助她。

長樂巷口駐紮的禁衛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她順着空蕩蕩的巷口走近晏家圍牆,擡手試探摸了摸牆磚。

浮雲籠罩的淺淡月色下,晏家牆頭出現一只擦得晶亮的飛爪。

瞬間消失。

從七郎上次來她家那晚算起,今天已經是第六天了。

她做好了充足準備。換上暗色衣裳,背着老家帶來的二十斤包鐵門栓,牛皮袋裏擱着晏八郎給的雞血石印章信物。

無論今晚打算報仇還是探路,總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應小滿靜悄悄蹲在晏家院牆下,視線緊盯着人來人往、卻安靜無聲的庭院……

良久,困惑地皺起秀氣的眉頭。

說起來,晏安多大年歲,長什麽模樣?

晏家大宅裏無人交談,晏家家仆又穿同樣式樣的衣裳,誰知道哪個是“晏安”。

頭頂月色在雲中時隐時現,從樹梢移上頭頂。

耳邊傳來報時的梆子響。

兩更末了。

院牆下蹲點的應小滿,對着各處提燈來去的晏家家仆們發愁。她還是沒找到晏安……

安靜無聲的庭院突然出現了隐約聲響。終于有人說話了!

她精神大振。

晏八郎早晨教過她。

只要有人說話,互相稱呼,便能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大抵何等來歷。聽來的越多,知曉的信息越多,就更獲取對方信任,更容易尋找晏安。

她蹲守的這處,是一個連接前後院的中庭。垂花拱門處走進來幾個人影,行走并不快,前方兩人邊走邊交談,聲音逐漸放大。

應小滿敏銳地動了下耳朵。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年輕郎君的聲線舒緩如山間清泉擊石,泠泠動聽。

假山石後的暗處,靜悄悄露出一只圓亮清澈的眼睛。

幾個人影沿着抄手游廊轉過院牆方向,游廊高處的紗燈籠映亮為首那人的眉眼。

來人聽聲音是七郎無疑,但細看其人,卻和之前在應家時不大一樣。

興許是衣裳換了的緣故。他此刻穿一身孔雀藍廣袖交領錦袍,兩指寬的玄色滾邊,燈下隐約繡出松竹圖案的銀線繡紋。

人當先緩行,分明帶着笑說話,氣勢卻壓得周圍幾人不敢擡頭。

換了身陌生矜貴衣裳,周身氣質也變了,乍看不大像西屋出入的布衣風流的七郎。但随着人影走近,應小滿仔細去瞧,燈下逐漸顯露出的,果然還是熟悉的輪廓樣貌。

眉眼清俊、豐神雅澹的郎君,說話間正好側了下身,笑睨向身後,燈籠光下映出一雙微微上挑的漂亮桃花眼。

應小滿登時笑了。繃緊的心弦放松三分。

她的運氣當真不錯,頭次來仇家地界踩點,瞎貓碰死耗子,居然就被她碰着了最想見的人。

應小滿從假山石後探出半個身子,小聲喊,“七郎,七郎。”

三四個人寸步不離地跟随在七郎周圍,走在最邊上的精壯男子最先聽到動靜,敏銳轉頭。

居然是見過一面的隋淼。

看清靠近院牆的假山石後蹲着的小娘子,隋淼瞬間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

隋淼閃電般搶上半步,附耳跟t七郎快速說了兩句。

七郎也一怔,停步轉頭。

圍牆邊的大片濃重陰影裏,探出一只纖長秀氣的手,沖他晃了晃。

七郎盯着那只眼熟的小娘子的手,眼裏瞬間溢滿笑意,擡步就要過去。

下一刻,他驟然反應過來什麽似地,輕輕吸了口氣,視線往附近高牆上晃了一圈。

并無發現任何飛爪痕跡。

七郎低聲吩咐跟随幾人:“守住前後小門”。

“清場。”

七郎走近假山石邊時,應小滿依舊抱膝蹲在原處,明澈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四處張望。

兩邊視線半空裏一碰,應小滿仰着頭,用氣聲問,“這裏安全麽?”

七郎拉着她的手起身,悄聲答,“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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