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14】

【14】/首發

沈玉嬌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的魂兒好似晃晃悠悠飄到了奈何橋,倏然地府也發了澇災,洶湧的冥河水湧動着,巨浪沖天,強勢而猛烈地将她卷入其中。

她在水裏掙紮,還嗆了好幾口。奇怪的是,那水不冷也不澀,反而暖融融、甜絲絲,湧入喉中,胃裏也跟着暖起來,飄忽忽的魂兒也有了重量般,一點點落着,最後落回軀殼。

她的魂兒和身體便裹挾在這陣莫名又溫暖的洪流中,沉沉睡去。

說實話,沈玉嬌已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安穩綿長的好覺。

從林間落難開始,這一路上颠沛流離,讓她的神經時刻緊繃着,不敢有一絲松懈——

畢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帶着個孱弱嬰孩,想在這亂世求生,只能打起十二分謹慎。

可現下,她實在太累了。

累到無法思考太多,只想就這樣睡過去……哪怕一覺不醒,能這樣睡着死了也成。

但她還活着。

疲累散去,意識回籠,最後被窗外一陣雞飛狗跳聲徹底吵醒。

“咕咕咕,咕咕咕咕——”

“你他娘的,老子就不信今天逮不到你!”

“咕咕咕咕咕咕!”

“你飛,我讓你飛!看老子不把你毛拔光!”

嘈雜聲隔牆入耳,沈玉嬌眼皮微動了動,而後緩緩睜開。

入目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蛛網密布的房梁,斑駁灰暗的土牆,泛黃開裂的木窗,不大的房間裏擺着幾件簡陋家具,一張方桌,一條長椅,一個衣櫃,再然後就是她身下這張硬邦邦的木板床,被褥還算整潔,但四周挂着的青紗帳打了好幾個補丁,還零星沾着些陳年蚊子血。

老舊木門虛掩着,屋內唯一的光源是床邊那扇窗,朦朦胧胧的光線透過窗戶紙,又落在沈玉嬌的眼皮上。

這是哪兒?她蹙着眉,而後暈厥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腦海。

她在土地廟撞見一夥山匪,那山匪頭子不依不饒,還威脅她嫁給他?

再之後,她眼前一黑,再無意識……

“哈,小樣兒,跟老子鬥?你還能飛到天上不成!”

伴随着一陣撲棱翅膀聲,窗外再次傳來那道難掩嘚瑟的疏懶嗓音:“還不是落在老子手上。”

這聲音?

沈玉嬌從床上驚坐而起,是那個山匪頭子!

大腦短暫空白兩瞬,她連忙掀被檢查,那件穿到發臭的髒袍子早已不見蹤影,現下穿的是一身洗得幹淨還有澡豆清香的中衣中褲。再掀開衣領往裏,小衣也換了件,再不是她從前那件藕荷色繡蘭花的,而是件大紅繡芙蓉花兒的——除了和裴瑕新婚那幾日,她再沒穿過這麽豔麗鮮亮的小衣。

現下從裏到外的衣衫都被換了,甚至連身子都被抹過一遍,沈玉嬌一顆心卻越發沉重。

雖說身上并無行房的感覺,但……是誰給她擦的身、換的衣?

外面那個山匪頭子?

若真是如此,叫一個陌生男人将身子看遍摸遍,她哪還有顏面茍活于世。

然而不等她自怨自艾,她猛然記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孩子!

她被山匪頭子帶回來,平安又被帶去了何處?那些無惡不作的山匪,會不會随意将平安棄在了野外?

思及此處,沈玉嬌再顧不上其他,急慌慌就要下床問個究竟。

才要穿鞋,低頭便見鞋面趴着一只紅棕色蜚蠊[1]。

拇指長,油光發亮,長腿上還覆蓋着的細密絨毛,清晰可見。

“啊!”她驚呼出聲,腳尖也連忙縮回。

而那蜚蠊聽到動靜,非但沒逃走,反而耀武揚威般抖了抖兩根觸須,又慢悠悠往鞋裏鑽去。

就在沈玉嬌頭皮發麻之際,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下一刻,那扇虛掩着的木門被推開。

“怎麽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沈玉嬌一時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他穿着件石青色缺胯袍,大半的袍擺很是随意地紮進黑色腰帶,一手拎着只禿毛雞,一手拿着把菜刀,大步朝她走來:“大中午的叫什麽?”

沈玉嬌一時也顧不上她還衣衫不整坐在床上,忙指着鞋裏:“蜚蠊!很大的蜚蠊!”

“嗐,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

謝無陵“啪”得将菜刀放在桌上,另一只手仍揪着那只禿毛雞的脖子,上前踢了一腳鞋。

待那只紅棕色大蜚蠊一鑽出t來,他“咻”一下踩上,還重重碾了兩下。

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大蜚蠊瞬間成了具薄薄的扁屍。

沈玉嬌長舒口氣,再次擡頭,便見身形高大的男人就站在床邊不遠,那雙狹長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她,臉上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懶散笑意:“一只蜚蠊就把你吓成這樣,你這一路是怎麽活過來的?”

沈玉嬌一怔,試圖辯解:“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蜚蠊,而且它半點都不怕人。”

她在長安遇到的蜚蠊,出點聲,或是跺下腳,就會立刻溜走,從沒見過這種不知死活往鞋裏鑽的。

謝無陵看着她,“看來我們金陵城的蜚蠊也格外霸道,專愛欺負外地人。”

沈玉嬌一時噎住,嘴上沒出聲,心裏嘀咕,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過你這一覺睡得可夠久的。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暈不暈?”

聽到這問,沈玉嬌也晃過神,緩緩擡起眼。

昨夜太過驚慌,她也沒敢仔細看這個山匪頭子的長相,現下青天白日裏再看,她發現他其實長得很俊。

身姿挺拔,長臂長腿,半舊的石青色長袍緊貼着胸膛,隐約可見上半身結實的肌肉線條。晌午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戶紙,柔柔籠罩着他英俊深邃的臉龐,叫他原本冷硬的線條少了些戾氣,添了些溫和。

若不是他高束起的烏發間沾了根雞毛,手裏又拎着只禿毛雞,這副似笑非笑的散漫模樣,倒真有幾分江湖俠客的風流倜傥、随性不羁。

她正思忖着,他有這樣一張好臉,做什麽不行,哪怕去地主員外家當個贅婿,也比當個刀頭舔血、喊打喊殺的山匪強吧?

面前的男人忽而俯身,黑眸定定望着她,懶聲輕笑:“是不是發現老子長得俊,被迷住了?”

沈玉嬌下意識往後倒,與他拉開距離,面上發燙:“才沒有。”

見她避之不及的動作,謝無陵眉梢輕擡,倒也不惱,慢悠悠直起身子:“那你這樣盯着老子看做什麽?”

“我……”

沈玉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無賴又自信的男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回他那話,抿了抿唇,她正色問他:“大老爺,請問這是哪兒?我的孩子呢?”

見她又喊他大老爺,謝無陵嘴角弧度也稍斂,淡淡道:“這是我家。至于你那娃兒……”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看了眼面前這張洗淨污垢的白嫩臉龐:“我讓我兄弟帶回家了,他弟媳剛生不久,叫她幫着奶兩口。”

沈玉嬌詫異:“真的?”

“老子騙你幹嘛。”

謝無陵說着,視線又往她身前掃了眼,嗤了聲:“不然你能奶?”

沈玉嬌明顯感覺到他落在身上那一瞥,再聽他這句陰陽怪氣的反問,只當他在嘲她身板纖弱沒有奶水,臉頰一陣發燙。

細白手指捏緊被角,她默默告訴自己,眼前這人本就是個地痞無賴,自己何必要與這樣的人計較?豈非自讨不快。

嗯,忍着,當下應以保命脫困為主。

思及此處,沈玉嬌強行擠出笑容,仰起臉道:“大老爺別誤會,我只是沒想到您這般寬宏大義,不但舍了我身幹淨衣服,還費心尋人照顧我的孩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便是結草銜環,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

“停。”

謝無陵大手一揮,打住沈玉嬌那套詞:“你別給老子戴高帽,也別整這些虛的,老子可不是什麽人傻錢多的大善人。”

沈玉嬌嘴角笑容微僵,又聽他道:“老子既然把你抱回家,你吃了我的糕、喝了我的藥、又睡了我的床,不給我當媳婦,說不過去吧?”

這下沈玉嬌臉上的笑徹底維持不住,兩道柳眉蹙起,眸光哀戚地望向他:“大老爺,我是個已婚婦人,還帶着個娃兒,您年輕力壯,儀表堂堂,肯定有一大把嬌嫩貌美的黃花閨女想嫁給您,您又何必屈就我這麽個殘花敗柳呢?”

“年輕力壯,儀表堂堂。”

謝無陵嘴角翹起,連着那雙形狀好看的桃花眼也滉漾着明亮笑意,直直看向沈玉嬌:“還說方才不是在看我?這不觀察得挺仔細。”

沈玉嬌:“……?”

“行了,老子知道你嫁過人,也知道你帶個娃,老子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

謝無陵乜她一眼,又漫不經心道:“竈上還有兩個炊餅,餓了就先墊墊。不過別吃太飽,留着肚子等着喝雞湯。”

說罷,他一手拎雞一手握刀,大搖大擺轉身離開。

獨留沈玉嬌一個人怔怔坐在昏蒙蒙的硬板床上,滿臉複雜,她這遇到的……到底是個什麽人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