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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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清輝, 靜靜籠罩着謝家小院。
堂屋裏那張四四方方的飯桌搬到了院裏,為慶賀佳節,桌上擺着五菜一湯, 有魚有肉有烤鴨, 放在尋常百姓家簡直豐盛得堪比過年。
謝無陵還特地打了一壺桂花釀,可惜沈玉嬌有孕在身, 不能飲酒,他只能獨飲。
但這麽多年,總算有個“家人”陪着一起過中秋, 便是不能共飲, 他這心裏也快活無比。
“小嬌娘, 你多吃些,這麽多菜呢。”謝無陵自顧自倒了杯酒, 嘴裏還不忘催着沈玉嬌多吃:“隔夜菜味道可不好。”
沈玉嬌輕輕應了聲“好”, 再看桌上那些菜。
菜都是好菜, 這要是放在半個月前, 能給她吃一塊肉, 她都能歡喜雀躍好幾天。
但人大都由儉入奢易,過了半個月的踏實日子,再看這些大葷的肉菜, 反倒沒了胃口。
最後,還是夾了塊桂花糕慢慢吃起來。
從前在長安, 中秋家宴上也會擺上一道桂花糕,只長安的桂花糕和金陵的桂花糕不同——
長安的桂花糕小小一塊, 用糯米粉混着桂花粉, 加糖後放入精致的桂花形模具裏,成形後放上籠蒸制, 待放涼後,再用瓷白汝窯碟擺盤盛好,為着好看,每塊桂花糕上還會放一點糖漬桂花,猶如金燦燦花蕊,好看又好吃。
而此刻,她手中這塊桂花糕,說是桂花發糕更為貼切,發糕上灑幾瓣桂花一起蒸了,便算桂花糕了。
兩廂對比,差距頗大,沈玉嬌卻不覺有何不好。
人要懂得知足,她如今好歹還有塊桂花發糕吃,嶺南的父母兄嫂呢?
如此佳節,如此良宵,他們此刻可能共坐一席,平平淡淡過個節?
又是否如她思念他們一樣,此刻也在思念她?
“怎麽一副要哭的模樣?”
男人疏懶嗓音帶着幾分不解于寂靜夜裏響起:“老馬家的桂花糕有這麽難吃?”
沈玉嬌堪堪回神,迎上側座男人疑惑投來的目光,也意識到自己失态,勉強擠出一抹淺笑:“沒,挺好吃的。”
謝無陵看着她這敷衍的笑,濃眉擰起,道:“你要是不想笑,就別逼着自己笑。”
沈玉嬌微怔,嘴角弧度慢慢放下,而後垂眸:“對不住。”
“好端端的道歉作甚?”謝無陵眉頭擰得更深:“老子又沒怪你。”
沈玉嬌飛快看他一眼,低低道:“我不是故意要掃興……”
謝無陵:“……”
他算是明白了,處了這麽大半個月,這小娘子還怕他呢。
不過他有那麽兇神惡煞麽?
這些日子,他好吃好喝供着她,沒打也沒罵她——如果罵蠢婆娘算罵的話,她不也罵了他登徒子?
“行了,大過節的,高興些,別動不動賠罪。”
謝無陵将長條凳往她那邊拉了些,見她纖長眼睫顫動着,一副想避開又強忍着沒避的模樣,黑眸輕眯了眯。
須臾,他淡聲道:“我知道,雖然你人是留下了,也答應嫁給我了,但你心裏其實看不上我,覺着委屈了……”
“我沒……”
“你先等我把話說完。”
謝無陵側坐着,長指執着盛滿桂花釀的酒碗,骨相分明的臉龐透着些薄醉的酡紅:“你雖然有許多事瞞着我,但我也猜出來,你出身肯定比我好,之前嫁的那個夫家呢,條件肯定也比我強。前後一比對,你心裏有落差,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你也得明白,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你家裏落敗了,夫家又死光了,你個小娘子帶着倆孩子,總得尋個新的活路吧?”
這還是這大半個月來,沈玉嬌第一次聽他嘴裏說出些正經話。
默了兩息,她輕輕颔首:“你說的,我都明白。”
“你若真的明白,那就最好。”
謝無陵睜着那雙夜色裏仍舊明亮的黑眸,定定望着她:“我謝無陵呢,雖是個無父無母、大字不識的地痞,家裏也算不上多殷實,但我有一點可以與你保證,只要你願意踏實跟我過日子,我便絕無二心,一輩子只對你好!倘若日後我對不起你了,你就去廚房拿把刀,把老子閹了當太監,老子也絕無二話!”
這話說得赤誠又粗俗,沈玉嬌柳眉輕蹙,而後無奈望着他:“謝無陵,你吃醉了……”
謝無陵豎起眉:“老子沒醉!老子和你說認真的。”
沈玉嬌:“……”
她看着他透着薄薄緋紅的臉,再看他那灼灼明亮的黑眸,一時半會兒也判斷不出,他到底是醉還是沒醉。
但無論他醉沒醉,他方才說的那些話,什麽絕無二心、什麽一輩t子對你好,她也不會真往心裏去。
她不是蒙昧無知的村婦,讀過詩,也念過傳。詩經裏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傳記裏也有卓文君寄給司馬相如“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便是不說那些遠的,本朝的開國皇帝與皇後,青梅竹馬,少年相伴,皇後為皇帝生兒育女、疏遠外戚,只求他能信守少年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皇帝的确守了四十年,可在先皇後死後第二年,他便收用了兩位宮女。
也不知先皇後地下有靈,是否會覺得自己那一生的堅守就如個笑話。
因着這種種,在閨閣裏,母親和教習嬷嬷教她,也極少談及情愛,更多是為妻、為婦、為母的職責。這些學好了,都是實實在在掌握在手裏的硬東西,至于情愛……太缥缈了,光憑她一人,難以把控。
“沈玉嬌,老子和你說話,你到底聽沒聽?”
男人不耐的嗓音傳來,沈玉嬌抽離的思緒回籠,望着面前這張年輕的臉龐,點頭:“嗯,我都聽到了。”
謝無陵看着她這個反應,心底莫名有些不得勁兒。想了想,又覺她這反應,也挑不出什麽錯。
罷了,這小娘子就是個不解情趣的。
他有些納悶地将碗中桂花釀喝了,餘光瞥見她又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乖巧斯文,但實在太安靜了——
什麽狗屁食不言寝不語,有酒喝有肉喝但不說話,這有什麽意思?
思及此處,他身子又朝她那邊斜了點:“難得喝酒,咱聊聊聊?”
沈玉嬌吃糕的動作一停,烏眸看他:“嗯?”
謝無陵:“要是今兒個,你和你家裏人坐在一塊兒吃飯,也是這樣幹吃幹喝,一聲不吭?”
沈玉嬌一聽他這話,也知道他這是覺着無聊了。
他平日話就多,喝醉酒了,好似就更多了。
“我們也會聊。”沈玉嬌道。
“都聊什麽?”謝無陵一邊眉毛高高挑起:“那你就照着你和你家裏人的聊法,和我聊聊。”
沈玉嬌看着他:“中秋夜,我們會飲酒、作畫、行酒令。”
“行酒令老子也會啊,哥倆好,三星照,四喜財,五魁首,六六順,七連巧……”謝無陵頗為得意道:“這多簡單。”
沈玉嬌靜了片刻,讪讪道:“我們一般行詩令,春日宴行春字花令,中秋宴行秋字月令,譬如春城無處不飛花,又譬如秋空明月懸、玲珑望秋月……”
謝無陵沉默了。
沈玉嬌也沉默了。
她好像又掃他的興。
但他說的那種令,她實在也不會。
靜谧的小院裏飄着幾分尴尬,沈玉嬌抿了下唇,拿起酒壇給他倒了碗酒,嗓音放柔:“不然,還是喝酒吧?”
謝無陵看着那汩汩流出的清澈酒液,默了片刻,忽的道:“你那個誰,會識字?”
沈玉嬌倒酒的動作一停,側眸看他:“……?”
謝無陵薄唇抿了抿,眼神有些飄忽:“就你之前那個短命鬼。”
沈玉嬌怔了下,雖不知他怎麽突然提起裴瑕,但還是如實點了下頭:“嗯,他識字。”
“是讀書人?”
“……嗯。”
“哦。”
謝無陵淡淡應了下,便沒再出聲,端起剛盛滿的酒碗,仰頭就飲盡。
沈玉嬌看着他這狂放的飲酒方式,很想讓他慢點,別嗆着了。
但他凸起的喉結滾動着,三兩下就幹完一碗,又一抹嘴巴,放下空碗:“滿上。”
這個酒鬼。
沈玉嬌心頭輕嘆,但還是給他倒了碗,一句“你少喝點”才到嘴邊,身側男人先開了口:“那你教我識字吧。”
輕輕的,又有些含糊,沈玉嬌恍惚間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待扭過臉,對上那雙黑曜石般閃爍的眸子,她心下一動,錯愕:“你想識字?”
謝無陵以拳抵唇,咳了聲,又偏過臉,拔高了嗓音:“不行啊?”
沈玉嬌:“……”
“一句話,你教不教?”
這虛張聲勢的威脅,沈玉嬌啞然失笑。
“你有向學之心,這是好事。”她嗓音柔緩道:“你願意學,我便教你。”
省得她白吃白住,只略略做些家務,總覺得受之有愧。若能幫他識得幾個字,也算是有助于他。
而且他若能識字學禮,日後交流相處起來,應當也能輕松許多。
這般想着,沈玉嬌眼底的笑意也明亮幾分:“那從明日開始,我教你《三字經》《千字文》。”
這些都是幼兒啓蒙的書籍,她教他,也可當提前練習,日後也可在家給平安、謝地開蒙。
謝無陵看着她那雙清淩淩的烏眸總算透出幾分鮮活氣兒,心下也明了——
看來她的确更喜歡那種有學問的白面書生。
自己雖沒學問,臉也不算白,但勝在俊俏……
現在開始識字,當個黑面俊書生,也不算太晚?
“成,那從明日起,你開始教老子!”
謝無陵說着,端起一碗酒:“來,這碗就當謝師酒,我敬你。”
沈玉嬌見狀,也端起她面前那碗桂花蜜水:“我也敬你。”
謝無陵:“你敬我什麽?”
沈玉嬌望着他,腼腆抿了抿唇瓣:“敬你,收留我和孩子……”
謝無陵一怔,而後嗤了聲:“蠢婆娘,又說這種話。”
慵懶視線淡淡掃過搖籃裏熟睡的平安,掃過沈玉嬌的肚子,最後落在眼前這張白嫩清婉的小臉上,嘴角微翹,酒碗“哐當”和她碰了下:“都是一家人了。以後再說這種見外話,老子真要揍你——屁股了!”
說罷,他仰頭,爽快飲酒。
沈玉嬌端着桂花蜜水,雪白小臉緋紅蔓延。
這個登徒子,一日不調戲她會死麽!
無論怎樣,這個中秋比沈玉嬌預想中的好過。
一覺安穩睡到天明,而非躺在床上枕着頭流淚思鄉。
不過翌日,教謝無陵這塊朽木識字,實在氣到她快流淚。
她算是明白為何從前在學堂,夫子一看到頑劣的弟子,就舉起那長長尺木,頭疼不已——
她教他:“人之初,性本善。”
謝無陵問:“為何說人之初,性本善?老子覺得性本惡。”
沈玉嬌:“性本惡是荀子的觀念,我現在教你的是《三字經》。”
謝無陵:“荀子是誰?竟然和老子英雄所見略同。”
沈玉嬌:“荀子與孔子一樣,皆是大儒……”
她耐心與他講了遍荀子,謝無陵又問起孔子。說完孔子,他又揪着她的話,問起老子、孟子、莊子、韓非子……
一整個上午,《三字經》只教了第一句,諸子百家的故事倒是給他說了遍。
沈玉嬌嚴重懷疑他拿她當說書先生使了,可他睜着一雙求學若渴的漆黑眼睛望着她,又讓她挑不出刺,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大太陽,長長吐口氣:“先做午食吧,剩下半句,下午再教。”
謝無陵答應得很幹脆:“好嘞!沈夫子,你坐着歇,老子去做!”
雖然一句“沈夫子”叫得沈玉嬌面紅耳熱,但看他求學熱情如此高漲,她心裏也有種小小的滿足。
看來這孺子還是可教的。
謝無陵瞥見她微翹的嘴角,幽深眼底也掠過一抹笑意。
早知道跟着她識字,能讓她一次與他說這麽多話,把她帶回家第一天就拜她為師得了。
好在現在,也不算太晚。
***
從這日開始,只要謝無陵在家,就跟着沈玉嬌識字。
隔壁柳嬸子知道後,還叫着自家狗娃子和秀秀一起來聽。聽不聽得懂另說,反正能有文化熏陶的機會,總比在家玩泥巴強。
沈玉嬌有了事做,一顆心也漸漸踏實下來,從前那些過往好似也越來越遠,一點點淡出她的記憶。
日子是朝前過的,人嘛,也是要朝前看的。
如今這日子,雖無風花雪月、珍馐華服,但粗茶淡飯、安安穩穩,她已覺萬幸。
謝無陵見她的話逐漸多起來,也覺歡喜,緊鑼密鼓安排起成婚事宜,隔三差五就去各家婚慶鋪子裏晃蕩。
沒多久,金陵城內凡是聽過謝無陵之名的人,也都知道這個生得一張風流多情桃花眼的小地痞要娶媳婦了。
一時間,孫員外家的三娘子對着落葉哭紅了眼,蓑衣巷口豆腐西施捧心蹙眉賣豆腐,已經嫁為商人婦的花魁芙蓉娘畫歪了一雙楚楚眷煙眉。
就連有金陵第一美人之稱,崔太守家裏的六娘子崔文茵,從婢子那裏聽到這消息,手腕一抖,墨痕洇濕了剛描好的花箋。
“謝郎君要成婚了?”崔文茵t錯愕看着自己的貼身婢子:“你這從哪兒聽來的?可準麽?”
“奴婢親自瞧見的,千真萬确!”
婢子迫不及待道:“奴婢去書香齋給娘子您買書,經過那麗景衣莊,就見那店小二送着謝郎君出門,還保證一定會催着繡娘,九月中旬定将喜服做好,親自給他送上門。待謝郎君走遠了,奴婢還特地去問了那店小二,他說這婚服是謝郎君定的,他九月二十八就要成婚了呢!”
婢子說得這樣詳細,便是崔文茵想要騙自己這是謠言,卻也不成了。
“他竟這麽快就要成婚了……”
崔文茵放下手中紫竹狼毫筆,緩緩坐下,眼神望着虛無處,還有些怔怔的:“真快啊。”
她還記得春日宴那會兒,他一襲紅袍,拿着紙鳶從樹上跳下來的飒爽身姿。
那雙望過來的漆黑狹眸帶着淺笑,恣意又風流,懶洋洋的一聲“喏”,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容色這般出衆的郎君——
哪怕去歲在長安,參加了一場又一場的詩會、宴飲、馬球會,見過那麽多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但論姿容,沒一個能比得過這位謝郎君。
她原以為他既能來府中赴宴,定然也是哪家的貴公子。未曾想後來一打聽,不過是豪紳常六爺手下的一個地痞,且生母是秦淮河的妓子,生父也不知是哪個恩客。
這樣的出身,婢子打聽來時,都生怕污了她的耳朵。
崔文茵難受了許久,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春心動,卻是動給這樣一個人。
毫無可能啊。
便是她願做那當垆賣酒的卓文君,父親母親也會先打斷她的腿,将她鎖在繡閣裏,免得她一人帶壞博陵崔氏與弘農楊氏兩族的名聲。
春去秋來,雖已過去大半年,她也早斷了那份不可能的念想,但這會兒聽到謝無陵要娶妻,還是不免勾起心頭的好奇:“可打聽到他要娶哪家的娘子?”
“就知道娘子會問。”
那婢子走上前,低聲道:“奴婢打聽過了,謝郎君未過門的妻子,是他一個遠房表妹,姓沈,喚作玉嬌,北邊來的,老家鬧了災,家裏人都沒了,就跑來金陵投靠謝郎君了。”
崔文茵聞言,兩道柳眉卻是細細蹙起:“沈…玉嬌?”
這個名兒,怎麽有點耳熟,好似在哪聽過。
她想了想,腦中好似飛快閃起某個瞬間,然不等她捉住,就迅速滑過去,之後再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輕晃了晃腦袋,崔文茵定神,問:“他不是家中早無親人麽,怎的忽然冒出個表妹?”
“這奴婢也不知曉了,反正那店小二是這般說的。”婢子道:“對了,他還說謝郎君很疼這個媳婦,人還沒過門,就購置了許多家當,除了在他們那裏訂婚服,還買了好幾套綢緞做的衣裙呢。”
聽得這話,崔文茵心底驀得湧上一陣說不上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悵然……
崔文茵淡淡應了聲,又扯了下嘴角:“那位沈娘子可真是走運,能得這樣一位好夫婿。”
婢子觑着她的臉色,輕聲喚了句:“娘子……”
崔文茵斂眸,莞爾道:“無事。我與他本就無緣無分,如今他能喜結連理,是一樁好事。”
少女時期的一剎那心動,就如春風拂柳枝,輕點一圈漣漪。
風停了,也就靜了。
***
沈玉嬌平日就待在小院裏,繡花、帶孩子、做點力所能及的家務,順便教謝無陵和柳家兩個孩子識字,極少出門。
是以她也不知謝無陵這只開屏的花孔雀,恨不得将“老子要娶媳婦了”告訴給整個金陵城的人。
這日傍晚,教完今天的十個大字,謝無陵和沈玉嬌說起他的新想法:“後院那片菜地空着也是空着,我打算另外再砌一排屋子出來。”
沈玉嬌詫異看他:“今年就砌麽?”
“我是打算年前就砌好。”
謝無陵坐在小馬紮上,拿着樹枝在地上邊劃拉着大字,邊懶懶散散道:“還是山貓提醒了我,他說孩子長起來很快。明年這個時候,平安都能下地走了,你肚裏那個也出來了,到時候倆孩子總不能跟咱倆擠一間屋吧?再說了,咱們以後還要再生兩個,等金剛和觀音落了地,這屋子就更不夠用了!”
“要我說,起碼得砌六間屋子出來,孩子們一人一間,多出兩間,一個當小書房,一個放雜物。要是日後他們娶媳婦了,多兩間屋子也能寬裕些。”
“嗯,不錯不錯,老子思慮得可真周全!”
沈玉嬌:“……”
肚子裏這個還沒落地呢,他怎麽連孩子娶媳婦都想到了。
不過砌新屋,的确很有必要。
“你既想好了,便安排吧。”
沈玉嬌說着,腦子裏也跟着謝無陵“四個孩子”并“書房、雜物間、娶媳婦”的思路,有了個大致的建築工圖。
後院那片荒地說大不大,說小倒也不小,若能好好規劃,那顆枇杷樹也不必移栽,或可略作設計,當個院景?不若将書房便安排在枇杷樹旁,一抹綠意明目靜心,亦可增些詩情畫意。
腦中一旦有了構思,謝無陵在廚房做夕食時,沈玉嬌便回屋,尋出他之前給她買的紙筆,簡單畫起後院屋舍建築工圖。
餘晖遍灑,倦鳥西歸。
“喊你吃飯,怎麽半天不應聲?”
謝無陵從寝屋門口探個腦袋,當看到燈下執筆的年輕小娘子,到嘴邊那句“你是想餓死自己讓老子當鳏夫麽”一時卡住。
只見朦胧暖色燭光裏,她眉眼恬靜,執筆落墨,身姿亭亭,清直如竹。
除此之外,她提筆描畫間,瑩白臉龐那份娴靜與專注,有種說不出的力量,讓人一看便再不舍得挪眼。
明明身處于昏暗陋室,可她整個人宛若夜明珠,瑩瑩發光,蓬荜生輝。
謝無陵胸膛裏那顆心,好似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
撲通撲通,跳的很快。
但同時,又“唰”得墜下來。
墜啊墜,仿佛沒個盡頭。
而從那好似無垠的盡頭裏,分明傳來一個悠遠而清晰的聲音——
他的小嬌娘,不該只住在這樣簡陋的破屋。
既是美玉,當以嘉木為櫃,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翡翠[1]。
護之、珍之、愛之。
他恍惚着,窗邊的沈玉嬌擡起眼,見他來了,雙眸輕彎:“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我作的工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