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風嘯巨獸被砍傷,它憤怒地展翅,發出一聲長鳴,卷起可怖狂風,肆無忌憚釋放修為,恨不得将在座修士踩得喘不過氣來。

李荊芥在重壓下猛嗆一聲,喉嚨處蔓延鮮血的腥甜,甚至無法在巨鳥前強撐太久。

其他弟子同樣如此,除了楚并曉和斐望淮外,竟在鳥叫中立不住腳。修為差異猶如天塹,實習懸殊過大,堪稱無力回天。

“聽我號令,所有人兵分三路,都往正北林中逃!”楚并曉捏碎懷中玉符,“我已通知門內,會有人來救援!”

如果逃向房屋方向,鎮中百姓就會遭殃,為今之計是兵分幾路,藏匿在野林裏,借環境來混淆,将風嘯巨獸引走。

“三,二,一。”楚并曉一邊計時,一邊默念術法,“跑!”

與此同時,朔雨術一出,空氣中凝結雨露,随着劍尖所指方向,射向騰空而起的風嘯巨獸。飽含靈氣的雨珠激怒巨鳥,換來一陣淩虐旋風,恨不得吹翻所有人。

千鈞一發之際,潮濕冷氣彌漫,水露化為白霧,遮擋巨鳥的視線,為旁人争得掩護。這是楚掌門擅長的朔雨術,通過雲煙及雨露殺敵,必要時還能借機脫困。

其他人遵從指示,當即朝林中逃散,卻又忍不住回頭。

只見白衣少年單手持劍,并沒有轉身跟着跑。他神情凜冽、眉眼肅然,背影依舊堅毅如磐石,衣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據聞,肅掌門熟練掌握雙劍,或許有其父必有其子,楚并曉如今右手受傷,便改用左手迎戰巨獸。

“哥哥——”

“望淮,帶她走!”楚并曉暴喝,“不要回頭,順着這條路,一直往前跑!”

此言一出,斐望淮只感覺頭皮發麻,一股久違的戰栗席卷心頭,好似那晚冰冷的淮水,将自己扯進萬丈深淵。水聲翻湧,擊打胸腔,一如敲擊岩石,帶來回響般的震顫。

曾幾何時,他聽過這話,就在忘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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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望淮深吸一口氣,一把握住楚在霜手腕,不顧她用力地掙紮,強行拽着她奔向野林。

雲霧中,楚并曉目睹她離去,懸起的心終于落下。他還不能走,要有人拖延時間,激怒風嘯巨獸的自己,便是最為合适的人選。

*

巨鳥緊盯楚并曉,讓其他人的逃亡,變得順利許多。

然而,危機還未徹底結束,蜂群般的風嘯獸盤踞在頭頂,只等頭領将楚并曉擊殺,便要呼喚它圍剿其他弟子。

斐望淮和楚在霜晚一步出發,此時早跟旁人在林中走散。輕薄銀扇展開,暗藏無限殺機,在翻飛的羽翼之中,硬生生用血破出一條出路!

風聲呼嘯,腳步踉跄,耳畔時不時傳來振翅之聲,讓人懷疑是不是風嘯巨獸追來。

楚在霜只覺左腕如被鐐铐鎖住,斐望淮狠狠地鉗制着自己,竟是想盡辦法也掙不開。她不是沒出聲喚人,但他不知為何心神渙散,居然對一切充耳不聞,一言不發地拉着她逃。

“等等!”

四周安靜下來,疑似再沒追擊,唯有踩過幹枝枯草的聲響。

楚在霜眼看越跑越遠,終于用盡全力一甩,擺脫左手腕的桎梏,她轉身就往回走:“都說等等,我要回去。”

“你要去送死麽?”斐望淮一把攔住她,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冷聲道,“風嘯巨獸有五葉修為,連楚師兄都無力對抗,難道三葉初期的你能出手擊殺?”

“不能,但我……”

“那你回去也沒用,反而是浪費性命。”他漆黑眼眸如凍結的潭水,語氣殘忍得不近人情,“抛棄你天真的念頭,世間就是大魚吃小魚,如今只能怪自己太弱,怨不得別的,更不能沖動。”

“這不是天真。”

“這就是天真!”他怒喝,像是在當面訓斥她,又像厲聲喊醒另一人,“沒錯,天真的癡心妄想,一切都是不夠強導致的!”

一如現在步步殺機、狂風大作的密林,一如那年寒冷刺骨、痛徹心扉的淮水。

“阿淮,不要回頭,順着這淮水,順着這忘川,一直往下游!”

“你是真正的王族,當你重踏這片土地,諸多逆賊當死無赦——”

溫熱眼淚流進那晚的忘川,只有吞下斷骨掏心的痛苦,才能在隐忍中破繭成蝶,不負母後臨終前含血的囑托。

俊美的白衣少年面無表情,頸間的藍寶石流轉微光,不知為何像從他面頰落下的一滴淚,沒準真如書中光怪陸離的故事,藍寶石是用泣血的悲歌鑄造而成。

楚在霜默然。

她從未見過他此等模樣,不是溫潤有禮的謙和,不是笑裏藏刀的打趣,不是咬牙切齒的嘲諷,而像被抽去靈魂的石像,渾身被死氣沉沉籠罩,連眼底都暈染成無光暮色,只餘晦暗不明。

即便斐望淮總進退有度,但大底是濃烈而倔強的,跟楚并曉的約己清心不同,總帶着一股焚燒萬物的洶湧氣勢。哪怕現下只有一丁點火光,都讓人隐約感覺到燎原之勢,可以預見未來火燒漫天的驚人景象。

是輸棋後的愈挫愈勇,是碰壁後的絕不認輸,犀利狠辣、大膽勇猛的棋路,總是非達目标、絕不中止。

這或許就是她總用爛話刺激他的理由,像無知卻好奇的小孩,調皮挑着搖曳的火苗,明知有被燙的風險,卻依舊樂此不疲,想看漂亮火星子飛濺。

但現在這團火熄滅了,一切都歸于黑暗,再不見任何光亮。

他的激烈消逝,全都沉寂下來,宛若一具枯黑空殼,又像失去沖動的行屍走肉。

楚在霜怔神,出言詢問道:

“你今天好奇怪,是想起了誰麽?”

這不是平日的斐望淮,他明明就在這裏,卻像是空蕩蕩的。

斐望淮猛然一震,透過她澄澈的眼眸,看清惶恐無神的自己。

淡綠蝴蝶從雪白袖袍中飄出,搖搖晃晃地向後飛,吸引楚在霜的目光。這代表兄長瀕臨絕境,必須收回外放的靈氣,在風嘯巨獸爪牙下争得一線生機。

她無暇再管斐望淮,跟着綠蝶就往回跑,卻聽到身後低啞的男聲。

“你會死。”

他的語氣極穩,沒帶一絲感情,像在公布後果。

“或許吧。”她背對着他,略一停頓道,“但要是走了,沒準生不如死,變得跟你一樣。”

話畢,那抹白影消失在林中,她的步伐敏捷靈巧,竟然使出雲步的“閃”。

斐望淮注視她離去方向,在心底為其決策定論。

愚蠢、幼稚又添亂的舉動,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她會白費楚并曉争取的時間,然後跟着葬身利爪之下,估計連一擊都抵擋不住。

但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本來就要殺她,現在風嘯巨獸代勞,更不會被人查到頭上。

保命的尋蹤蝶被撤去,即便她僥幸茍活下來,他也可以再背刺一劍,要是時機把握夠好,就用無遠弗屆逃走。雖然尋找藏身之處很麻煩,但一直以來的心頭大患消失,預言夢不會實現。

這簡直天賜良機,不利用都不合理。

斐望淮仰起頭來,他鴉黑的睫毛一顫,望着頭頂樹葉縫隙間的微光,卻不知為何對近在咫尺的勝利生不起激動之情。

無人的林蔭之下,窸窸窣窣的葉片聲像擊打岸邊的潮水,來回來去沖刷着他的五髒六腑,那股無法突破的窒息感再次襲來。他忽然喘不過氣,像是一尾擱淺的魚,甚至失去拍打、掙紮的氣力。

塵埃落定後,他就順利地回到舊部之中,繼續擔當母後的遺孤、衆人的殿下?傳魂入夢裏的女修死去,那要再有下一個刺殺者,還是等待天降機緣,像今天這樣來解決?

他眸光黯去。

又是這樣,依舊是這樣。

明明在努力變強,卻跟忘川沒差別,什麽事都沒有改變。

熱血在跳動的經脈中反複激蕩,那是不甘、恥辱、無能為力的挫敗,只要失去母後的庇護、離開白骨老等人的助力,他就無法再掌控局面,像個茍且偷生的小人,竊取他人來之不易的果實,算不得真正的王族。

這樣軟弱無力、全憑運氣的他,真能實現母後的畢生所願麽?

斐望淮咬牙,他緊攥手中銀扇,一甩扇尖的鮮血,望向那條林中小徑。

她做的決定天真,卻莫名叫人羨慕。

*

風聲呼啦啦掠過,腳下的步伐不停,還得注意頭頂如潮鳥群的反應。風嘯獸環繞巨鳥頭領飛行,猶如黑壓壓的龍卷風,旋渦般吹得草葉直打轉。

“小釋,幫幫我,看看風嘯獸裏有沒有特別的!”

楚在霜一邊飛速趕路,一邊緊盯天上風嘯獸,尋覓與衆不同的異類。她當然不是回頭赴死,沒辦法正面斬殺風暴巨獸,但可以依靠別的思路破局。

[沒問題!]小釋高聲應下,又道,[但為什麽要這麽做?]

“按照靈獸書上的記載,巨火蠍和風嘯巨獸實力相當,這是無數修士都認同的事,沒道理被一朝推翻。”楚在霜道,“它們以前在林子裏共處,證明過去的修為差不多。”

“現在風嘯巨獸突然晉階五葉,還将巨火蠍趕出原本地盤,明顯就不合常理。此地靈氣稀疏,風嘯巨獸不可能靠修行突破,那就只剩一條路,它是用外力變強。”

世間不該有五葉修為的風嘯巨獸,主要靈獸修為越高,自身外觀也會變化,漸漸往人型發展,方便其更好修行。

這頭風嘯巨獸外觀沒變,依舊是原來的樣子,代表修為是假五葉,曾經是四葉初期,卻依靠其他手段,短時間提升修為。因此,它沒在林中直接擊殺巨火蠍,或許是特殊手段有時效,便讓對方趁機逃往小鎮,被鎮中的百姓目擊。

修士短時間修為暴漲,一是服用丹藥,二是使用法器,三是身懷術法。思來想去,靈獸有丹藥和術法稍顯離譜,倒是不小心拾得法器,挂在身軀上某一處,是可能出現的情況。

或許是她常年弈棋,愈是危難之際,愈是心态沉穩。旁人已被巨獸的威壓摁垮,天性懶散的她卻像被喚醒,細數手中的棋子,冷靜地思考起來。

袖箭、術法、雲步、丹藥、小釋的感知、蓮華宗救援,她确實沒有高深修為,但使用好現有的籌碼,未嘗沒有一搏的機會。

[但這些是你推測,萬一并不是這樣,那該怎麽辦呢?]

“修仙不就是賭命,連命都不敢賭,還做什麽修士?”楚在霜朗聲道,“反正我們是廢物,失敗也是理所應當,但成功就撞大運撿到,又有什麽可怕的!”

廢物就是廢物,理應做無用之事,可只要有用一回,局勢便風雲逆轉。

只要有扭轉棋局之心,殘棋也能夠煥發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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