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斐望淮來得突然,小釋忙着跟楚在霜糾纏,居然也忘記出言提醒。

“沒有……”楚在霜手掌下還壓着藏書,她遮掩地側身一擋,磕絆道,“沒有修煉,都是閑書,學習學習!”

斐望淮聯系完白骨老,就出來巡視楚在霜,卻遙遙瞥見她翻閱古籍。書籍樣式似乎出自藏書閣,他自然心裏一驚,懷疑她私下修行,連忙快步走過來,打算将她抓現行。

“是嗎?”他瞧出她心虛,趁她一時不備,從側邊猛抽一本,悠然道,“那你教教我,我也學習學習。”

楚在霜一瞄那本書,發現恰好跟魅相關,吓得瞬間捏住書冊,妄圖将其扯回來,耳根紅得滴血:“都是沒用的東西,你不會想要學的。”

兩人握着同一書冊,突然在半空中拔河,朝着各自的方向拉扯。

斐望淮難得見她如此強勢,他臉上笑意淡去,不悅道:“我曾經傳授你術法,你卻連本書都不讓,不願意教,也不給我看,這不公平吧?”

楚在霜面紅耳赤,崩潰道:“我怎麽教!?”

奮力一拽,書冊就快要回到她手中,卻又被面色不愉的他拉住。一時間,兩人都神情緊繃,暗中用力地較量,僵持着都不松手。

“你放手。”

“你先放。”

楚在霜平時不跟他計較,她今日當真是被逼急了,望向書冊上白玉般的手指,破罐破摔地威脅:“放手,不然我咬你了!”

斐望淮卻還拿她當面團,誤以為能随意揉捏,譏諷道:“你咬一個試……”

下一秒,溫熱氣息覆蓋手背,真有堅硬觸感襲來,迫使他驟然收回手。書頁從他的指腹滑過,有點微微的癢,再垂下眼一看,書冊早不翼而飛。

他沒見過這種路數,既好氣又好笑道:“你居然真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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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修士這樣脫困,又不是逃跑的靈獸!

“不然呢?”楚在霜搶回書冊,她抱着那摞書溜走,高聲道,“真以為我跟你開玩笑呢,這可是生死局!”

她和他可不是争輸贏,那是貨真價實拼生死,暴露書裏魅的內容就涼了。

“生死局?”斐望淮眸色微深,他取下腰間的銀扇,扇尖朝她背影一點,“那就別怪我以大欺小。”

清透水液凝聚,在她手腕一扣,拉着她握書的手擡高。熟練運用的漣水術收放自如,水柱直接将那冊書奪下,載着書冊往斐望淮的方向飛。

他站在原地未動,用術法輕松搶書,随手就撥開一頁,似笑非笑道:“不修煉的家夥,還跟我拼生死?”

“別——”

楚在霜調頭奔回,卻還是晚了一步。

斐望淮捧着勝利成果,随意一瞥書中內容,等看清其中的兩三行,立馬快速合上書頁。他唇角笑意僵住,接着嘴唇抿成一條線,黑潤的眼眸波光閃動,從脖頸到耳根猶如火燒,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

他原以為她還是個孩子,沒想到仙門小孩夠早熟。這不是想象中的修煉書,但他握着反而更感棘手,同樣從頭到腳生出赧意。

兩人共同陷入沉默,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片刻後,斐望淮見她臉蛋緋紅,莫名也別扭起來,婉言道:“你看這書……有點早……”

他沒看到有關魅的段落,粗略一掃香豔字句,就趕忙将書合起來。

楚在霜撞上他微妙眼神,積壓的情緒終于爆發,惱羞成怒道:“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都說不讓你看,都說沒在修煉,你還非要過來搶,一天到晚疑心病!”她從未有如此丢臉時刻,現在既委屈又羞恥,竟然發表肺腑之言,“一天到晚裝好人,還說我沒有良心,看看你的言行,你有沒有尊重,你有沒有平等,總是在假扮笑臉,站在高位壓迫人!”

雖然他舍命救過她,但不代表她對他認知變化,一碼歸一碼,她欠他人情,卻也明晰他骨子裏的東西根深蒂固。

他總是在懷疑她,反怪她不信任他,堪稱倒打一耙的範例!

斐望淮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他居然難得沒有翻臉,好脾氣道:“是,是,你說得對。”

這一波純粹聰明反被聰明誤,要不是疑心她私底下修煉,不會有此等尴尬而煎熬的處境。

雙方氛圍由于鬧劇焦灼,楚在霜嗚咽一聲,直接跪倒在地上,宛若逃避現狀的鴕鳥,悲道:“你殺了我吧,我說不清了,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現在解釋沒用,就只會越描越黑,這書從她手中流出,什麽借口都顯得無力。

斐望淮聽她自暴自棄地哀鳴,他試圖挽回局面,強作鎮定道:“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你也不必這樣大驚小怪。”

她要真躲着自己還得了,萬萬不能為此就鬧崩。

“無關緊要的小事?”

“對,這都是……”斐望淮斟酌措辭,他也略感扭捏,卻硬着頭皮道,“人之常情,用平常心看待即可,只是世人總被禮數拘着,才會羞于提及。”

他絞盡腦汁替她挽尊,盼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趕緊将這一頁翻篇。

楚在霜聽他語氣平穩,又思及書上魅的事跡,她情緒逐漸平靜,總算擡起頭看他,若有所思道:“也是,我們還是沒你臉皮厚。”

魅會月色之中吸人精魂,他有一半魅的血統,估計在他眼裏,此事不值一提,簡直是過家家。

斐望淮:“?”

他只當她還在羞惱,輕咳兩聲岔開話題,溫聲道:“好了,聊些正經事,我過來是想問你,打算到哪一峰修行?”

“楚師兄方才找我,說聯系一位名師,跟我術法較為相合。我了解完準備去那邊,就想問一問你的規劃。”

這是肅停雲的安排,楚在霜早有耳聞。因為斐望淮有魅族血統,所以不好待在弟子多的長老門下,容易暴露身份引來禍端,倒不如前往僻靜山峰修煉。

斐望淮昏迷期間,肅停雲就将此事派給楚并曉,讓他出面來牽線搭橋。

楚在霜撞上他漆黑的眸:“我……”

他瞧出她躊躇,頓時心下稍安,出言試探道:“還是不想修行?”

如果換做是旁人問這話,楚在霜就要習慣性應下,恨不得大聲宣告自己是廢物。但她如今瞧見他外袍裏包紮的白綢,一時間卻沒臉面說出此話。

他突然地回頭,致使她變被動。犧牲自己的性命不足為懼,但犧牲他人的性命萬劫不複。

所以她當時沒讓他跟回去,誰料他會主動返身救人。

楚在霜垂眸,她沒正面回答,小聲道:“我應該會跟着我爹,他一向管得不太嚴。”

斐望淮了然地點頭,這說法也挺合理,就算她想逃修煉,掌門夫婦總歸會管。他倒希望她保持現狀,但看這情況不太現實,好在計劃還在掌控內。

他笑道:“好,孤星山和停雲湖離得不遠,我們偶爾還能一起弈棋。”

順帶緊盯她修為變化。

楚在霜點頭。

*

學堂任務的意外讓這批入門弟子來不及正式道別,便匆匆地各奔東西。畢竟有人在小鎮身受重傷,有人卻平安無事,待在鎮裏幫忙善後。大家由于不同的事散開,回來後就要前往不同師長門下,沒有機會再聚。

斐望淮是孤星山,蘇紅栗是千金方,李荊芥是龍虎峰。衆人約定好,拜師結束後,找時間碰一下頭。

停雲湖,雲煙缭繞,水波蕩漾。

青翠松林之中,有一汪明澈湖水,在陽光下耀耀生輝。轉瞬間,濃稠白霧就覆蓋湖面,波瀾壯闊的雲氣四散,吞天噬地般覆蓋綠林及靜湖。

雲霧之中,有一男修身影若隐若現,他腰間別着無鞘之劍,站湖邊像在等什麽人。

片刻後,細草發出窸窣之聲,有人穿過松林露面。

“霜兒,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會一直不願修煉。”肅停雲轉過身來,他望着姍姍來遲的女兒,笑道,“畢竟其他弟子都離開,就你遲遲沒有出現。”

“不是不願意,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要修煉。”楚在霜低頭,“但或許很多事不需要理由,不應該追問為什麽。”

就像他說的,沒有為什麽。

所以她還是來了。

肅停雲略一思索,和煦道:“既然你來到停雲湖,我就默認你是前來拜師的弟子,抛開父女的身份,你我還将是師徒,師父為徒弟答疑解惑,應該算理所當然,你可以說出困惑。”

“我只是不明白,在修的是什麽。普通人和普通人争鬥,等到入門成為修士,又跟門內修士争鬥,即便成為瓊蓮十二島最厲害的高修,依舊要跟島外的其他高修争鬥,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她眨了眨眼睛,迷惘道:“還是說,本來就不該有盡頭。”

一如弈棋之道,弱棋該被吃掉,都是被天道操縱的棋子罷了。

肅停雲沉默片刻,他朝她招招手,邀她走近自己,慈祥道:“霜兒,你知道為什麽我修為高深,但門下弟子卻極少,還有不少人轉投別處麽?”

外人皆知肅停雲是仙門前三的高手,足有九葉中期修為,常有弟子慕名拜師。然而,少有人能在他門下堅持太久,主要他不太傳授術法,劍術又講究天賦,不适合多數修士。

楚在霜坦白:“娘親說你只會打架,并不擅長傳道授業。”

畢竟當人師長和自己修煉是兩回事,又不是修為越高就教得越好。

肅停雲:“?”

他驚道:“你娘什麽時候說過這話,我怎麽從來沒聽她說過?”

“我哥當初要拜師的時候,然後他就決定去望月澤,但我倒是無所謂。”楚在霜道,“死馬當成活馬醫嘛,我也沒打算要變多厲害,夠用就行。”

“???”

“這是他們偏頗的誤解,實際上,我最拿手的是雙劍之術,就是要以劍破萬物,研習過多術法,反而幹擾體悟。”肅停雲連忙辯駁,又出言鼓勵道,“霜兒,我一直都清楚,你比曉兒天賦要高,或許更适合我的門路。”

“爹爹,倒不用為争面子,就開始胡言亂語。”楚在霜好言安撫,“我修煉有多慢,我心裏很清楚,你也該認清自己的授課水平。”

他們是廢物父女,不必強撐着否認,着實不用互相吹噓。

“不,我是認真的,曉兒确實出衆,但不适合練我的劍術。”肅停雲咬牙道,“既然是雙劍之術,你知道為什麽我只有一把劍,卻從沒取出過另一把劍嗎?”

楚在霜一怔,她低下頭去,瞄向那把利劍,老實道:“不知道。”

據說,肅停雲的雙劍出神入化,但她确實只見過“有我”,從沒看到另一把長劍。

只見他随手抽出寒刃,那柄沒有刀鞘的劍無風自鳴,在他手中發出一聲嗡響,凝冰般劍刃就吹毛可斷,溢出清冷的殺意。

“有我”平時是一把鈍劍,唯能在肅停雲手中開刃,化為玉石可切的兇器。

“因為世人只能看見它,卻看不到另一把長劍。”肅停雲右手持劍,他又攤開左手掌,示意她看過來,“霜兒,瞧好了,這裏還有一把劍。”

楚在霜望着父親空空如也的手掌,懵道:“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聰明人才能夠看到的劍?”

他的左手明明什麽都沒有,甚至連掌心都向上攤開,根本不似有劍的樣子。

“沒錯,确實只有聰明人才能看到,它的名字叫‘無我’。”

話落,肅停雲輕擡左臂,他的動作舒緩,輕柔一點湖面,卻見停雲湖水光四濺,萬丈碧波被莫名攪起,像遭一柄冷劍淩空破開,在雲霧中化為一場驟雨!

淅淅瀝瀝,雨點飄落,水浪重落停雲湖,掀起迎面而來的潮潤空氣,在面頰上留下絲絲縷縷的涼意。

楚在霜被此景鎮住,她如今水汽環繞,大感詫異地回頭。

這不是術法,也并非法陣,當真有銳器劈開湖面,可他左手明明是空的。

肅停雲面對她驚訝之色,他游刃有餘地放下左臂,平靜地講解:“右手有我劍,左手無我劍,可惜世人只知‘有我’,卻看不透‘無我’,勢必雜念叢生,最後自尋煩惱。有我劍是入世,無我劍是出世,只有雙劍合璧,才能力破萬物。”

楚在霜緊盯他收起的左手,那裏依舊什麽都沒有,一時間似懂非懂。冥冥之中,有什麽玄妙之物在胸腔中激蕩,又似嫩綠萌芽破土而生,竟讓她也緩緩握緊左手,下意識想把控隐形劍。

“霜兒,常人都是先‘有我’後‘無我’,你卻反其道而行之,率先修煉出無我劍。”他眼裏盛滿笑意,和顏悅色道,“所以你不是修煉慢,而是先攻破了難關,是個有天賦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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