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揮別白骨老,斐望淮收拾出一些丹藥,離開孤星山,前往通天塔。
天色漸明,黑夜褪去。塔尖的花鏡碎片散發淡紅微光,跟初升的燦燦朝晖融合在一起,如彩墨般在天空中暈染開。通天塔入口依舊人頭湧動,比昨夜離塔時還要多一些。
斐望淮手持一袋糖桂花包,四處尋找其他人的影子,終于在人海中瞧見李荊芥。他連忙往那邊走,問道:“她們呢?我帶了些丹藥,待會兒分一分。”
走近一看,前方不光有忙碌的李荊芥,還有一條整齊排列的長隊伍。一群人簇擁在攤鋪之前,高高低低的腦袋太多,遮擋後方人的視線,看不清排着等什麽。
隊伍中,有人瞧見斐望淮從後往前走,不滿道:“別擠了,排隊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是店裏人。”李荊芥快步奔來,帶斐望淮往裏走,“望淮,你來得正好,快過來幫忙,忙不過來了!”
待走到隊伍最前方,斐望淮終于看到攤鋪全貌,不知從何處拉來的竹質店面,上面是擋太陽的竹檐,下面是放東西的竹桌。桌上鋪着樸素麻布,有一盛滿碧綠清心丹的竹筐,旁邊是羅列細密丹方的牌匾,上書代煉丹藥的各類事項。
棕黃色的天寶鼬站在竹筐邊,它兩只小短爪抱着清心丹,來人就憨态可掬地鞠躬,好似凡人店面裏招攬生意的吉祥物。
蘇紅栗在大後方施術煉丹,楚在霜則在店前收取材料,她看到斐望淮,笑着詢問道:“這位客官來點什麽?”
“這是在做什麽?”
一行人相約通天塔修行,他不過回去處理點事情,三人扭頭在門口開店?
這感覺就像昨日的同窗,突然變成學堂前早餐鋪老板,還熱情洋溢跟路過的自己打招呼。
楚在霜一敲牌匾:“代煉丹藥,物美價廉,童叟無欺,了解一下?”
斐望淮看到上面寫着“價格面談”,問道:“什麽價格?”
“別人是看帶來藥材量,我們代煉從中提成,你的話不用帶藥材,直接賣身打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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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望淮挑眉:“賣身打工?”
“沒錯,店裏還有帶你的前輩,幫你熟悉當前的工作。”楚在霜煞有介事地點頭,還伸出手來介紹,“你要是比較能說會道,那就跟着前面的李哥,你要是比較踏實肯幹,那就跟着這邊的天哥。”
斐望淮低頭一瞄,發現她嘴裏的前輩“天哥”,竟是那朝人獻媚的天寶鼬。
只是分開一小會兒,他待遇都排到靈獸後面了。
斐望淮被她氣笑:“我還是跟着你吧,感覺你比李荊芥能說會道多了。”
楚在霜瞪大眼:“年輕人,心不要這麽大,腳踏實地慢慢來,還上來就想當掌櫃?”
斐望淮懶得跟她口舌之争,他擡高手裏的糖桂花包,在她眼前抖出嘩啦啦的聲響。
楚在霜瞧見他手中紙袋,她瞬間眼前一亮,驚喜地一躍而起,“原來是尊貴的老顧客,來來來随便挑丹藥,這一次就給您免單,畢竟我們老交情了!”
他似笑非笑:“老交情?還讓我賣身打工?”
“玩笑話,玩笑話,正經的小店,您倒是想要賣,也不敢亂買呀!”
“……”
楚在霜趁他不言,一把拿過桂花包,滿腔雀躍地打開紙袋,還跑到後面分給煉丹的蘇紅栗。
斐望淮接過她的位置,他站在店面後收材料,問道:“你們還要在這裏擺多久攤兒?”
楚在霜嚴肅地糾正:“是‘我們’要在這裏擺多久,小斐你剛來店裏,稍微有點榮譽感,別顯得特不合群。”
斐望淮:“?”
一個魔修都陪着一幫仙修擺攤兒,他再合群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蘇紅栗嘴裏叼着桂花包,甕聲甕氣道:“我的儲物袋要滿了,可以讓前面別再攬客了,這些藥材應該夠我們用好久。”
“好,那我去說別再排新人了。”楚在霜捏着紙袋,跑到前方送桂花包,順便通知李荊芥停止排隊。
片刻後,李荊芥一邊咬着桂花包,一邊朝攤鋪這邊招手,示意道:“沒再排人了。”
店面前還有一小撮人,等将他們的材料煉完,今天就可以正式收工。蘇紅栗主要就負責煉丹,剩下三人在店面忙前忙後,分工細致又高效。
楚在霜将桂花包分完蘇紅栗和李荊芥,她抱着紙袋走回到店面邊,将最後的包子遞給斐望淮。
“居然還記着我呢。”斐望淮嗤道,“我以為你早就忘在腦後,等送完一圈都不一定想起我。”
他帶來的桂花包,她卻不說先給他,反而分給另外二人。
“又說什麽怪話?”楚在霜迷惑,“明明是你每次就吃一枚,看着也不像愛吃的樣子。”
她一直覺得他很怪,明明不喜歡甜食,但每次堅持要吃,硬着頭皮也得有一枚。不管是桂花包,亦或是甜蜜餞,即便吃得眉頭緊皺,都必須要擁有才行,否則就會陰陽怪氣。
後來,她就養成習慣,每回給他留一枚,想要吃就去吃,不吃也無所謂。
“呵,小孩子口味。”斐望淮瞥向最後一枚桂花包,他側過頭去,繼續收材料,“我不吃,你吃吧。”
“我就知道。”
楚在霜倒也沒客氣,直接就吃掉桂花包。她猜到他對包子沒興趣,但他每回必然借機發作,那感覺類似有點病在身上,時不時便要發一會兒癫。
這就像他私下已不裝老好人,熟稔後早對她直言直語,但對外還是相當捧着她。其他人喚“在霜”,他就改口“霜兒”,非要顯得不一樣,不知道在想什麽。
也對,她是人,他是魅,互不理解很正常。
沒過多久,攤販終于忙完,排隊修士全都散去,四人清點起所有收獲。
在全神貫注的練習之下,蘇紅栗控火水平不斷精進,她出丹數量也越來越多,給攤販帶來不小收益。開店賺取的藥材能煉制出不少丹藥,估計足夠四人在通天塔期間使用。
“果然還得靠藥來練,要是我自己找靈草煉丹,想控制好火焰不知得多久。”蘇紅栗察覺自身技藝精進,欣喜道,“今天煉的丹多,我有點新想法,剛剛煉出一批新的。”
她将那筐新丹藥端出來,只聞顆顆清心丹帶着異香,瑩潤之感看着就不似凡品丹藥。
楚在霜捏起一顆,端詳道:“這得有上品丹藥的水準。”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更別提她為治療離魂症,曾經服用不少丹藥,具備一定的鑒別力。
即便是相同丹方,出來的丹效也不同,全靠藥修自身的煉丹水準。這就是男修當時要嘗丹效的緣由,但蘇紅栗那時煉出的是中品清心丹,現在卻隐隐有上品之相。
“每一爐裏只有幾顆這樣的,我就把它們挑出來了,攢一攢也挺多,我們吃這個吧。”蘇紅栗道,“我回去琢磨一下新丹方,等雙……”
她忽然想起楚在霜的話,遲疑地一望兩位男修,将“雙生靈心花”咽回肚子,改口道:“等再找到其他稀有靈草,就将今天想到的新丹方改進一下,說不準還能煉出更好的。”
“确實已經有上品水準。”斐望淮咽下一枚清心丹,便感覺濃郁靈氣彌漫,只是不知在此之上更好的丹藥,能夠達到什麽樣的水平。
李荊芥捧着自己那份丹藥,肩上還站着伸手作揖的天寶鼬,感激涕零道:“謝謝老板,謝謝女神仙,以後小的們就跟着你們混了!”
“沒事,我們快去爬塔吧。”
*
通天塔內星河閃耀,有上品清心丹幫忙,四人的爬塔如有神助,比第一回還要快不少。不得不說,丹藥是修士的必備品,連思考難題的速度都提升。
不知不覺,小隊又要分頭行動,楚在霜和斐望淮爬得快,蘇紅栗和李荊芥爬得慢。他們約好子時在門口碰頭,便兵分兩路在塔裏修煉。
神識明朗而舒暢,嘴裏有草木微甜,楚在霜一邊含着上品清心丹,一邊一蹦三跳地往前面跑,只感覺身體輕盈如羽毛。腦海中運轉各類術法,幫助着身軀聚氣凝元。
她最近有新訣竅,施術卻不再顯術,心底念着金電術和漣水術,但并不直接聚出水電團,用這種方法調動內外靈氣,只是不将其釋放出來,依舊能達到修煉效果。
小釋感慨道:[按照這個速度的話,每天都堅持來爬塔,三葉後期不是沒可能!]
楚在霜小步往前奔,心頭還默念着口訣,忽然許久沒聽到身後動靜。她詫異地回過頭,只見斐望淮在塔壁邊摸索,不知道在尋覓着什麽。
“怎麽了?”楚在霜疑道,“這是九十五層,你昨日都通過,今日倒變慢了?”
兩人昨天沒有吃丹藥,都可以攀爬至一百層,現在有上品清心丹加持,他反而走起回頭路,沒有一鼓作氣向前。
“沒事,我只是随便看看。”斐望淮心中有事,他試圖在通天塔內尋找蛛絲馬跡,冷不丁道,“你當時怎麽停在一百七十四層?為什麽沒爬到兩百層看看呢?”
她當時說,他們從174層開始比賽,那證明她還有能力上去,只是多年前在中途放棄。
楚在霜一怔,好似被問住,她茫然撓頭:“我忘了。”
“什麽?”
“我真的忘記為什麽沒再爬了,好像是中間生了一場大病,病好後卻患上離魂症,一直在千金方卧床喝藥,就将通天塔忘到腦後了。”楚在霜回憶道。
她那時剛認識小釋,忙着跟識海的新朋友閑聊,被各類光怪陸離的故事吸引,自然無暇去顧及舊玩具。
“而且那場病很重,一直都在發高燒,我有好多幼年的事情,都迷迷糊糊燒斷片了,說實話要不是你們來通天塔,我已經忘記以前來過這裏。”
醒來後,她照舊跟兄長滿山跑,只是開始有小釋陪伴,等到兄長入門修行後,她又獨自跑到紅塵澤,跟孫大娘等人聚在一起,更不常在蓮華宗裏轉悠。
斐望淮若有所思,看來即便她爬塔層數很高,卻依舊不明白通天塔的原理。
這裏是花鏡碎片隕落的地點,不光在瓊蓮十二島存在,在其他地方也有相似場所。他過去就在類似地方修行,花鏡是混沌之源,流淌出的絕不止仙氣,必然還有大量的魔氣,但蓮華宗是仙修據點,流出的魔氣都被隐藏,不可能讓普通修士接觸。
有仙勢必有魔,不會憑空消散。這些魔氣應該還在塔裏,要是他能找到濃郁魔氣,或許可以避開島上法陣,用無遠弗屆移動到島外。
但他現在找不到陣點,連一百七十四層的她也不知道,線索在此處斷了。
只能再想別的辦法。
*
一連數周,四人都泡在塔裏刷層數。
斐望淮緩慢地攀升到一百五十層,從此處開始,楚在霜的登塔速度也變慢,她好長時間沒來過高樓層,同樣得重新浏覽塔壁古文,偶爾會在冥思板停滞許久。
用進廢退,不少記憶随光陰消退,不得不重頭再來、緩步前進。只是不知為何,她的聚氣越發順暢,卻時不時會感到頭疼,望着似曾相識的環境,腦袋裏偶爾閃過些畫面。
同伴們聽聞此事,倒不覺得有異樣。
李荊芥訝異:“你居然現在才頭疼,我最初爬到八十五層,就感覺頭疼欲裂,必須吃丹藥才行!”
“我也是,爬塔第一周,頭發都掉得多了。”蘇紅栗順了順兩根長辮,“這個月下來才好轉,沒有剛開始掉得誇張。”
斐望淮:“冥思板有拓寬識海的作用,很容易就使人心神憔悴,類似于驟然将身軀拉開。你道心不穩固,疼痛反而少點,畢竟越是堅硬的東西,打碎需要的力氣越大。”
識海牽扯修士心神,硬生生将其延展,自然會産生痛苦。
“原來如此,所以爬塔頭疼很正常,對嗎?”楚在霜醒悟,“那我們可以上點治療脫發的丹藥,我覺得在通天塔門口售賣很有機會。”
“……你的聰明才智就非要用在這種地方?”
衆人越爬越快,層數越來越高。
塔內,經過漫長的古文參讀,楚在霜和斐望淮終于再次抵達一百七十四層。這就是她當初停步的地方,也是他倆正式競争的起點。
斐望淮解開174層的冥思板,他手持銀扇,徑直往上走,輕笑一聲道:“再不跟上來,你就要眼看着自己的記錄被我打破。”
楚在霜撇嘴:“別催了,說得好像你能解開一百七十五層一樣,明明每次下棋先手都被我殺得慘敗。”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繼續向上,登至一百七十五層,發現布置略有不同。正對着紅光星河不遠處,不再是空蕩蕩的平地,廳內有一布滿圖案的圓柱。
巨幅壁畫繞圓柱鋪開,五行術法在天地間縱橫,金木水火土花紋蔓延,又從中湧現出冰雲雷風等物。
柱身上方是萬丈金光璀璨,柱身下方是山川分崩離析,濃烈色彩在眼前蔓延,如一上一下的陰陽之氣,中間繪有一腳踩白玉盤的小人,大氣磅礴的筆觸辨不出其真容,只瞧出此人一手掌心向上,一手掌心向下,手中各持一團靈氣。
小人猛踩遍布裂紋的玉盤,作勢要向頭頂金光奔去,宛若羽化飛天的高人,又似劈天開海的神仙。寥寥數筆,盡顯英姿,要是只看上半幅壁畫,那就是小人脫胎換骨、即将飛升,但要是看下半幅壁畫,那就是小人布施術法、震碎山河。
上面和下面合起來看,整幅畫像流動旋渦,只讓人頭暈目眩。小人在畫中既像救世又像滅世,亦正亦邪,不倫不類,越發使人看不出頭緒。
斐望淮繞一圈,粗略掃完壁畫,決心先看冥思板,說道:“走吧,一起出發,該比賽了。”
話畢,身後卻沒有回應,往常話痨的某人竟沒應聲。
他疑惑地回頭查看,發現她呆站在原地,依舊一動不動。她癡癡地盯着壁畫,好像被眼前景象迷住,好半天都沒有回神。
“怎麽了麽?”斐望淮一瞄圓柱,“就算上面有答案,你也應該先看題,再過來找線索吧。”
她都沒看冥思板,光看壁畫也沒用。
楚在霜聽到此話,這才如初夢醒,緩緩地走向他。
她邁了兩步,忍不住又瞄一眼小人,卻依舊辨不出男女,只能看出是個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