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狗
小狗
林都深吸一口氣後,耳朵也跟着漲紅了。
梁森坐在接待臺後看她,她現在是側對着他站着的,他能看見她長而卷翹的睫毛正像蝴蝶翅膀那樣,在微微撲閃着。
這樣一來,他突然就有些晃神。
他想起了他在蒼年縣過的最後一個夏天。
那是在中考的前一個月。
因為蒼年縣政府和蒼年縣實驗學校的神奇操作,他初三畢業考的同桌是初二在讀的林都。
他結束早讀課後去考場。
到了考場,他只在門口看了一下前面兩張桌子的號碼就已經知道自己的考號對應的是哪個位置。
從廁所回來,他就近從考場的後門進去,然後剛進教室門,他就看見他的位置上坐了一個人,而就側臉來看,這人他還認識。
時間還早,為了搞清楚林都到底在幹什麽,他先在後面站了一會兒。
林都自己的東西放在他旁邊的那張課桌上,而她本人,卻坐在他的位置上有條不紊地忙活了起來。
目的性很明确的動作,讓他很快就明白了她在幹什麽,然後他就在她沉浸在快樂中時,走過去打斷了她。
在看見他以後,她的表情變化迅速地像系統學過變臉,尴尬、驚訝、恍然、還有開心都是非常直白的鋪陳到了她的臉上。
她的耳朵和鼻尖都是紅紅的,胸腔裏還在不停地喘着粗氣,一看就是被剛剛的大規模行動累到了。
他們各自坐回各自的位置後,林都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兔子,一直在旁邊噼噼啪啪地不停制造出各種響動。
在他自己也沒注意就朝她看過去的時候,她立馬抓住機會伺機而動,抛出她以為是餌的東西引他入局。
借着這一回,他發現她身上好像沒有很中性的情緒,至少在這個時候,她不是極度亢奮的,就是極度沮喪的。
他記得,當時,她在這樣的兩級情緒裏反複切換了幾次後,終于受不了地借着說話的藝術,很不留情面的批評了他的缺點。
現在想想,當時的她,應該和這會兒的他是差不多的心理狀态,——因為心裏積壓着的情緒,始終是需要一個突破口的。
過了一會兒,老師來了。
一開始,監考老師看見他們這個考場連桌子都沒象征性的拉開是有些生氣的,但是後面,監考老師被他們說服了。
——教室裏,緊挨在一起的兩列考生本就不是同一個水平,高年級的抄不了低年級的,低年級參加考試又只是走過場,所以最後,他和林都還真的做了兩天同桌。
林都是一個非常能張羅的同桌。
因為她的這種社交能力,所以他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他的卷面答案傳遍了整個考場。
……
第一場語文考完之後,林都喜笑顏開地擋在他身前,攔住了他的出路。
他不明所以,還以為她又想叫他一起出去吃飯,就在他準備一口回絕的時候,她突然朝他豎起了右手掌心,笑嘻嘻道:“梁森同志,我們第一次的合作非常愉快而且成功,為了鼓勵你下午再接再厲,我們先來擊掌結盟吧。”
“……”
對着林都還沒有他手掌心大的手掌,梁森眉頭抽了抽。
而在他沒有立時擊上去的空隙裏,她前座的男生已經轉過來擊上了她的手掌,說:“好了都姐,咱倆結盟成功,我接下去可就真指着你活了啊。”
“包在我身上。”林都拍拍胸脯,又側身給他讓出了位置。
後面的每一科考試結束,林都都會做這個動作,但她沒再對他做過了。
當時,他對這件事情沒什麽感覺,他也不覺得他該對這件事情産生什麽感覺。
但是一個月後,在他中考結束的那一天,他卻主動對林都做出了這個動作。
中考的第一天。
他考完第一場出來,竟然看見林都站在保衛亭旁邊蹦蹦跳跳地朝他揮手,他走過去,想說的一句“你怎麽來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林都搶了先。
“這個你拿着,”她一邊說話,一邊側身把手伸進保安亭裏,然後從裏面摸出一個保溫桶遞給了他說,“你放心,這個是我媽媽做的,喝了絕對不會拉肚子的。”
梁森本來想拒絕的,但他看見她額頭上豆大一顆顆的汗珠和濕成一縷一縷的額邊發後,他道了聲謝就把桶接了過去。
林都跟在他後面喋喋不休:“下午太熱了,我就不來看你了,你喝完把桶洗幹淨放回保安亭就行,晚上我和我爸媽出來散步的時候帶回去,明天繼續給你帶牛骨湯,很好喝的哦。”
“不用了,我——”
“不行!”梁森話沒說完就被林都義正詞嚴的打斷,“我都和我媽說好了,如果你不喝的話就是浪費!尤其這麽熱的天,湯一放就變味,我媽也跟着白忙活一頓。”
“……”
最終,梁森沒有拗過林都的碎碎念。
他不僅在第二天也喝到了林都媽媽熬的湯,還在第二天下去的考場外面,看見了前一天還嚷嚷着下午太熱不會來看他的林都。
舊戲重演,林都又搶先開口,“怎麽樣?怎麽樣?你感覺怎麽樣?”
梁森看了她一眼。
林都在長裙外面穿着一件套頭的淡黃色的防曬衣。她雙手搭在額頭上,整張臉就只有兩只眼睛露在外頭,很像一個會移動的小土豆。
“還行。”他随口敷衍一句,希望她能早點回家。
“還行什麽意思啊?你能展開講講麽?”
林都說話的語氣是有些可憐的。
她跟在他後面,還為了方便跟他說話,她把她臉上的防曬裝備都拆下來了。
他轉回頭看她的時候,剛好看見她蒼白的臉和那對通紅的耳朵。
林都的眼睛好像浸了汗水。
她揉着眼睛,而且下手沒有輕重,她的右眼眶都被她揉紅了,梁森看着,覺得她再這麽揉下去,破皮爛肉只是時間問題。
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她先前那個慶祝方式,接着,他就對她說了句,“你把手舉起來。”
“嗯?”林都迷茫地停下了揉眼睛的動作,半眯着眼看梁森。
梁森又舉起手心朝她晃了晃後,她也照貓畫虎地擡起了手。
下一秒,梁森往後退了兩步,走到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心,說:“我考得很好。”
即使他迅速地收回了手,林都還是被他這個動作吓了一跳,倏地一下就睜開了雙眼。
她淺棕色的眸子在陽光下像琉璃一樣閃閃發亮,先前慘白的臉色也跟着添上了一抹紅暈。
梁森提起的情緒放下來。
他轉身準備回學校,但卻莫名其妙地繞過了校車停着的方向,目的明确地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
林都還走在他後面。
她今天腳脖子上戴了一個小鈴铛,走起路來叮裏啷當的,存在感很強。
沒過一會兒,他突然聽見她笑了一下。
跟着她就很開心地蹦到了他眼前,憋着笑瞅着他說:“我覺得你剛剛好像小珊瑚。”
“小珊瑚是誰?”他随口一問。
“我養的馬爾濟斯,”林都仰着臉,說話還有些嘚瑟,“最初,我教她擊掌的時候,她也是愛搭不理的,然後我就和我爸每天擊掌給她看,後面突然有一天,她就像你剛剛一樣——”
說到這,林都停了下來,兩步跑到他前面,擋住了他的去路。
她攤開手擋在他身前,執着與小心并存在她的眼神裏,她問話之前,還像小貓一樣,腦袋還往後縮了縮,“我這麽說,你會不會不開心?”
“是嗎?”林都突然出聲,将梁森的思緒完全拉了回來,“但我覺得我和我哥都還挺有禮貌的,就是可能跟你比起來,要差一點。”
帶着虛影的小貓在一瞬間具象化成了白虎的樣子。
這樣的認知和落差如一盆冷水兜頭傾蓋了到梁森身上。
他站起身,将桌臺的兩件東西都摞到一處後,神色恢複了平靜,“劉茹茹的事情,是我不對,這兩個東西算我補過,你放心。”
林都離開派出所後,向耿跟大變活人一樣從廊子裏蹿了出來,穩穩當當地坐住了梁森先前的位置。
梁森走到接待臺外面,正準備拿着林都的東西去幫她送禮。
向耿翹着二郎腿,大剌剌地倚着牆挑釁梁森:“你挺有本事啊,人昨天見你都還是星星眼呢,今天就急成兔子眼了。”
聞言,梁森空着的那只手操起桌面上的一瓶水,快準狠地朝向耿砸了過去。
“沒你忽悠人的本事大。”梁森說。
他聲音不大,語調也懶洋洋的,要不是瓶子正直直地朝着向耿的腦袋右側飛過去,他看起來,還真像根本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那樣。
其實,向耿如果不伸手接這個瓶子的話,這個瓶子顯然也傷不了他。但他手癢,最終在自己右側的太陽穴旁邊,很穩地握住了這個高速飛行的瓶子。
在瓶蓋幾乎像刀片一樣,在他掌心很迅猛地旋了一圈後,他沒忍住“嘶”了一聲。
然後,他把礦泉水瓶立在腳下,吹了吹手心說:“別裝,我就算不挑唆劉茹茹,你不也不喜歡她?林都對她挺不錯的,她呢?還有,你是不是有些過了,怎麽連人哥哥也看不慣?而且我剛剛問了,她哥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你,喂喂,我還沒說完呢,怎麽就走了。”
向耿的喋喋不休聽得梁森一個頭兩個大。
頭一次,他有些後悔之前讓向耿知道了有林都這麽個人的存在。
林都回家以後,看着保潔阿姨昨天打掃的幹幹淨淨的房間,她心裏的氣終于是順了一點兒。
童圓圓在林都沒有用的另一間房子裏,指揮周游放東西。
中間出來找水喝的時候,她看見林都回來,忙招手讓林都過去看成果。
林都跟過去看,先前車後面的紙箱已經整整齊齊地貼上标簽,摞在了門口一腳,而周游正呈一個大字攤在床上,十分大聲且有規律的呼吸着。
見到這樣的周游,林都就想起了剛剛的梁森。
然後她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轉頭問童圓圓:“你喜歡他什麽啊?”
聞言,童圓圓“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拍了拍林都的肩,回:“他曾經也是大帥哥嘛,只是現在應酬多了,又不愛運動,稍微跨了些,但我不是不能接受。”
“林都,你要是皮癢了就直接把臉伸過來,別說那麽多廢話好不好。”說着,周游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直勾勾地剜了林都一眼,看着很邪氣。
林都看着這一眼,驀地就想起了周游從前那張帥得堪比少女漫畫男主的臉。
“哥,你有空還是減減肥吧,你們不是打算今年和吳楊哥一起辦婚禮嗎,難道你想在這麽重要的場子上,被別的男的比下去啊。”林都說。
說到這個,童圓圓點頭同意:“這個我贊成,剛剛派出所那個小梁警官,他還比你大一歲呢,你要是他那個身段,肯定站哪兒都不會輸。”
一說到梁森,周游的臉又黑得像在鍋底滾了一圈一樣了。
“不就一疊了身高buff的小白臉,你至于誇成這樣?”說着,他眼神從童圓圓身上移向林都,“還有你,沒事兒報什麽警,你不報警我們哪至于和這耍花腔的有交集?”
“……”
林都沒想到童圓圓會說到梁森,更沒想到她哥和梁森會心意相通,各自都看不上對方,并且她哥還比梁森更沒風度。
說出來的話,是一句賽一句的難聽。
想到這裏,林都也累了。
于是她從冰箱裏拿出了兩盒即将過期的爆漿麻薯作為謝禮送出去後,就反手将家裏的兩個客人送了出去。
待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後,林都才猛然卸力,倏地一下栽倒在了沙發上。
這兩天發生了太多事,林都累極,意識也很快跟着朦胧,濃霧一般的白色出現在她視線裏後,她好像聽見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波接着一波紛至沓來。
突然,在一聲馬叫後,滿眼的白霧被漫天的黃沙完全淹沒。
接着吹過一陣東風,漫天的黃沙便跟着戰場上此起彼伏的慘烈喊聲消失了。
帶着壓迫感的馬蹄聲再次傳來,遮擋人視線的白霧也再次出現。
“駕駕駕——”
一道铿锵有力的女聲在畫面裏響起。
接着,林都就看見了在戰場上馳騁的自己,她變成了金戈鐵馬的女将軍,身上厚重的盔甲也沒能掩蓋住她靈動威武的形象。
來到戰場中心,她氣吞山河地放出了兩劍,将對面将軍的守衛士兵一擊斃命。
然後,她就舉着長刀,身輕如燕地朝着對面将軍飛了過去,直直地刺中了對方将軍的心髒。
當鮮血順着刀口汩汩地往外流時,對方将軍的呼吸在慢慢減弱,但她卻像還嫌不夠似地,猛地抽出了插.在對方将軍身體裏的刀,直接結束了對方将軍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