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節點

節點

從古剎下來，又把劉旗送回宿舍，林都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

頭一次，她在結束很累的一天後，腦子裏是無比清醒的，一點困意都沒有的躺床上看天花板看到了淩晨一點。

後面又是怎麽睡着的，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第二天早上，當她之前設置的鬧鐘響鈴時，她在迷蒙之中用手表全給掐斷了，再醒來就是中午十二點。

林都愣着神起床，睡眠模式一關手機就在她手裏震動起來了。

電話一接通，又是趙晶那陰魂不散的聲音：“你搞什麽現在才接電話？”

“不好意思趙主任，我睡過頭了。”

“收拾了趕緊來公司，我給他們說上午派你去外勤了，劉旗那事兒還有點麻煩，這小子手裏好像抓着什麽東西，你下午去打聽下是什麽。”

林都掀被子下床洗簌，牙膏剛擠到牙刷上，她就一陣風旋兒似的刮回了卧室，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給梁森發了條微信。

All：【我可以去你們食堂吃飯嗎】

Sam：【現在？】

All：【恩，我剛剛才起，趙主任催我去公司，我趕時間，拜托了TT】

Sam：【下來吧，記得帶藥。】

All：【差點就忘了……】

飛速洗漱完，林都擦完面霜就把防曬揣進兜裏，迫不及待地套上外套沖了出去。

這兩天的天氣都不錯，日頭好到天空都變成了灰藍色，薄薄的一層，比那種純淨的藍或者單調的白看起來更有氛圍感，也符合林都這兩天的自我營造出的美妙心境。

林都一路小跑，到小區門口才停下來慢走。

出了小區，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派出所門口的梁森，他正和劉所、向耿還有其他一些她不認識的警察在門口抽煙聊閑天。

突然地，林都又感覺壓力有些大了。

想着，她就停下來在原地踟蹰了一下。

梁森回頭看見站原地沒動的林都，擡手掐了煙，又跟身邊的同事招呼了兩句後，朝她走過去了。

于是兩個互相都朝着對方走去的人在派出所旁邊的診所會面。

林都看見梁森立馬皺起了臉，“你們每天都是這樣午休的？”

梁森點點頭：“如果你有更好的午休建議，我可以幫你提一下。”

眼看着就要走到派出所，林都的步子再度慢下來，又開始和梁森打新的商量：“我感覺我現在進去吃你們食堂不太好，要不算了，我還是去公司那邊的便利店湊活湊活吧。”

“看你，”梁森看她一眼，語氣不鹹不淡的，“你自己想好就行。”

林都猶疑着，又開始厭煩自己這一驚一乍和想一出是一出的老毛病，平白無故地也能把人的胃口狠狠倒一頓。

這麽想着的時候，林都的腳尖又極為實誠。

她腳尖往外一轉，明顯是準備就從這裏就直接轉到對面的街上去，以免待會和派出所的人離得近了，不打招呼根本走不了。

恰此時，向耿朝她吹了吹口哨，連着把站派出所門口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到了她身上。

“今兒怎麽這個點兒也能看見你啊，”向耿正一正身形，又朝林都笑了笑，“吃了沒，沒吃我邀請你去嘗嘗我們食堂，豐盛着呢。”

林都笑笑，正準備回絕的時候，劉所又開口了：“是啊，小林，我們食堂這一禮拜都要給這倆小子準備送行餐，要還沒吃你就去吃一吃，難得趕上，也算是給他們倆踐行了。”

聞言，林都又愣了，還結結實實的“啊”了一聲。

劉所和向耿兩人的話頭一起，站在門口的另外仨警察也自動加入了他們倆起的這個話題。

“真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倆是什麽時候開始和我們貌合神離的，竟然不聲不響地就考去了市局的刑偵，嗐呀，生分得很吶。”

“你可打住吧，貌合神離這個詞兒你和人倆誰都搭不上，這詞兒也就小向自個兒能往小梁身上說道說道。”

“你倆就跟朱玲玲學吧！一點正經樣子都沒了！”

一陣爽利的男性笑聲凜風一樣刮在林都耳側。

刮得林都頭暈眼花，剛剛才在心裏完工不久的夢幻城堡也在這一瞬間坍塌成了一堆很割手的碎片。

林都強作鎮定，跟着梁森進了他們內院的員工食堂。

向耿沒騙她，他們食堂今天的菜色豐盛程度确實堪比酒店自助。

林都拿餐盤去打飯的時候，有一個後廚阿姨還記得她，欣喜地朝她“哎”了一聲後，就擡手握住了她空着的那只手。

“你那天那個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狗房東給你退錢沒有，你還要租房子不，後面這小區，我真有兩套房子還要出租的。”

林都勉強擠出一個笑：“謝謝阿姨，但我現在已經租好房子了，也是後面這小區，暫時就不需要租房了。”

“是嘛？”阿姨很可惜地癟癟嘴，然後又立馬笑了起來，“哪棟哪家啊？我看看誰比我下手還快。”

這回，梁森搶在林都前面截斷了阿姨的話頭：“李姨，我看您不是租房沒人下手快，您是壓根沒想把您房租出去吧，不然也不能回回推銷房子都找不準目标客戶。”

李阿姨一聽梁森的話，忙松了捏着林都的那只手，轉而拍了梁森兩下，“你小子，學什麽不好去學向耿的滑頭！”

林都打完菜就近找了張桌子吃飯。

此時梁森沒跟着她去也沒閑着。

他去後廚轉了一圈，洗了一個幹淨的瓷盅給林都燙中藥。等林都把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他也拿着燙得溫乎乎的藥回來了。

梁森在林都對面坐下。

林都問他：“什麽時候走？”

“這周五。”

梁森話落，林都接過藥，一口一口的喝着，待把這藥的苦味仔細體味了一遍，才擠出了一抹笑，說：“謝謝你和向耿的送別飯，味道還不錯。”

十二點五十四的時候，林都走出公司電梯，看見了正等在公司前臺的趙晶。

等林都走近，趙晶就将她手裏那個透明的塑料文件袋遞了過去，“給運營部拿去，我早上已經去財政廳辦理了續費，讓他們放心參加競标。”

林都接過東西，心情也比之前好了一點：“謝謝主任。”

“別說謝，”趙晶擺擺手，放低聲音湊到了林都耳邊，“我知道張青煩，但是維保部确實屁事一堆，不耗力氣的你就搭把手，不然她成天煩我我還是得給你下死令。”

午休時間，辦公室裏的燈都是關掉的。

林都進去公司一會兒，外面走廊的感應燈也在這時跟着熄掉了，一片昏暗裏，趙晶那個超大眼距的藍色美瞳突兀地像貓眼一樣，看得林都一陣心煩。

她蔫頭耷腦“嗯”一聲，趙晶覺得不得勁，就幹脆把她帶到了外面中央空調的排風處。

光線一變好，林都那張蒼白到沒有一點精氣神的臉瞬間就擊退了趙晶一大半的火氣。

“你是感冒了還是昨晚去喝酒了？怎麽這麽沒精神？”趙晶瞪着眼說。

“都沒有，”林都吸吸鼻子，“昨晚您不是讓我去報警找劉旗。”

聽見劉旗的名字，趙晶眼珠子往上翻了翻，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報警，呵，劉旗這小子，之前還沒看出來，他能給我來這麽一手。”

林都是真好奇：“您打聽出他手裏抓着什麽了？”

聞言，趙晶又是一個眼尾掃過了林都，“我有那麽閑？”

趙晶回了辦公室，林都在外面對着梁森那張純白的頭像發了半分鐘的呆才收拾心情回辦公室上班。

這回進去，公司裏的人又已經重新進入工作狀态了。

林都把趙晶給她的東西交到運營部老大辦公室的時候，還聽見李及辦公室裏傳出了一聲很悶的聲響。

估計是煙灰缸砸在了地毯上。

畢竟，李及辦公室的煙灰缸是一天一換新的。

林都剛回工位坐下，餘光就瞥見劉旗從公司角落的一個工位站了起來，但她沒繼續留意，因為昨晚和劉旗談話的人也是梁森不是她。

她只是一個陪同了全程的第三人而已。

“林都，你方便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劉旗的聲音響在林都頭頂時，林都先愣了一下，然後才點點頭，跟着劉旗去了樓下的咖啡店。

兩人點完咖啡随便在外面尋了兩個能曬到太陽的座位。

等着咖啡上的時候，劉旗等不及地先開了口：“昨天的事情，我要謝謝梁警官，但我不知道他的聯系方式，就只好找你了。”

“我可以把他的聯系方式給你，你不用這麽退而求其次。”

林都盯着劉旗，她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很割裂的東西。

他皮膚偏白骨架也小，按理說，他應該是一種幹淨清新的風格，但是他的精神面貌太差了，一看就是小心翼翼慣了，連帶着就慣性地縮肩耷背，又萎靡又畏縮的，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可是他都已經小心成這樣了，說出口的話卻還是這麽直愣愣地，一點都不變通。

“不用，”劉旗說，“梁警官會幫我也是因為你，謝你謝他都是一樣的，所以我現在只是想把結果交代給你，讓他也能知道我現在的情況。”

“哦。”

林都點頭微笑。

她被劉旗這句順耳的話一秒安撫後，順便在心裏默默贊同了一下趙晶剛貼給劉旗的“深藏不露”标簽。

劉旗說，梁森昨天提醒他，說他可以拿着他手裏有的東西去和公司談判，來達成他的目的。

林都問劉旗的目的是什麽，劉旗就說他昨天也這麽問過梁森，然後梁森說，他的目的應該是留在公司繼續做楊偉強的助手。

說到這裏時，他們點的咖啡上了，劉旗坐正了往後撤了撤身，順便伸手扶了扶鼻梁上已經下滑了一點的眼鏡。

“只做消防系統設計的崗位不多，我一開始選擇做維保員，也是因為這個。但是跟着楊經理學了很多東西以後，我不甘心就這麽退出去，又不得不退出去，就一時沖動帶着楊經理的章和我檢測的兩個工廠合同去了平津寺，梁警官看見我檢測的評估報告和楊經理的章，就讓我自己留底後把合同寄給甲方，甲方收到合同我再拿我留的底去找李總和趙主任談判。”

林都砸咂舌，正預備說些什麽的時候，劉旗又展開了新的交待：“梁警官還說最近上面整頓正在找靶子，我們公司的維保項目月檢也有做虛假報告的情況，如果李總不讓我留下，他就讓我說，我已經整理好了存證會舉報。”

聯想到趙晶剛剛的态度，林都抿抿唇，有些不可置信道：“所以你這麽給李及說了？”

“說了，”劉旗重重點頭，“他給我降了一千底薪，同意我留在公司跟楊經理和新設計師繼續學習，你幫我謝謝梁警官，謝謝你。”

“……”

他們公司的維保項目月檢報告有作假這個情況林都是知情的。

張青每天煩她有一半的原因也是要作假的報告太多，她的工位上總是堆着一摞一摞的比電腦還要高一半的消防檢測報告，這些東西都是勘測完現場的維保員給她拿回來的。

她一個人，又要忙着模仿工程師的字跡往上簽名加注解，還要在蓋章的時候仔細從她一抽屜章裏揀選加蓋合适的……

喝完咖啡回公司，趙晶也把劉旗待遇調整的事情給林都說了。

當時，林都為了試探趙晶他們對劉旗的長期發展态度，她演技爆棚，把對劉旗能留下的吃驚演得惟妙惟肖，誇張到讓趙晶伸手敲了敲她的頭才回答：“什麽為什麽，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劉旗不是一點用沒有，楊偉強也還是得力幹将，萬一真能培養出一個人才呢，大家各退一步，許願海闊天空。”

臨近下班的時候，林都心癢癢地，還是沒忍住又給梁森發了新消息。

All：【你今天要值班嗎】

Sam：【要。】

All：【真可惜……】

收了手機，林都就直接歪倒在了工位沉思：再有三天梁森就要離開屯子口派出所了，也不知道他這次走了以後，他們還能不能再見面。

正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想象裏時，林都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拿起看了一下，是郝雲打來的，于是她走出辦公室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郝雲笑嘻嘻地，興致十分高昂：“公主，我回來了，你這邊有沒有什麽說法？”

林都蹙起眉：“什麽意思，你說清楚點。”

“我說，”郝雲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剛剛下的飛機，現在在津北高速上，很快就可以進城和你們彙合了。”

“真的啊？”林都一下笑開，先前罩在臉上的一團烏雲也跟着全部散了，“那我先挂了，你等我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