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次登門

初次登門

蟬鳴陣陣,熱浪滾滾。

區區一把遮陽傘,根本就擋不住西斜烈焰在小腿和腳背上肆意灼燒。

姚昕語仿佛能聽到烙鐵一般滋哇作響的聲音。

不過,她并沒有選擇的餘地。

半個小時之前,中介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有一套新的房源挂出來了。

四室兩廳兩衛,房東準備将其中一間卧室出租,給出的價格低到擊穿地心。

在一室難求的海州大學城裏,竟然每月2000元就能享受到帶獨立衛浴、陽臺朝南的精裝卧室,簡直想都不敢想。

作為一名具有基本生活常識以及正常判斷能力的成年人,姚昕語第一時間從腦海裏蹦出來的想法是,該不會是詐騙吧。

連中介都覺得不可思議,特意和房東進行了反複确認。

但不管怎麽說,房東提供了身份證明和房産證明,經核對并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按照中介小哥的合理猜測,這可能是有錢人無法被普通人理解的奇怪腦回路,就像那些開着法拉利上街送外賣的小開。

不過,既然是自己的房子、車子,想怎麽用都是主人的自由,輪不到外人插話。世界上總是有人選擇不走尋常路,開心就好。

但是,無論這張大餅有多麽令人生疑,一旦擺在櫥窗裏,必然引人垂涎三尺,姚昕語也不能免俗。

“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去看看。如果沒有時間,可以讓我直接和房東聯系嗎?”她甚至跳過了詢問有沒有其他感興趣的客人排在自己前面。

這個條件擺在面前,說什麽也得拿下。

“姚小姐,您稍等,我這邊和房東聯系一下,房東好像對租客有一些要求。您介意我把您的基本信息提供給對方嗎?”

手機這邊的姚昕語聽聞後微微蹙起了眉,事情果然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

“需要提供什麽基本信息?”

“姓名應該不需要,大概就是工作單位和穩定性之類的。”

“那我不介意。”說到工作的穩定性,她對此有絕對自信。

過了約莫十分鐘,中介的電話又來了。

“姚小姐,房東現在正好在家。您過來大概要多久?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開小電驢到您那邊接你。”

姚昕語想起來自己登記時沒有寫家裏的地址,留的是學校提供的人才公寓地址。

“沒事,我自己過去吧,十分鐘後小區門口集合。”

就算再怎麽囊中羞澀,人還是背着某些難以被輕易丢棄的包袱,她可不想坐着小電驢招搖過市。

陽春三月的時候,姚昕語度過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最為凄涼的一個生日。

在越過24歲的當口裏,她終于明白了, 無論是家底還是由此帶給她的安全感,都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的過眼雲煙。

房地産商人把自己家搞垮這種事,放在以前恐怕就像天方夜譚。但在疫情肆虐全球的大背景之下,似乎沒什麽稀奇。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根據新聞報道,今年截止第二季度,全省已經有一百多家房地産公司通過法律程序宣告了破産,大部分都是三四線城市的中小型房企,爸爸的公司也在其中。

經過這一頓遲來的社會毒打,姚昕語深感一夜之間淪為灰姑娘這種事情也并不是那麽遙不可及,只不過現實中沒有拯救她的仙女和王子。

歸根結底,經濟實力不夠就是原罪,遠遠沒有雄厚到足以抵擋無法提前預料的不可抗力。

畢竟,別人提及她姚昕語家世好的語境僅僅局限在小小的金倉縣城。金倉縣城是二線城市海州下轄的縣,在全國百強縣裏占着不錯的排名。

從春天到現在,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對她來說,卻像是經歷了滄海變桑田。

出走時還是大小姐,歸來就成了赤貧一族,聽起來仿佛某個蹩腳重生文的開頭。可惜,現實中,她不是爽文大女主,沒有什麽金手指。

“到了,就是這棟了。”中介小哥雙腳點地,麻利地将小電驢停穩,轉頭朝着後座,“下來吧。”

姚昕語收起搭在肩頭的陽傘,一蹬腿就直接從低矮的後座上站了起來,不小心用力過猛,震得腳底生疼。

有人為五鬥米折腰,她也能為了省下兩杯奶茶錢就甩掉沒什麽用處的包袱。

小電驢真不錯,至少不會讓人腳底板着火。

中介小哥在樓門處的對講機上輸入了房號,接通之後沒有人聲,門鎖咔嚓一聲就彈開了。他撐着門,讓姚昕語先進去。

二十二層高的樓,房東住在十七層。

這是在整棟樓視野和采光最好的樓層區間,姚昕語默默地在心裏為第一輪評估加了寶貴的一分。

電梯門打開之後,一梯一戶,再加一分。

中介小哥按下了1701室門口的可視門鈴。

門鎖旋轉的聲響過後,實木大門從裏面被打開了。

充足的冷氣噴湧而出,宛如冰瀑澆身。離門最近的姚昕語在巨大的溫差之下猛地打了一個激靈,手臂上甚至起了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這戶人家還真是冷氣不要錢啊。

一個年輕的男人出現在視野裏。

有點兒像日本演員坂口健太郎,是鹽系帥哥的清新卦長相。瞳孔呈現出柔和的淡棕色,眼中似有波光流轉。鼻梁高挺但并不顯銳利,嘴角兩端浮現出淺淺的梨渦。微翹的頭發稍稍有點亂,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慵懶氣息。

“你好,”姚昕語微微擡頭,朝對方點了點頭,“我是來看房的。”

“進來吧。”大門敞開,房東讓到了一邊,“拖鞋在這裏。”

“謝謝。”她在門外擡了擡腳,平底鞋立刻和腳後跟分離。

正準備彎腰提鞋的時候,房東高大的身影忽地擋在了她面前,投下了一片陰影,T恤的下擺貼上了她的頭發。

聲音從正上方傳了過來,“豆豆,快坐下。”

話音剛落,還沒有來得及直起身子來的姚昕語就聽到了有什麽東西在大理石地面上出溜滑過的細微聲音,一道快出殘影的光從那人的小腿側邊着急忙慌地閃了出來。

姚昕語立即就繃直脊背,不帶一絲猶豫地蹭一下站直了身子,但還是不及那道光影迅速。

她定睛一看,發現一頭柴犬熱切地撲到了她的腿上,揮舞着小爪子,挨着她的短褲邊緣就撲簌撲簌地扒拉起來,搖動不止的尾巴晃得她滿眼都是重影。

就在她準備去觸碰軟乎乎、毛茸茸的狗頭時,房東蹲了下去,長腿支棱着,用膝蓋抵住門框,将激動得上蹿下跳的狗用力抱進懷裏。

“不好意思,你沒事兒吧?”他緊張地擡起頭,仰着臉看着上方的姚昕語。

姚昕語拎着單薄的闊腿短褲稍稍向上提了一點兒,低頭看了一眼。褲腳邊緣處露出的白皙大腿上已經現出了明顯的血印,正微微滲出淡淡的紅色。

“趕快進來,我幫你處理一下。”房東單手抱起撲騰着腿的狗子,橫在腰側。

她一邊趿拉着拖鞋一邊被請進了家門。

“啊呀,姚小姐,”跟在後面扶牆換鞋的中介小哥如夢初醒,語氣緊張地問道,“你沒事兒吧。”

如果放在以前,她可能會尖叫着要立馬去醫院進行進行處理。可這會兒,她只是若無其事地輕輕說了一句,“沒事兒。”

房東将狗子放在地上,用稱不上嚴厲的聲音呵斥道,“豆豆,坐下,你怎麽不乖呢!”

他在狗子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把,就像護短的家長裝模作樣地當着外人面教訓自己的熊孩子。

姚昕語會心一笑,不經意之間就從鼻子裏哼出了聲。

先前還像一只快樂小陀螺一般高速旋轉的柴犬豆豆翹起後腿,做起了伸展運動,耷拉下來的耳朵好像平行的機翼。

它以十分谄媚的笑容回應了初次登門的姚昕語。

“過來。”姚昕語手掌向上攤開,勾勾手指。

豆豆這會兒倒是變得高冷了,隔着一段距離并不靠近,而是坐在地上歪頭看她。

“你跟我過來一下吧。”房東打斷了喚狗失敗的姚昕語,以類似的手勢朝她勾了勾手。

姚昕語站在原地沒有動。

房東見沒反應,以為她沒有聽到,用手指輕輕搭住她手腕兩側帶了一下。

姚昕語腳下邁了兩步,房東立馬就撒了手。

進了一間十分寬敞的衛生間,房東朝裏面的浴缸揚起了下巴,對她說:“你把腿上沖一下吧,我出去給你找碘酒。架子上的毛巾都是幹淨的,你随便用。”

姚昕語打量了一眼架子上擺放整齊的毛巾。

房東順着她的目光,從一疊毛巾中抽出了最下面一條,“這是新的,買回來洗過一次,還沒用過。”

“謝謝。”姚新語接了過來。

“地滑,進出小心點兒,我在門外等你。”說完,房東就轉身離開。

姚昕語赤腳踩在柔軟的吸水墊上,進了浴缸。

她坐到了浴缸一角的臺面上,一手舉着花灑,一手輕輕掀開褲腿兒。

快到門口的房東回頭補充道,“對了,水溫有點高……”

降溫的水流澆在傷口處,雖然沒有破皮,但比她想象中要疼。

“嗯,我知道。”姚昕語眉間蹙着,連頭都沒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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