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豌豆公主

豌豆公主

窗戶上劈裏啪啦地響起了豆大的雨珠敲擊玻璃的清脆聲響,枕邊的手機持續播放着單曲循環的英文歌。

姚昕語直挺挺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頭頂上方由于滲水而洇出一圈水痕的天花板。

明明在床墊上鋪上了兩層墊子,她還是能夠敏銳地感受到,床墊內部已經崩壞的彈簧勉為其難地支撐着自己不算太重的份量。

從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老祖宗們确實誠不欺我。沒了公主的命,空留着一顆公主的心,這可不是矯情嘛。

姚昕語無聲地在心裏自嘲了一番,随即緩緩轉身,換成側卧的姿勢,望向窗外依稀亮起的天光,全然無睡意。

前兩天跟着中介小哥去看房,卻遲遲沒有收到房東的回複。

姚昕語不斷在理性上告誡自己,本來就不該抱持什麽希望,但畢竟硬着頭皮在房東面前假裝積極地争取了一番,對方也沒有當場明确表态,難免會留下些許遐想和期盼。

當然,回到現實裏,在接到對方的準信之前,她仍然應該繼續蹲守合适的房子。只是,在目前的預算範圍內,恐怕難于上青天。

曾幾何時,但凡她提得起興趣的東西,無論房子、車子還是狗子,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輕易入手。至于人心,還沒來得及用金錢的力量進行檢驗,她就先失去了嘗試的機會。

時節從溫暖和煦的春日過渡到悶熱難耐的夏天,她第一次發現,幾個月的跨度竟然如此漫長。

從巅峰一躍而下,最直觀的感受莫過于垂直墜落時游走在身體各個角落包括大腦在內的那種令人無法思考的失重感。

但最為可怕的是,這種失重感并不會轉瞬而逝,而是在接下來的幾年甚至十幾年裏始終如影随形。

姚昕語掐指一算,爸爸去泰國已經有一個月了。此時,正是泰國漫長而溽熱的雨季。

不知道爸爸在那邊能不能适應新的環境和生活,也不知道在那裏新建的工廠推進得如何了。

理論上,公司債務并不波及個人財産。破産清算之後,公司對外承擔的債務通過公司名下的財産進行償還,和股東個人的財産無關,這就是現代公司制度所設立的有限責任制度。

若是依法走完一系列流程之後,公司財産資不抵債,仍有空缺,對債主來說,也只能啞巴吃黃連,這就是生意場上難以百分百規避的商業風險。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經歷了幾場債主上門鬧事的風波之後,媽媽搬回了外公外婆家,爸爸卻決定遠赴東南亞重新開始。

這一切,都是在姚昕語不知情的情況下默默進行的,仿佛她只是一個無關人士。只是臨了,眼見着紙再也包不住火,她才被簡單地通知了結果。

半年前的彼時,她還沒有從學校畢業。自打完成畢業論文的初稿後,她就整日裏忙着沒心沒肺地吃吃喝喝,拼命彌補此前頭懸梁錐刺股、為了熬夜趕論文而大傷的元氣,安然坐等畢業之後進入爸爸的公司打下手。

恍若隔世,終成黃粱一夢。

後來,到了開春的時候,爸媽在電話裏提到,海州放出了最後一批人才引進的名額,他們幫她報了名,提交了資料,初審已經過了。

只要能過簡歷篩選,就可以免筆試,直通面試進事業編。

在內心深處,姚昕語并不十分想進爸爸的公司當預備接班人。一來她一個文科生,自覺沒有什麽可用之才。二來家裏并不差她一個勞動力,如果可以自由地選擇,她還是覺得每天喝喝茶看看報紙就好,不用去為公司經營而煩憂。

姚昕語打小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成績中等偏上,但也算不上拔尖。但她自認為這就是最好的狀态,輕松又自由,既不至于被人懷疑智商,也無需為了維持在頂部而付出持續的努力。

學習從來都不知她的全部,未來的工作同樣如此。

只不過,在學校裏待久了,她還是最喜歡大學的氛圍。可惜,她沒有學術才華和科研頭腦,讀不了博士,也留不成校、當不成教師。沒想到,爸媽竟然歪打正着地幫她撈到了大學裏有編制的行政崗。

雖然不知道爸媽哪根弦搭錯了,也不知道爸媽是如何搞到了自己的全套簡歷,但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心血來潮,并且先斬後奏地給自己做決定。因此,姚昕語沒有繼續深究,懷着證明一下自己能力的心态,煞有介事地準備起了面試經。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又不用背書做題。若是真的能過,還能多一條朝九晚五的體制內輕松路。

如今,回想起來,卻是有跡可循。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偶然的幸運,只有步步為營的必然。

爸媽一定費了不少力氣,才在家道徹底敗落之前,為她謀了這條新的出路。

別的不敢保證,但至少是一個鐵飯碗。

經此一役,姚昕語明白,但凡有機會,都要争取一下。誰知道頭頂上的天什麽時候就會塌,未雨綢缪不是壞事。

迷迷糊糊再次睜眼時,收到了中介小哥發來的信息,說是房東那邊有回信了,讓她有空的時候去簽合同。

姚昕語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信息又讀了一遍,指尖傳來的觸感提醒她并不是在睡夢中。

她将手掌覆在心髒的位置。

除了順利辦完海州大學的入職手續以外,這大概是這個夏天裏第二件令姚昕語言感到安心的事情。

她覺得自己應該有八分的開心,可是心髒卻完全沒有因此而加速躍動。

窗外的驟雨漸漸止息,她摸索着暫停了手機的聲響,默默閉上眼睛,感受光線落在皮膚上帶來的溫度。

幾秒鐘後,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撥通了中介小哥的電話,詢問最快什麽時候可以簽合同。

現在還不是放松喘氣的時候。

她無暇顧及也不想深究房東周先生怎麽就忽然松口了,甚至欣然地同意她開學前就搬過去的理由。

最好的回應就是趕緊簽約,趕緊交錢,免得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她再也禁不起煮熟的鴨子飛走這檔子事,多一刻也不想耽誤。

中介小哥協調之後,最終确定了和上次看房相同的時間,約在了傍晚時分。

時隔一周,姚昕語再一次踏進了即将成為自己新的容身之處的房間。

這回,豆豆沒有第一時間撲過來,而是被房東喝令等在一旁。不過,它的尾巴一如既往地傳遞着難掩的熱情。

“我看好了。”姚昕語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合同,毫不猶豫地在落款處簽好了大名。

“這麽快?你不用再仔細看看嗎?”房東好心提醒道,“簽完就生效了。”

“嗯,看好了,我沒什麽疑問。”

原來的房子已經正式被貼封條了,外公外婆家離學校太遠,臨時過渡的人才公寓只能住到開學前,不會有比這裏更加合适且舒适的地方了。

距離正式開學還有一個月,學院裏的工作馬上就要緊鑼密鼓地展開了,早點安頓下來才是上策。

至于狗保姆,別說一只狗,就是來一打,她也不在乎。

“我還沒看完。”房東一邊說着一邊用鉛筆在合同上标記了一下。

“不着急,你慢慢看。”姚昕語微微一笑。

過了十分鐘,房東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我也好了。”

“一共一式三份,兩位簽好字之後,我帶回去蓋公章,之後再還給你們各一份。”中介小哥低頭看了一眼,“你們再最後檢查一下吧。”

姚昕語這才留意到房東的名字,周拓宸。

手寫體蒼勁有力,一看就是練過書法的。

“你的字真好看。”姚昕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學校裏的老師若是沒有一手好字,很容易在學生面前丢印象分,姚昕語曾經就是會關心這些細枝末節的學生。

周拓宸笑了,“你的也不醜。”

不是好看,只是不醜。

姚昕語彎起眉眼,扯起嘴角。以後需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逞一時口舌之快對她根本沒什麽實際的好處。

雖然錢沒了,但臉在江山在,這是她所剩不多的自信。

姚昕語低頭,多看了一眼身份證號碼。周拓宸比自己大三歲,和猜想的一樣,說明她的眼力價兒還不賴。

中介小哥等在一旁,收起了合同,“那我就先走了,可以嗎?周先生如果有什麽要交代的,可以直接和姚小姐說。”

“沒問題,剩下的我們自己搞定。”周拓宸将中介小哥送到了大門口,“辛苦了。”

“其他應該沒什麽了吧,要不我也一起走吧。”姚昕語轉頭看了看四周,應該沒什麽需要她特別留意的事情。

“你稍微等一下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你講。”周拓宸回過頭來看着她,語氣溫和,面上挂着疏懶的笑容,卻散發着不容抗拒的确定。

“好吧,我知道了。”姚昕語用手撥弄了一下額前的劉海,即使皺眉也不會被人看出來。

目送中介小哥走進電梯後,周拓宸在門口轉身,沖姚昕語招了招手,“我家大門是密碼鎖加指紋,你也來錄一下指紋吧。”

“好。”姚昕語乖乖走到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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