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歌聲
夜半歌聲
迷迷糊糊之中,姚昕語在床上翻了幾個來回,仍然能聽到高高低低的聲音時不時地在耳畔響起,隐隐約約,若即若離。
她強忍着困意,從床上坐了起來,皺着眉、閉着眼摸到了牆上的開關。緩了近一分鐘之後,她才漸漸清醒過來,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了眼睛,晃晃悠悠地扶着床頭站起來,順着天花板的邊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回到正中。
接着轉身,對着房間正中的吊燈,明晃晃的亮光幾乎将她閃瞎。她舉起手臂擋住臉,努力地從吊燈上尋找蚊子可能停落之所。
站在床上繞燈一周之後,她下意識地伸手在燈罩側邊輕輕勾了一下,将手指湊到面前,輕輕拈了拈。
蚊子沒找到,卻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燈罩竟然清洗過了?
她擡頭望向燈罩,果然,透過燈光的映照就能看得出來,沒有積塵。
作為曾經的房地産商之女,她其他專業技能沒學會,對各種房間細節倒是頗有講究。
這個房東絕對也是一個講究人,錯不了,搞不好恐怕還是一個潔癖症。不過,她并不讨厭潔癖症。住在潔癖症的地盤上,就算被嫌棄的可能是自己,也要好過自己去嫌棄別人的邋遢。
雖然沒有找到蚊子的痕跡,但考慮到蚊子并不是憑着潔癖就能百分百擊退的物種,她并不想掉以輕心。
姚昕語蹦下床,穿上拖鞋,輕手輕腳地打開了房門,她記得白天好像在客廳的哪個角落見到過滅蚊器。
雖然随便碰別人家的東西不禮貌,但為了保證睡眠質量,就原諒自己小小地沒素質一下吧。
她回身将房間門半開着,沒有去碰牆上的主燈開關,只是借着房間透出來的燈光,眯着眼掃視了一圈四圍的牆面,随後迅速地鎖定了角落裏的紅色燈光。
正要擡腳走過去之際,姚昕語似乎又聽到了嗡嗡嗡的雜音。她豎起耳朵仔細辨認,确認這才是先前的聲響,而不是蚊子飛舞。
她徑直走到對面,摸進廚房,湊近冰箱拉門屏息凝神地聽了一會兒,先排除掉一個可能的選項,接着在客廳裏轉了一圈,大門背後也不是。
再次回到房間門口,忽然意識到應該是從陽臺的方向傳過來的,所以才會在躺在床上的時候聽到。
姚昕語轉身就忘記要去把牆上的滅蚊器,而是穿過房間,打開了通往陽臺的推拉門。
聲音是從外面傳過來的。
頭頂的感應走廊燈随即亮起來了。
雖然有隔音效果很好的雙層玻璃,但在極其安靜的環境裏,就算是敲擊鍵盤之類的細微聲響也可能攪得人不安生,更別提外面時斷時續的異響了。
小時候,姚昕語一度因為異于常人、過于敏銳的五感遇到過不少麻煩,甚至還被爸媽帶去醫院去做過全身檢查,但檢查結果并沒有什麽異常。
松了一口氣的爸爸當時還開玩笑似的安慰她,說什麽她是天生小公主的命,生來就是要被捧在手心裏的。
并不是所有的花都适合生長在野地和風雨之中,有的花生來就嬌貴,只有經過人工選育和呵護才能長成,但這并不意味着溫室長成的花朵就一定低其他花一等。
陽臺窗戶關得很死,姚昕語先是往後拉,接着又倚在牆角,用力抻了兩把,窗戶仍紋絲不動。
姚昕語輕輕啧了一聲。
“你在幹嘛?”
斜後方驟然響起的聲音吓得姚昕語差點腳下就要趔趄。
她扭過頭,只見周拓宸正兩眼惺忪地站在自己的身後,睡得亂糟糟的頭發胡亂翹起,身上穿着印有豆豆頭像的寬大T恤。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姚昕語雙臂撐在陽臺窗邊,并沒有将身子轉回去。
“我好像聽到外面有聲音,又看到陽臺燈漏進來,就起來看看。你沒事吧?”
“你也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了?”
“你房間前面的陽臺窗可能有點兒生鏽,我還沒來及找人來換,開起來是會有點兒刺耳的聲音。”周拓宸擡頭看向姚昕語面前的窗戶,“如果你想開陽臺窗通風透氣,可以開我這邊的。”
周拓宸家朝南的三間房都有通向陽臺的門,并且中間沒有隔斷,因此格外寬敞。
他一邊說話,一邊拉開了中間的窗戶。
涼爽的晚風立即灌了進來,不比空調制冷的效果差。
“你現在聽到沒?”
“什麽?”
周拓宸幹脆打開紗窗,将腦袋探出了窗外,低頭看了一眼夜半黑乎乎、靜悄悄的小區。
“你仔細聽。這是不是念經的聲音?大半夜,咿咿呀呀的。”姚昕語問。
聽了一會兒,周拓宸将紗窗關上,“好像是。”
“你就不怕?”
“怕?”周拓宸不解,“怕什麽?”
“算了,聲音也不大,是我耳朵比較尖。”姚昕語停頓了一下,舔了舔略微發幹的嘴唇,“再說,小區裏出了事兒,有人怕,在家裏放放經文,也正常,可以理解。”
“出了事兒?”
周拓宸一臉茫然,看上去毫不知情。
姚昕語雙手在胸前交叉,收着肩膀平移到他身旁的位置,擡頭問道,“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該知道什麽?”
“周老師,你什麽買的這套房子呀?”
“春節前後吧,我是收到海大offer之後才買的。要在海大教書,才特意買的這兒的房子,離學校近。”
“那你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大概七月,暑假之前。”
“那比我早不了多少呀。”
“嗯,我五月才答辯完,六月才回國的。”
“你好像也不是海州人?”姚昕語想起了周拓宸簡歷上的信息。
“不是,我是望京人。”
望京是省會城市,從海州開車過去一個多小時,離得并不遠。
不過,對姚昕語來說,周拓宸已經是外地人了,沒聽說過在本地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也正常。
“那我告訴你一件事,”姚昕語将叉在臂彎裏的右手微微舉起,擡了擡手指,“事先聲明,你不要被吓到哦。”
周拓宸湊了過來,專注地盯着她的臉,“你說。”
“這棟樓不久前發生過墜樓事件,就從這兒的頂樓哦。”姚昕語豎起手指,朝着天花板的方向。
驚訝之餘,周拓宸好像瞬間就從睡意中抽離出來了,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看着周拓宸像炸毛小貓似的,姚昕語一邊覺得有點兒好笑,一邊又禁不住有點兒心疼這個冤大頭,因而試圖緩和氣氛。
“我還以為你是害怕一個人住,才特意找合租的呢。”
只幾秒,周拓宸旋即恢複了鎮定,他的訝異僅僅源自第一次聽說而非事件本身。
話題過于跳脫,他反而笑了出來,“我倒是不怕,可是你呢?”
“我?我也不怕。”姚昕語搖了搖頭,“生老病死都是常情。”
“我同意你說的。”
“我只怕窮。”姚昕語眨了眨眼,“既然你不知道這件事情,那你為什麽房租只收兩千?你不知道這比正常市場價低嗎?”
“我買的時候正趕上原來的房主還債,急着出手,讓我撿了個漏。我就按照比例給租金打了個折扣,想着向外回饋一下,看看能不能讓哪個租客也跟着撿撿漏。”周拓宸解釋道。
“結果讓我撿到了。”姚昕語接話。
“為了買這套房子,我把手頭攢的現金都花光了。”周拓宸拍了拍短褲口袋的位置,“最近确實窮,但我也沒指望靠着一間房的租金發財,能賺多少是多少吧。”
“你這算讓利嗎?”
“對了,說起來,原來的房主也姓姚,還挺巧的。”
“海州就這麽大,都姓姚,說不定還和我沾親帶故呢,就該我撿漏。”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周拓宸忽然來了興趣,“房主叫姚海山,是你親戚嗎?”
“我還真認識一個叫姚海山的人哦。”姚昕語的笑容愈加開朗。
“這麽巧?”周拓宸眼前一亮,正準備問下去的時候卻忽然停住了。
陽臺的燈因為兩人長時間沒有挪移位置,自動關閉了。
暗昧中,月光透過半開半合的紗簾投射在姚昕語臉上。
她的一雙眼睛好像盈盈的秋水一般反射着清夜的光輝,比白天多了不少溫柔,卻又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涼意。
“我爸爸就叫姚海山,你說巧不巧?”姚昕語依舊笑着,仿佛在和他分享什麽有趣的日常似的。
周拓宸僵在原地,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在靜默裏,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微微的念經聲。
姚昕語說得沒錯,聲音很小,但他現在也能隔着窗戶聽到了。
“對不起。”他頓時難過起來,“那個人是你爸爸嗎?”
“是我爸。可你為什麽要跟我道歉?”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挺抱歉的。”
“你拿出現金,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該謝謝你才是。如果拖到現在,等到成了兇宅賣不動,才叫真的慘。”姚昕語雲淡風輕,不以為意。
周拓宸張了張口,沒出聲。
“還有什麽問題嗎?”姚昕語問。
“墜樓的人不是你認識的人吧……”
“我一直很佩服沒有學禿的博士哥。”
“什麽?”周拓宸微微一怔。
“你的腦洞還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