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母親去世
母親去世
陳樂覺得學科帶頭人是新年的第一個禮物,也像是一個驚喜,讓他覺得現在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糟糕。普通人的生活很難遇上天上掉餡餅的幸運,有這種意外之喜已經很令人欣喜了,陳樂覺得幸運女神還是會偶爾站在自己身後的。
他周末把這個喜訊分享給李慧蘭,李慧蘭摸了摸他的臉,跟他說:“彩彩像小時候一樣棒。”陳樂忍着眼淚點了點頭,李慧蘭毫不掩飾自己的誇贊,陳樂想,如果是他自己的名字,這将是多美好的事情。他們兄弟兩在李慧蘭混亂的記憶裏成為了一個人,他的榮譽與成績和陳彩小時候的淘氣與搗蛋綜合成了李慧蘭記憶裏的陳彩。
這個帶頭人給陳樂帶來了更多教研上的壓力,但是他卻當成了激勵,這是學校和同學對自己的肯定,他很感激,無以為報,唯有繼續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可惜生命中的禮物向來已經标好了價格,命運獎勵一個甜棗之後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巴掌。清明節陳樂去祭拜他父親,剛從墓園出門,療養院給他打電話,他看到來電顯示,心裏一沉,隐隐有些感應:“您好,我是陳樂。”
陳樂聽見——“阿姨去世了,突發腦溢血”,随即一陣耳鳴,那一瞬間聽對方的聲音忽大忽小的。他本來是準備下午就去看他媽媽的,他在這句話之後就只記住一個“省人民醫院”。他打了車直接去了醫院太平間。
豔陽高照,外面的溫度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但是醫院的太平間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度,不像冰窟,只是冷,低溫可以透過衣服沁入肺腑得冷。陳樂想,不算陳彩那個東西,這應該是他最後一個有血緣關系的親屬了。
陳樂在路上給陳彩打了電話,陳彩清明也回來掃墓,不過剛下高鐵,所以一下就趕過來了,比陳樂到的還快。陳彩看見陳樂說道:“都怪你非得出什麽馊主意,我跟你說那個養老院指不定怎麽對咱媽呢。”
陳樂看了一眼陳彩,陳彩還是那副樣子,理直氣壯的,陳樂拽住陳彩的領子,低聲道:“你來看過沒有?你伺候過沒有?你花過錢沒有?你沒看過你說這些!”陳樂放開陳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給咱媽的錢都去哪兒了,是不是都給你了!”
陳彩沒來過,他問過養老院,一次都沒有,所以也難怪李慧蘭想這個小兒子,把陳彩的事情強行按在他身上。為了他母親,他忍了,他知道記憶會混亂的,他理解,愛就那麽多,陳彩分得多一些、他就少一些,他得認。每次他回去的高鐵上都會數數這個周末李慧蘭說了幾分鐘真屬于他的事情,真的是幾分鐘。
陳彩可能被踩中痛點了,他狠狠地推了陳樂一把。陳樂本來就有點心不在焉,被推得趔趄一下。他撞進一個人懷裏,緊接着聞見一股松木香味,不濃但很讓人安心,陳樂想,很久沒有聞到了,還是那股味道,還是他。周浩俊攬着陳樂,擋了一下陳彩的手,勁兒不小。
陳彩見狀問:“你誰啊你?”
周浩俊看了看陳樂,陳樂有點懵,站直後還在愣神,但沒被陳彩怎麽樣,周浩俊放下心:“我們見過的,你記性可能不太好,陳樂朋友。”
陳樂垂眸,沒說話,轉身進去看了李慧蘭最後一面,他看了搶救記錄,也看了療養院的轉診記錄。很及時,在轉到醫院的前一秒,療養院都在很積極地救治與配合,可就是時間到了,只能說人的命數自有天定。
周浩俊目送着陳樂自己進去了,收了臉上的溫柔,看着陳彩,眼神很銳利地看着陳彩,陳彩感覺渾身不舒服,像是被什麽盯上了一樣,下意識想離周浩俊遠點。他記起了當初在派出所和陳剛葬禮上的周浩俊,有錢但很低調,但他印象中周浩俊不是這樣的。
周浩俊注意到陳彩在打量自己,知道陳彩想起來了,淡淡地開口:“陳彩,米林輪胎廠工人,工號071931,是吧?”聲音不算低,就是他平時工作說話的語音和語調。
陳彩一臉不明所以,不知道周浩俊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怎麽了?”問完之後,他想到什麽,“你怎麽知道我工號?”
威脅人的秘訣,實際就是什麽都說,但什麽都不說,剩下讓對方胡思亂想。周浩俊比其他人更懂這個原理:“沒什麽,只是提醒你,他好說話,不代表他的朋友也是這樣。”
“你誰啊你?”陳彩感覺被拿捏了,但又說不出這種感覺從何而起,像是對方是一個肌肉猛男但穿得嚴嚴實實地藏起來,只是用語言警告自己“小心我打你”。他摸不清對方的實力,也不知道周浩俊的自信和底氣從何而起。
周浩俊把自己的工作證掏出來,只露出了國徽,短短幾秒就收回去了。他看着陳彩,像是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螞蟻一樣,他淡淡地說道:“我有秘書。”一句話足以說很多,剩下的讓陳彩自己去掂量,他要的是陳彩乖乖聽話,裝也裝得像一點。
陳彩沒再說什麽,他知道周浩俊的意思是掂量掂量你和你的工作,聽話點。他知道他哥是大學老師,覺得周浩俊最多就是個京市的公務員而已,但他聽到周浩俊說他有秘書的時候就知道對方就是在憑借地位進行威脅。
他母親去世才多短時間,這個人就能出現在這裏,他覺得這個威脅是百分百作數的。陳彩和周浩俊陷入了沉默,陳彩甚至覺得有點想跑,像是在大草原的鹿被豹子盯上的感覺,但事關遺産,他還是要再堅持堅持的。
沒一會兒,陳樂出來了,他甚至都沒流眼淚。留給死者的眼淚大概是後悔、遺憾,但是陳樂沒有,他感覺自己有點不懂什麽叫遺憾和後悔,他覺得自己終于解脫了,但又有一些恐懼,因為好像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系斷開了,以後的路沒有人看着他了。
陳彩進去很快就出來了,周浩俊沒動,陳樂也沒要求他進去鞠躬。周浩俊自己不講究這些,能讓他鞠躬的人少之又少,不過陳樂要是讓他去的話,他也是會去的。估計陳樂覺得沒必要,也沒說,在跟養老院專門的人對接後面的事情。
陳彩忌憚地看了看周浩俊,看周浩俊就那麽站着,也不敢打擾,憋到陳樂和負責人說完話,才試探性地問道:“那媽的遺産?”
陳樂看他一眼,他猜陳彩就想問這個:“媽走之前立了,清醒的時候立的,請了公證,都給你。”他親眼見證的,他媽媽跟他說,陳樂沒家庭、沒對象、沒孩子,而且工資高,讓他體恤他弟弟陳彩有家庭、有貸款、而且工資也不高。陳樂當時沒覺得要說什麽,現在也不覺得能說什麽,他認了,他真的認了。
周浩俊看陳彩大搖大擺地走了,沒說話,陪着陳樂等殡儀館的工作人員來。陳樂就坐在椅子上,肚子“咕嚕”了一聲,他趕過來沒有吃午飯,今天就吃了個早點。他感覺不到餓,但周浩俊聽見了。
周浩俊見狀出去簡單買了點,回來看陳樂還是那個姿勢、那副木木的表情,身體一動不動的,垂着眼看着腳尖和地板,除了眼睛偶爾眨一眨,其他與雕像沒有太大的差異。周浩俊把燒餅遞給陳樂,陳樂沒接,周浩俊就放在自己腿上。看了看陳樂,周浩俊沒勸,自己吃了幾口,他現在蠻怕餓,醫生說胃出血之後很容易再次出血,所以他還蠻注意的。
陳樂被香味吸引了,回過神,拿起來也沒看,直接往嘴裏放。周浩俊叼着自己的燒餅,攔着陳樂把塑料袋解開,他真的懷疑陳樂連看都沒看,直接就往嘴裏放。他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但說什麽都不合适,所以最後什麽也沒說。
陳樂一口一口地咬着,固定頻率的動作能緩解一些情緒,但是味蕾和大腦好像被凍結了,裏面有他喜歡吃的牛柳也完全沒吃出來。周浩俊只吃了一半,中間的牛柳比較油,吃邊上的燒餅比較多。
陳樂就這個狀态把李慧蘭送到了殡儀館。按規定,火葬場要排期預約,這之中屍體一般要停在殡儀館。周浩俊看陳樂的情緒不太對,在車上親自給湖省負責人打了電話,當天下午的時候加了個號。
湖省的負責人叫張全,親自來送了一程。張全不是第一次見周浩俊,畢竟是領導;也不是第一次見李慧蘭,畢竟李慧蘭的大事小情他可太清楚了,但他是第一次見陳樂,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周浩俊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有幾分不滿,張全收回目光,知道自己好奇心太重了。他們這行是能大致猜出來人什麽時候沒的,張全上周看出來就在最近了,怕不準确,還算了算,确定之後給張賽打了電話,張賽說周浩俊已經過去了。這個電話和剛剛周浩俊看他一眼讓他确定了這個陳樂八成很重要,就是不知道是周浩俊的私事兒還是他們處的事情了。
陳樂看着他媽媽被推進去,連眼睛都沒眨,沉默地站在外面。張全見縫插針,在跟周浩俊說療養院後續的事情,說當時托了幾個省委的,現在人走了,周浩俊最好露露面。張全知道不能讓陳樂聽見,說的聲音很小,基本上在跟周浩俊咬耳朵。
但畢竟不是沒有聲音,陳樂往這邊看了看,沒有太大的動作,只是偏了偏頭。周浩俊注意到了,點了點頭,意思是自己知道了,食指抵在唇上,“噓”了一聲,意思是讓張全別說話。
周浩俊拿出手機,在備忘錄打字:我送他回京,然後再回來。明天大概下午或者晚上回來,之後的時間都可以,該花錢的報給我一起結。
張全點了點頭,意思是知道了。其實周浩俊不回來也沒事兒,影響不了周浩俊,是他沒面子,在省裏難做些。而且周浩俊是他領導,他也不能說什麽。他很意外,周浩俊給他這個面子,可能也不是給他面子,是因為這個陳樂比較重要,周浩俊不想假他人之手。
不管是什麽原因,周浩俊願意把這事兒收個尾,他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九處內部的事情好解決,張賽一張嘴,那張全必須安排。但涉及了其他部門的,還有省委的人,不是他們處裏能解決的,該打點還是要打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