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

第13夜

池夢鯉找陸西嶺談拍視頻的事,起先是存了試探他的心思,這是件長久的合作,倘若他很快從她的出租屋裏搬走,自然不會答應。

沒想到他直接反客為主,跟她談起了條件。

措手不及的池夢鯉愣在了原地。

“拍、拍視頻不是随心所欲的,有策劃有分鏡……你有經驗嗎?”

陸西嶺眉稍微挑:“你有經驗。”

池夢鯉僵硬着脖子點頭:“所以你得聽我的。”

他氣定神閑道:“你也有一天騎到我的頭上。”

池夢鯉的臉頰因為思考過度加上暖氣烘熱,此刻燙燙地紅着:“我、我還要回去想一想,如果要用我公司的資源,還要過會……”

“為什麽要用你那個草臺班子的資源?”

陸西嶺冷漠戳穿:“哥哥說的話你又忘了,別的人打工還知道做些副業,你打工只會把資源往公司裏搬,需要我再說清楚一遍麽,我,只做你的生意。多見一個人多浪費一分社交精力,鯉鯉,別讓哥哥太累。”

他最後那一聲有些嘆,像是無可奈何只對她妥協。

毫無血緣關系的兄妹做到這份上,對別人都是難得,更何況是陸西嶺,畢竟他從前,根本不會對她做這些。

伺候他的只會是池夢鯉。

***偏航***

州南市體育館空曠,高校體育生雲集,池夢鯉拿着班主任給的相機左拍拍右拍拍,陸西嶺走在隊伍前頭,一身白色運動服好不輕松潇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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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友誼賽,對他而言輕松,但畢竟也是比賽,不到最後結果誰也不知道會奪冠。

熱身過後,陸西嶺走了過來把身上的外套抛到她旁邊的座椅上,丢了句:“看着。”

池夢鯉領了任務,後脊骨坐直,無聊。

少年弦搭虎口,弓箭對準紅心,她拿起相機鏡頭,與他一起視線聚焦。

放大,手臂的肌肉線條緊繃,仿佛能感受到血管的流動,勃發出熱浪——

“10環!”

池夢鯉鏡頭按下,卻只拍到了手臂。

陸西嶺對這場比賽并不上心,否則不會坐着公交車過來,學校也真是的,應該專車接送才對。

但池夢鯉也第一次意識到,這個項目的小衆,從預賽到半決賽到決賽,都在同一天,而且跟彩排似的,亂哄哄一團。

這時座位旁邊有人占了過來,她下意識把陸西嶺的衣服抱到手上,轉眸,看到一個女生手裏拿着水,呼哧哧道:“陸西嶺比到哪兒了?”

再小衆的比賽,也因為參賽選手而吸引粉絲。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電子屏幕:“半決賽。”

“趕上了,你是A班的後勤吧?”

女生說着,看了眼她手裏的相機包,上面确實标志了班級以防丢失。

見池夢鯉點頭,女生友好道:“我幫你!我趕着下課跑過來的!要搬水什麽的嗎?”

聽到這話池夢鯉心頭頓時生出感激:“我想上洗手間,你能幫我看着這些物資嗎?”

“好!”

她為了保護相機,連自己的書包都舍下了。

好不容易趕着決賽前回來,休息的間隙,她看到蕭春盛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那個女生聊天。

她于是拿着鏡頭,放大焦距,準備找陸西嶺的身影,然而就在她側了下身時,眼前陡地一片漆黑。

一股熱浪襲來,将她心頭震起,相機就被人從她頭頂卸走,她死死抓着帶子,連同自己也被扯進了他的懷裏。

相機被擡起,她看到陸西嶺一張面容冷峻的臉,微汗的長睫垂下,視線落在彼此貼上的衣服之間。

她頓時慌張,往後退了幾步:“我以為是誰來搶……”

陸西嶺已然拿着相機在看照片,眉頭擰起:“拍的什麽?局部寫生?”

池夢鯉腦子“嗡”地一下,手就要去擋住相機屏幕:“我還不太會用……”

陸西嶺臉有些臭,相機也不跟她搶了,只說:“下次再把我衣服給別人,我就不讓你拿了。”

說完,那頭裁判開始吹哨,池夢鯉指尖握着相機漸漸發麻,餘光的座位上,剛才那個答應幫她看東西的女生,把陸西嶺的衣服抱在了懷裏。

“對、對不起。”

陸西嶺顯然不接受,轉身正要走,池夢鯉忽然扯了下他衣擺,說:“我會好好拍的,你要拿第一啊。”

無力的蒼白的鼓勵,在他回頭望過來的時候,池夢鯉拿起相機朝他拍下一個鏡頭,而後臉從鏡頭邊伸出,抿唇笑了笑:“我下次不把你衣服給別人拿了。”

陸西嶺扭回頭去,擡手揉了揉脖頸,跑去賽場。

那場比賽他毫無懸念拿了第一,回學校的路上,他終于不坐公交車了,蕭春盛說:“少爺總不能永遠順風順水,坐趟公交車把挫折都走過了,剩下的就是坦途。”

其實是他把打車去比賽的錢省了下來,等比完帶大夥吃大餐。

池夢鯉分到一個烤雞翅,不高興地跟蕭春盛說:“你怎麽這樣,坐公交車會頭昏眼花,他射箭對不準怎麽辦?”

她還以為是去體育館踩點,誰知當天就比完了全程,雖然只是個提不上名堂的小賽事。

正打抱不平,坐在一旁的陸西嶺看了她一眼,蕭春盛說:“差生才文具多,你不能否認這也是一種困難訓練。”

池夢鯉不懂,手裏那根雞翅要放回去,就聽陸西嶺淡聲道:“吃了。”

池夢鯉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心态亂了,少年懶懶地從兜裏掏了個金牌出來抛給她,燒烤店煙火缭繞,嘈雜聲四起,用仿佛只有她才能聽見的音調,對她說:“我怎樣都能對準。”

***今夜***

“吧嗒”

相機支架對準了凹槽,準确地卡了進去。

池夢鯉在出租屋的廚房裏安裝拍攝裝備。

陸西嶺第二天醒來要做早餐,池夢鯉準備先拍一段素材。

“這個角度可以嗎?”

問的是陸西嶺,他身形高挺,顯得廚房逼仄窄小,但他有種無論身處何地都能掌控全局的松弛感,此刻微側着頭,朝池夢鯉看來。

“你不用動,我來調整……”

她認真調準光圈,對焦,依然是落在男人的手上,幹淨修長,指甲蓋修剪整齊,他拿刀的時候,左手微壓在砧板邊,高低錯落,光影間像副雕塑體。

他今天做的是龍蝦面。

陸西嶺雖然廚藝……特立獨行,但他懂得一個道理,想要簡單的烹饪方式,就需用最高端的食材。

個頭偏精致的龍蝦,長度有一個巴掌,西式長刀從頭往下破開。

一開始池夢鯉還擔心他切不好,但他手起刀落,仿佛應驗了他那句:我怎樣都能對準。

此刻池夢鯉想:他真是什麽都能對準啊。

蝦背被精準地一分為二,水開上鍋清蒸,另一個鍋煮着面,調味汁預先在小碗裏配好,最後擠入半顆青檸汁,面也煮好了。

龍蝦鋪到上面,淋上汁,不過二十分鐘,一道豐盛的早餐。

鏡頭在錄,池夢鯉在看。

“吃了趕緊去上你那個破班。”

池夢鯉:“……”

相機被她收進包裏,面條有些綿軟,吃到底下偏鹹,但觀衆看的是治愈的美食視頻,不管口味鹹淡。

她最後喝了兩口水,說:“我走啦。”

陸西嶺把盤子丢進洗碗機,聞言道:“別說這種話。”

池夢鯉張了張唇,想了下,說:“我去賺錢啦,這樣夠吉利嗎?”

陸西嶺扯了下唇,臉色開始陰晴不定地隐忍,只語氣依然平淡:“你從前要走,連當面說一句都不肯,現在再講,遲了。”

池夢鯉抿緊了唇,這個男人總是這樣,突然就将難得兄友妹恭的和諧場面打破。

“我再不走,上班确實遲了。”

池夢鯉拉開了出租屋的大門,生鏽的鐵閘碎了一地的屑,剝不幹淨,一碰就越來越多。

回到公司,池夢鯉把視頻導入到電腦,小小的格子間裏,她戴上了耳機。

鏡頭還是她今天看到的畫面,白色的毛衣挽在手臂,圍裙勒在他的腰際,很平常的一個畫面,忽然,耳機裏有一道很輕微的悶聲。

低沉的,短促的。

她當時站在鏡頭後面,比它要遠,怎麽沒注意到……

鍵盤往回放,那道聲音似鵝卵石陡然墜入湖面,漣漪四泛,畫面定格,池夢鯉看到陸西嶺當時在切龍蝦,再放大,驀地,鏡頭裏修長的食指忽然擡起,底下現出龍蝦鉗上的銳刺。

他紮到手了?

玉白的指腹藏在鏡頭之外,池夢鯉反複滑回視頻,那道透着低磁的沉悶聲也在她耳窩神經裏反複墜落。

“鯉鯉!”

忽然,廖梵從斜對面的位置站起身,拿着茶杯朝她走過來,幾乎是同時,她按下鍵盤快捷鍵,屏幕退回桌面。

“等下開例會,你有拍到你哥的素材嗎?好讓我們分析該往哪個方向走。”

池夢鯉拇指不自覺碾在食指上,輕聲說:“沒有。”

“沒有?”

“沒拍到。”

“啊!”

廖梵還有些可惜,忽然反應過來,忙走到池夢鯉旁邊問:“該不會是你哥不同意簽博主合約吧?”

池夢鯉眼睫很輕地眨了下,而後擡起對她說:“嗯,他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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