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06.
“幹咱們這行的，什麽最重要？當然作品最重要！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是。”
“喬老師，我是很欣賞你的，現在的影視圈特別浮躁，能沉下心好好做內容的人說句實話真不多，所以咱們的這個理念啊首先就很一致……”
下午三點，朝陽區，798附近某咖啡廳內，喬閃閃正和一三十左右打扮很潮的男人相對而坐。
男人侃侃而談，她面帶微笑不時點頭附和，看似認真傾聽，實則思緒早已飄遠。
這是離開工作室半個多月來，喬閃閃約見過的第七個還是第九個制片人？
實在記不清了。
最開始聽人說我很欣賞你，就想找你這種能沉下心好好做內容的編劇時喬閃閃還挺激動，覺得總算遇到了一路人，但聽多了人就麻了。
這些人張口就是幾個億的大項目，和某某影帝某某導演平臺某領導是好朋友。
然而一提錢就開始畫餅談夢想。
說年輕人目光要放長遠，不要總盯着眼前那點得失，那點錢和項目經歷比實在不值一提……
話術統一得像在緬北詐騙集團進修過。
滔滔不絕的說了近二十分鐘，男人終于停下來喝了口咖啡，總結陳詞道：“所以說，咱們現在還是得有個作品先出來。”
喬閃閃剛拉回飄遠的思緒，聽到這話開始有不好的預感。
“趙總您的意思是……？”
“喬老師，我是很想跟你合作的，但你目前的這個情況你也清楚，”趙總說道，“我是相信你的能力的，所以咱們一起努把力把前五集劇本弄出來，只要本子過了平臺，我能幫你談到十萬一集的價格！”
得，又一個想白嫖的。
可這位趙總已經是她這半個月來接觸到的最靠譜的制片人了，起碼不是空殼皮包公司，手裏也真的有項目在做。
喬閃閃懷着最後一絲希望和他商量：“趙總，五集劇本時間成本太高了，要不您看這樣，我這邊先出個大綱，您覺得可以的話我們把合同簽了，我就開始動筆。”
“哎呀喬老師，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男人一副“你真不懂事兒”的表情搖了搖頭，四下環顧一圈，撐着身子湊近了點，壓低聲音道：“你現在沒署名，簽合同就只能拿個新人價，但劇本出來就不一樣了，我到時候找個大編劇給你挂名，價錢也高，平臺那邊也好過，一舉兩得的事！”
喬閃閃的希望就像被風吹過的蠟燭。
煙都來不及冒就熄滅了。
她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面上還是打起精神道：“行，您讓我回去考慮一下。”
從咖啡廳出來，喬閃閃沒有乘地鐵，撐了把遮陽傘沿人行道緩緩往小區方向走。
路上接到房東的電話。
“小喬啊，我是劉阿姨，你房租是下個月到期對吧？”
喬閃閃：“對。”
劉阿姨：“你看你還租不租？租的話今年房租漲兩百。”
下午四點的陽光依舊熾熱，空氣像被炙烤過一般，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喬閃閃站在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忽然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感覺自己好像是站在了命運的十字路口上。
耳朵有短暫的失聰。
無數面目模糊的行人與她擦肩而過。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間，房東在電話那頭叫她：“小喬？小喬？你聽沒聽到我說話，我問你……”
“劉阿姨，”喬閃閃定了定神，“我最近在找工作，還不是很确定，過兩天給你答複行嗎？”
“那你盡快啊，好多人等着看房子呢。”
“嗯。”
綠燈亮，喬閃閃挂了電話。
被滾滾人流裹挾着一路向前。
她沒有回家，随便在路邊找了個長椅坐下，打開招聘軟件和郵箱，依然沒有收到任何面t試通知。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有在努力找工作，但沒有署名，不是影視文學相關專業畢業，還有三年的職場空白期，在如今這個就業環境下，可以說舉步維艱。
幾只麻雀在路邊草叢跳來跳去，叽叽喳喳，喬閃閃一動不動地坐旁邊看着，看了很久，久到夕陽最後一抹餘晖沉入地平線，城市被夜色籠罩。
街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
飯菜的香氣從路邊傳來，大人下班，孩子放學，一家人手牽着手其樂融融的從她身邊走過。
城市繁華熱鬧，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單薄身影融在夜色裏，像一塊無人在意的塗鴉。
其實以前在家裏，喬閃閃也是個很嬌氣的小姑娘。
受一丁點委屈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爸媽時常擔心她生活不能自理。
可畢業三年，她學會了一個人，生病自己扛受傷也忍着，吃了那麽大一個虧也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
可是這一刻，她卻感受到久違的軟弱。
喬閃閃想起小時候，大概是六七歲，少年宮聯合市舞蹈協會舉辦全市青少年舞蹈比賽，她也報名參加。
為了拿獎，她每天除了上學吃飯所有時間都拿來練習，受了傷也一聲不吭的咬牙堅持，付出了許許多多的汗水和努力，可最後連決賽都沒進。
得知自己被刷下來那天，喬閃閃躲在房間裏嚎啕大哭，喬爸就蹲在房門口一口一個心肝寶貝的哄，喬閃閃哭着問爸爸我是不是做得還不夠好，喬爸告訴她，不是你不夠好只是別人比你更合适。
再後來，舞蹈比賽決賽當天，爸媽帶她去游樂場瘋玩了一整天，回家時，她趴在爸爸寬闊的後背上。
喬爸那天說的話喬閃閃至今還記得——
“人生是很複雜的，不是想要就會有，喜歡就能得到，努力就有回報，如果你很努力還是失敗了，不代表你做的不夠好，也許你只是走在了一條不适合你的道路上，也許你只是少了一點點運氣，所以有時候，學會放棄也是一種智慧。”
……
所以她應該放棄，及時止損。
喬閃閃想，人有時候，得學會承認和面對自己的失敗。
-
喬閃閃回到家已經八點過快九點，她沒吃飯，餓得前胸貼後背，兩眼冒金星，習慣性地想點外賣，付款時又打消了念頭。
從櫥櫃裏找出僅剩一包的過期酸辣粉煮上，喬閃閃叼着筷子，一邊眼巴巴的等，一邊心不在焉的刷着朋友圈。
手機在掌心不停震動，有新消息。
她退出看了眼，來自沉寂已久的大學室友群，群名還是畢業那會兒改的，透着股中二勁——
【住311的女明星們】
喬閃閃的大學生活過得很愉快，很大程度上得歸功于她有三個很棒的室友，四人雖然性格各異，但人都很好，在一起住了近四年，從沒發生過網上那些奇葩事兒，反而這麽多年來還一直保持聯系，只是這兩年大家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境遇，聯系頻率大不如前。
喬閃閃點開群聊看她們在聊什麽。
室友陳潇十一結婚，邀請大家去給她當伴娘，溫妍和林思甜積極響應，這會兒三個人正一起@她出來說話。
喬閃閃關了火，提起鍋連湯帶粉倒進碗裏，叼着筷子，一手端碗，一手飛快地回消息。
Shining：「伴娘就算啦」
Shining：「但婚禮我一定去！！」
沒等喬閃閃解釋，陳潇一個群聊視頻先打了過來。
喬閃閃把碗放在餐桌上，接起視頻，不等對面發作先求饒賣慘道歉一條龍，瞅着對面消氣了，才好聲好氣的跟她解釋。
喬閃閃不想把工作上的負能量帶給大家，于是把具體情況含糊過去，只說最近忙，工作上還有些變故，實在是沒有精力，不是不想給她當伴娘。
好吧，工作最大。陳潇勉強接受了她的解釋，但不忘惡狠狠的警告：“婚禮你要是不來就死定了！”
“一定來！上刀山下火海也來！”
喬閃閃豎起三根手指賭咒發誓，眼見這關過了，連忙轉移話題。
四人很久沒有空閑抽出時間來視頻聊天了，這會兒一聊就停不下來，喬閃閃一邊嗦粉一邊聽她們聊起各自近況——
陳潇上海某區政府公務員上岸兩年，工作穩定，有車有房，即将和相戀多年的初戀男友結婚。
林思甜在老家二線省會城市一所大學當心理輔導老師，最近正在考雅思，為出國留學做準備。
溫妍是她們四個人中唯一一個選擇讀研的，最近畢業，注冊了一個小公司，準備用讀書時攢下的第一桶金創業。
聽起來都很不錯，在為朋友們高興的同時，喬閃閃感到些許羨慕和失落。
羨慕她們都有了穩定的生活，找到自己的方向，失落于似乎只有自己畢業多年還一事無成。
當年來北京追逐夢想時的一腔熱血早已被現實的風暴吹打得七零八落，她甚至也在想，如果當初不做編劇，如果像陳潇她們一樣考個公務員、去留學、或選擇讀研，會不會比現在更好，但她注定永遠也無法得到答案。
聊了大半個小時，挂斷視頻時已經快十點，喬閃閃收好碗筷，正準備去廚房刷碗，手機又響。
這回是溫妍的電話。
宿舍四人關系雖好，但還要數喬閃閃和溫妍最好。
這會兒，喬閃閃接起電話，溫妍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閃閃，你最近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
喬閃閃默了默，忍不住苦笑：“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願意說說嗎？”
“過段時間吧。”
“行。”溫妍也沒勉強她，“你地址沒變吧，我給你點了外賣你一會記得收一下。”
“妍妍……”喬閃閃喉嚨有些哽，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不中聽的話別說啊。”溫妍沒給她矯情的機會，“對了，Listen For你一直在用的對吧？服務器這兩天就到期了，你要是上面有數據，記得下載一下。”
“Listen For要停服了？”
“對，不賺錢嘛，到期就把它停了。”
喬閃閃哦了聲，兩人又聊了點別的，挂電話前，溫妍再次叮囑：“閃閃，你狀态真的不太好，實在不行就休息一段時間，工作什麽時候都能做。”
挂了電話，喬閃閃仰起頭，用力眨了眨潮熱的眼眶。
敲門聲響，溫妍點給她的外賣到了。
喬閃閃取了外賣回來，正想給溫妍說一聲，打開微信就看到溫妍剛剛轉給她一萬塊錢，備注是“吃好點”。
剛剛忍住的淚意徹底洶湧泛濫。
其實這段時間，喬閃閃偶爾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她哪裏做的不夠好，所以周佳怡才會這樣子對待她。
雖然理智上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可笑。
但有時候，人的情感是很難受理智控制的，尤其是被從不設防全身心信任的人傷害背叛的時候。
她精神根基的一部分被摧毀了，她忍不住對從前的一切産生懷疑，反刍相處時的每一個細節來求證，情緒在怨恨和恐懼中來回撕扯。
可是現在溫妍用行動告訴她。
你依然值得被好好對待。
喬閃閃收了錢，她沒說那些客套感謝的話，回了溫妍一個擁抱的表情，然後放下手機，把房間簡單收拾打掃一遍，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穿着純棉卡通睡衣坐在書桌前寫工作規劃。
臨近十二點，她合上筆記本上床。
坐在床頭玩手機時，響起溫妍說Listen For即将停服，喬閃閃打開APP給Star發消息。
Shining：「明天有空嗎？要不要出來見一面？」
對面回得很快。
像是正開着APP準備跟她發消息似的。
Star：「？」
Shining：「我可能要離開北京了」
這一次，Star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喬閃閃幾乎要以為他并不想和她見面。
正想說，不方便也沒關系。
一條新消息跳出來。
Star：「時間，地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