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粉霧
粉霧
“黎晏,不要再問了,也不要在汐汐提,你就當為了媽媽的心願好嗎?”秦婉柔壓低聲音,望着門口提着下午茶回家的餘幼汐,口吻帶着微微顫抖的央求。
黎晏沒有見過母親這個模樣,他斂眸輕應了聲“嗯”。
餘幼汐開車門下車,一擡頭便看見秦婉柔和黎晏站在門廳,她露出明媚笑容,提着下午茶往家裏走。
“汐汐,回來了。”秦婉柔笑着上前迎她,問她。“和學姐見過面了?咦,這是帶給我們的點心嗎?”
餘幼汐先回說“見過了”,然後柔聲笑說:“這家店做的馬芬蛋糕,很像真實栽種的盆栽,口味也很好,我就想着買幾個帶回來。”
她記得柔姨和嚴阿姨都喜歡吃糕點,平時自己也會做,還會專門花時間上烘焙課。
看見黎晏站在旁邊若無其事看手機,餘幼汐不忘微笑着說:“哥也在家呀。”
黎晏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秦婉柔含笑接話:“他和你前後腳回來。” 餘幼汐聽了她的話,愣愣地随口應了聲“哦”。
“汐汐,我們一起嘗嘗你買的這個蛋糕。”秦婉柔說着,挽着餘幼汐的手臂,領她朝客廳走。同時又瞟了黎晏一眼,沖他說:“對了,你今天回來有事?”
黎晏跟在母親和餘幼汐的身後,神情啼笑皆非,不可思議的語氣:“沒事就不能回來看看您?”
“你不氣我就行了。”秦婉柔收起笑意,意有所指地說道。
黎晏不再接母親的語鋒,而是言語一轉,睇着餘幼汐問道:“爸媽和嚴阿姨都有漂洋過海的禮物,全家就我一個人沒有?”
原正在拆精美包裝盒的玉手瞬間停頓,餘幼汐半轉過身來,微微側着臉,清柔柔的眼睛看向黎晏,似乎想要判斷他這句話的真心。他臉上有着佯裝不滿神色,黑眸中卻含着玩味的深深笑意。
餘幼汐還沒有說話,聽見秦婉柔和嚴阿姨笑着打趣黎晏,“多大的人了,心裏一點事都藏不住。”
黎晏微勾唇角,聳了聳肩,眼睛卻直直地望着餘幼汐,和當年一模一樣,向她這個妹妹要十八歲生日禮物。
“可能要等一下,在樓上房間裏。”
餘幼汐擡手指了指二樓房間說道,正要打開的蛋糕包裝盒,順手交給了身旁的秦婉柔。
“噠噠噠”,鞋底和實木樓梯碰觸的聲音,像是主人的焦急心緒,也好像是樓下等待那人的惬意心情。
秦婉柔在旁邊說:“汐汐怎麽可能沒有給你準備禮物?你能不能好好和你妹妹說話?”
“我怎麽知道?五六年沒聯系,拿不準她的想法。”黎晏雲淡風輕地說道。
說完往樓梯口走了兩步,懶懶地靠着樓下樓梯的扶手,等餘幼汐下樓。
半分鐘後,餘幼汐抱着一個包裝精美的正方形飛機盒,黎晏捧場地“嚯”了聲,伸手接過他的禮物。
黎晏沒打算在家裏多待,接了禮物以後,沒有立即打開,也沒有放在家中随處可見的方桌。他沖餘幼汐點了下頭,姿态客氣得體,輕笑聲說:“謝謝,費心了。”
餘幼汐連忙說道:“沒有,是個很簡單的小禮物,我在布魯克林的二手唱片店淘到的……”
黎晏聽後不由稍怔,馬上明白過來她送給自己的禮物是什麽了,濃隽的眉梢輕輕挑了下,他笑說:“有妹妹就是好,還記得我的私人愛好。”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輕飄飄的口氣,使人捉摸不透,這是黎晏一貫擅長的口吻。
如果和旁人社交,這樣贈送禮物的環節,禮貌的社交回答,餘幼汐得心應手。她大可以笑着謙虛回一句“言重了”。可是,在黎晏這裏不一樣,她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的話。
幸好在這樣的時候,總會有秦婉柔出聲解圍,以前是,現在也是。
秦婉柔批評道:“你還好意思說,你一個當哥哥的,只知道收禮物,不知道為妹妹準備禮物。”
黎晏仿佛不以為意,半開玩笑回說:“就這麽一會時間,被您教訓三次,我還是盡快走吧。”
說着邁步朝門廳走,正對着的家院門口,司機小劉已經開車在等待。
秦婉柔看見了,皺眉問道:“不留下吃完晚飯再走?”
黎晏原本往外走,腳步未停,回過頭說:“和錦城程總約好一起吃飯,我爸沒說嗎,他也要一起。”
今天下午臨時有兩到三小時空閑,沒有工作行程安排,原本黎晏想着回家找父親一起喝茶,聊聊最近這兩天啓辰科技的事,給他打電話開始沒接,等到快到山下,黎祎堯才回電話說,午睡醒了,出門和朋友一起去湖釣了。
就要到家門口了,黎晏便沒有驅車返回。回來聽見秦婉柔說禮物的事情,一來二去說着話,再後來餘幼汐回來,時間也就這麽過去了。
黎晏要走,餘幼汐跟着秦婉柔走到門廳。
“你爸不能喝酒,別忘了。”秦婉柔不放心地叮囑。
黎晏頭也不回地向着門口的車走去,輕揮了下手,說他知道。
餘幼汐的目光落到黎晏的身上,英姿挺秀的背影。麻斯黑的高領毛衣,外面穿了一件钴藍色襯衫,松散幹淨,随意地半卷起別扣袖邊,下半身芽黃色休閑西褲,渾身散發着矜貴低調的氣質,蘊含着溫文的儒雅風度。
無論是長相、氣質,還是在事業上殺伐果斷的能力,如今的他都較當年更為卓絕出衆。
“因為汐汐回來,家裏的西府海棠都開花了,現在可是秋天呢。”
秦婉柔摟着餘幼汐,神采奕奕地歡笑說,拉着她一同望向那棵西府海棠樹。樹木長在庭院西南角,像浮在半空中的一團柔軟粉霧。
正擡頭欣賞海棠樹,聽見院門口打開開門,準備上車離開的黎晏,沖這邊不緊不慢揚聲說道:“媽,你的海棠樹再度開花,是因為今年秋天氣溫回暖。”
秦婉柔眱了他一眼,糟心地說道:“你能不能快點走?”
餘幼汐忍不住彎着唇角,視線落在降下的車窗後的男人身上。
他的眼中也有如花瓣點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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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大攻讀學士學位時,同一社科實踐活動中,餘幼汐認識了當時正在讀研的學姐唐绮佩。
唐绮佩聽說她向多家亞洲區域的公司,投遞個人簡歷,立即力邀她加入個人工作室。
留學回國以後的這幾年,唐绮佩一直在京港媒體圈摸爬滾打,積累下不少的人脈資源。
在從老東家京港電視臺出走後,她創立的個人工作室,依托京港報業傳媒集團,并與近年上升勢頭迅猛的星光視頻合作,聯合出品全新訪談類節目《绮談》。
超廣闊的傳播平臺,給《绮談》的傳播範圍添了一把火。同時新穎創新的選材,也使它的口碑可以持續發酵。
餘幼汐接到唐绮佩的入職邀請,希望她加入團隊,負責節目策劃和撰稿。
雖然不是第一工作志願,但當詳細聽了整體策劃方向,以及前幾期節目的視頻以後,她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绮談》的受訪者,是不同領域性格各異的人物。
他們有的人從小就是別人口中的佼佼者,有的人是被父母老師放棄的壞孩子,有的理性沉穩,有的特立獨行,卻都努力地在人生百味中,盡力尋找契合內心的一種純粹。
他們或是始終如一,或是仍陷泥沼,或是剛剛迷途知返,或是已經重振旗鼓。
采訪者中并非只有當下赫赫有名的成功人士,也有曾經求學得獎如今卻四處碰壁的青年導演,也有身世坎坷終生未婚的植物學家等等。
這讓餘幼汐看到了它的突破創新,還有節目的獨特處。
在讀書期間,她主修過視覺文化和文化研究方向,參加過類似這方面的研究項目。這不是她熱衷的工作方向,不過她對這個工作産生了興趣。
能夠見識到各行各業深耕的人,見識到各樣人生的廣度和心靈的深度。對于初入社會工作的菜鳥來說,這是一個增長見識,開闊眼野的好機會。
這也是回到京港的一個契機,她感到心動。于是,她選擇接受學姐的邀請,加入她的工作團隊。
唐绮佩的工作室在京港新聞大廈,在市區偏文娛中心那一帶,黎家住區在市區北部遠離都市喧嚣的城市森林公園一帶。
平時車程不到半小時,但是早上如果遇到大堵車,需要四五十分鐘以上的通勤時間。
餘幼汐有計劃在新聞大廈附近,租一套公寓居住。無論上下班,還是出外勤都能更加方便。
回國到入職這一個周,餘幼汐每天都陪秦婉柔。可是,秦婉柔還是希望她在家裏住,這樣母女兩人每天都能見面。
說着想要挽留她住家的這番話,秦婉柔的眼眶就不由泛起濕意。
餘幼汐忙擱置搬出去住的想法,微笑着擁着秦婉柔,說:“剛入職事情多,這兩個月我先住家裏好嗎?”
秦婉柔終于小雨轉晴,偷偷抹了把眼淚,連說:“好,好……”
黎祎堯在旁邊勸妻子,無奈地忍俊不禁:“孩子們都長大了,每個打算出去單獨住,你都要哭鬧一場。你這不是成心讓他們為難嗎,他們總是要獨自成家立業——”
不想被秦婉柔打斷,她瞅了丈夫一眼,撇嘴不滿道:“只有你一個人特別冷靜理智行了吧?”
黎爸後退半步,眼神小心地觀察着妻子臉色,“你這個人,怎麽好好說着這話,就開始語言攻擊人了啊……”
“黎祎堯,我哪句話哪個字,語言攻擊你了?”秦婉柔沒打算輕易放過他,語氣較之前更急。
“……我說啊,你說得對。”黎爸認輸地說道。
餘幼汐呆在原地,來回看着突然拌起嘴的兩人,不由略微失笑。
讀高中時家裏也經常發生。雖然是吵架拌嘴,但是“有愛”的拌嘴,因為最後黎伯伯都會哄柔姨。
這些年,她經常會回憶這些場面。
同黎祎堯參加酒宴回來,坐在餐桌吃宵夜的黎晏,擡起手臂鼓掌,懶洋洋地為父母兩人拌嘴喝彩。
“你們倆繼續,別停好嗎?”黎晏只這麽說還不過瘾,又給父母支起招。“摔東西,砸花瓶啊,電視裏不都這麽演嗎?兩位演個現場版給我看看。”
餘幼汐偏過臉,看向旁邊藏起笑意。
大概只有黎晏會這樣勸架。
對十分親近的人,他總喜歡說些破壞氣氛的話,往往冷不丁插話,故意逗得全家人跳腳。
這麽多年,也不曾變過,總讓她感覺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