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潇湘(七)

潇湘(七)

溫寒煙只身穿過林海,日光從葉片縫隙中傾斜下來,灑落在她發間肩頭。

由于現在無法調動靈力,她無法禦劍而行,只能靠雙腿一步一步走。

自從馭靈後,雲瀾劍尊将流雲劍作為生辰禮送給她,溫寒煙就再也沒有走過這條路。

高空中景色宜人,鮮少有人會留意腳下風光,更何況是年少時常常經過的。

如今故地重游,卻已是物是人非。

溫寒煙望着身側高大的槐樹,恍然間又覺得上次經過這裏依稀還是昨日。

每走一步,她體內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

——方才鬥陣雖然沒有動用靈力,但她的身體的确虛弱,被陣法沖擊的靈壓震傷。

好不容易修複了些許的丹田又有隐隐碎裂的趨勢。

這種令尋常人恨不得跪地打滾的痛楚,溫寒煙卻像是絲毫感受不到。

她垂眸瞥一眼左手掌心,流雲劃開的傷口仍未愈合,依舊在滴滴答答淌血。

或許是她沒有及時處理傷口,血液順着她指尖滑落,已經将純白色的袖擺染上一大片鮮紅,看上去極其觸目驚心。

按理來說,這樣的小傷口很快就能夠恢複,至少不會顯得這麽猙獰可怖。

溫寒煙想了半天,卻也沒想出什麽原因,只能歸功于自己現在實在太虛弱。

她面不改色地趕路,一邊從芥子中掏出幾瓶剩下的丹藥,撥開瓶蓋輕嗅,對症下藥挑了幾瓶,像之前那樣一股腦仰頭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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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寒煙并不會因為這是季青林送給她的東西,所以就為了尊嚴面子不去使用。

那是和她自己過不去。

想要替自己讨回公道,亦或者是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行事,她要養好身體。

争取早日修補好她的丹田,至少能夠運用靈力。

現在還是有些太被動了。

除了借助系統的靈力直接灌注于流雲劍中使用以外,她只能憑借劍意和血陣安身立命。

可方才季青林的所作所為卻令她心底警鐘長鳴。

——流雲劍也未必會一直屬于她。

如果她沒有足夠的實力,她就連自己的本命劍都守不住。

識海靜默了許久的聲音這時突然出現。

【誰說你的本命劍守不住?】

龍傲天系統冷哼一聲,【我說過了,我是會幫你絕境反殺,觸底反彈的。】

【你看看這個。】

下一瞬,溫寒煙眼前一花,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出現在視野裏。

【姓名:溫寒煙

稱號:最強龍傲天

身份:潇湘劍宗內門弟子,東幽少主未婚妻

修為:天靈境巅峰(已失效)

技能心法:劍覆河山(新獲得)

法寶兵器:流雲劍】

溫寒煙盯着瑩瑩流淌的光幕,粗略掃一眼後,視線落在“劍覆河山”四個字上。

【這是什麽?】

【你剛才完成了兩次基礎打臉任務,雖然打的都是不起眼的小馬喽,但是咱們事先說好的,你做到了你該做的事,我當然也會盡心幫你。】

龍傲天系統笑眯眯道,【這就是你獲得的獎勵!你可別小看這個技能,雖然持續性不長,但爆發力驚人,換算過來的話……跟煉虛境修士過招也不在話下!】

溫寒煙指尖微蜷。

龍傲天系統忿忿不平道:【剛才,你為什麽不執意和季青林比劍?】

【如果你再堅持一點,你就可以用這一招大殺四方了!你也不會因為血陣而消耗精血,變得這麽虛弱。】

溫寒煙眼神平靜,她已經徹底認清了季青林:【如果不是将他困在萬仙陣中,恐怕即使比劍輸給了我,他也不會善罷甘休,放我離開的。】

【相反,我還要落得一個殘害同門的罪名。】

【……】

龍傲天系統沉默片刻。

【都怪我,是我太沒用了……除了這些東西之外,現在什麽都幫不到你。】

溫寒煙搖頭:【不,你很有用,也幫了我許多。】

與空青比劍時,如果沒有系統千鈞一發時的幫助,她未必能夠戰勝他。

溫寒煙語氣柔和:【今日你幫了我,我還未來得及向你道謝。如果沒有你,一切未必能順利走到如今這一步。】

如果她真的能夠重鑄丹田,別說對上悟道境修士,就連煉虛境的大能,她或許都能不落下風。

只是……

溫寒煙抿了下唇,坦誠道:【是我沒用,經脈暫時無法承受太多你帶來的靈力。不過,我會早日養好身體。】

她語氣平靜,并沒有多少自怨自艾的抱怨。

【日後,我們定能一同闖出一片天下。】

系統先是被她一本正經誇得有點臉紅,現在又被她平平淡淡三言兩語勾動得心潮澎湃。

【好!我一定會幫你登頂修仙界,讓所有人都不敢再欺侮你!】

溫寒煙笑着回應了一句:【好。】

她要變強。

強大到再回首如今經歷的種種,只覺得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掀不起半點波瀾。

*

朱雀臺位于潇湘劍宗主峰,四象峰。

雲瀾劍尊喜靜,所以他所在的落雲峰坐落于整個潇湘劍宗最邊緣的位置。

平日裏禦劍乘風時并沒有什麽實感。

可如今只能憑借雙腿趕路,盡管一刻不停地向前走,溫寒煙還是走了将近半個時辰才趕到四象峰。

這半個時辰之內,丹藥在她體內發揮效用。

走到四象峰山腳下時,溫寒煙除了稍微有些腿酸以外,沒有感受到其餘的不适感。

就連丹田經脈隐約的刺痛都平息了不少。

季青林在這些牽連不到他本身的細枝末節上,他對她倒還真是大方慷慨。

溫寒煙眸底浮現起淡淡的嘲弄。

她剛上前幾步,山腳下守着的兩名弟子便警惕擡眼。

此時是晌午,天光流轉,雲蒸霞蔚,白裙女子仗劍而來。

她面容素淨,五官清麗,只随意往那一站,便自成一派風姿,漂亮驚豔得令人挪不開視線。

其中一名弟子皺眉凝視她片刻,見她雖然看着十分面生,而且渾身浴血,但身上穿着的,的的确确就是潇湘劍宗內門弟子統一制式服裝。

他朝着同伴使了個眼色,這才問道:“你是哪個峰的弟子?”

“落雲峰。”

“落雲峰”三個字落地,兩名弟子眼睛皆微微睜大。

這名字對于整個潇湘劍宗都太過敏感。

一來,是因為峰主雲瀾劍尊乃如今修仙界公認的第一強者。

二來,此刻雲瀾劍尊正在山上朱雀臺收徒。

而且,落雲峰的內門弟子很少,是潇湘劍宗六大峰中最少的。

加上此刻朱雀臺上那個新收入門下的弟子,攏共只有三個人。

心中念頭千回百轉,兩名弟子齊齊擡眸,愕然道:“你是溫寒煙師姐?!”

他們眼神灼熱,除了好奇、憧憬、驚訝以外,隐約還染着點別的什麽情緒。

溫寒煙不着痕跡地皺眉,留了個心眼,面上随意點頭道:“是我。”

兩名弟子眼神一片炙熱,但很快不知道想起什麽,臉色稍微一僵。

先前開口那名弟子主動道:“溫師姐是來觀禮的?”

“是。”

那名弟子沉默片刻:“請溫師姐稍待,我這便禦劍上山通傳宗主和諸位峰主。”

觀禮還需要宗主和幾位峰主首肯嗎?

潇湘劍宗什麽時候多了這種規矩。

溫寒煙不動聲色握住流雲劍柄:“不必那麽麻煩,我自己上去便是。”

那名弟子唇角笑意微僵,閃身攔住她前路:“溫師姐,請留步。”

話說到這個份上,溫寒煙也看出這二人是有意要攔她。

“我師尊的收徒大典。”她身形不動,緩慢吐出幾個字,“我去不得嗎?”

她眉眼秀麗,語氣并不咄咄逼人,可短短幾個字,弟子卻仿佛從她身上感受到無窮無盡的壓迫感。

他不自覺有些退意,腦海中卻迅速閃回半個時辰前的零星畫面。

青衫男子步履匆匆,自山頂朝着山腳飛掠,所過之處掀起一陣氣流。

他守在一邊百無聊賴,冷不丁碰上,怔了一下:“季師兄?拜師大典可是結束了?”

季青林腳步微頓,俊逸臉上勉強扯起一抹笑意:“未曾,不過我有些事情要辦。”

季青林為人向來溫和,同宗門內弟子關系都很好。

所以他像是朋友閑聊一般多問了一句:“怎麽了,師兄步履急促,是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季青林臉色稍有些古怪:“說來話長。”

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他猛地擡眼,鄭重道:“稍後若是有人來此,想上朱雀臺觀禮,并且自稱‘溫寒煙’,一定不要讓她上去。”

“溫師姐?”另一名弟子狐疑道,“她不是重傷昏迷,已有五百年了嗎?”

“重傷昏迷……”季青林将這四個字重複一遍,眼睫掩住眼眸,辨不清思緒。

半晌,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沒錯,溫師妹昏睡多年,我卻偶然發現有賊人擅闖潇湘劍宗,并且冒充了她的身份。”

“此番,我正是要去解決這件事。”

……

可是冒充溫師姐的人來了,季師兄卻不知所蹤。

弟子看着溫寒煙胸前、袖擺上大片的血痕。

她袖擺上的血漬太多,幾乎已經辨不清衣服原本的顏色,受傷之人定是流了許多血。

更別提她前襟上的血漬,只一眼便能看出是飛濺上去的。

是屬于旁人的血。

是季師兄的血嗎?

弟子心頭一陣大駭。

季師兄已經是悟道中期的修為,就連他都不是這賊人的對手,自己又如何能敵得過她?

“潇湘劍宗重地,外人不得擅闖。”牙關因恐懼顫栗得更厲害,弟子卻仍是梗着脖子。

他視死如歸般大聲道,“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溫寒煙聽得莫名其妙。

外人?

她不過睡了五百年,怎麽就成了外人了。

“師兄還與她廢話什麽?”

自始至終未發一眼的弟子似乎忍耐已久,終于按捺不住铿然拔劍,劍尖直指向溫寒煙咽喉。

“就算是死,我們也要守住四象峰!絕對不得讓她打擾雲瀾劍尊、傷害紀師姐!”

話聲剛落,他便提劍沖了上去。

先前那名弟子瞳孔驟縮。

锵——

短暫的劍鳴聲劃破天際,一道強橫的劍氣橫掃而來。

弟子眼前一花,再一回過神來,便看見自己的同伴倒飛而出。

他“砰”的一聲撞在身後巨石上,砸出一個深坑來,人則是軟綿綿倒下來,徹底昏死過去。

碎石簌簌滾落而下。

弟子驚恐擡眸,卻見那道纖細身影站在原地,正慢條斯理收劍。

腳步甚至沒有挪動半分。

簡直是實力的碾壓。

甚至,他就連這女子何時拔的劍,何時出的劍都看不清。

就在這時,他看見白衣女子擡步朝着他的方向走來。

弟子渾身一震,下意識後退半步,腳後跟踩到滾落的碎石,登時渾身一軟跌落在地。

“你……你莫要放肆!”

溫寒煙反手将劍鞘插入碎石之中,俯身:“冒充?”

她算是聽明白了,這兩名弟子将她當成了擅闖潇湘劍宗的外人。

這外人還冒充了自己的身份。

“是誰這樣告訴你的?”

潇湘劍宗階級差異極大,在此守山的都是外門弟子。

外門弟子只有聽從內門弟子或者更高層級修士的命令,根本沒有自己做主攔人的份。

溫寒煙一劍放倒同伴的出手太過幹脆利落,再加上弟子已經腦補她将季青林殺了,一時間壓迫感過盛。

他顫抖着嘴唇招架不住道:“季、季師兄方才離去,特意叮囑,有外人擅闖,冒充成溫師姐……”

頓了頓,他死死瞪着她,像是想要用眼神殺死她,“妖女,你将季師兄怎樣了?!”

“潇湘劍宗弟子不畏生死,你大可現在就一劍殺了我,但休想讓我放你上朱雀臺!”

“……”

溫寒煙發現自己竟然絲毫不覺得意外。

難怪季青林在她離開時說她“上不去”。

原來是早有安排。

但他怕是太小瞧她了。

這兩名外門弟子不過馭靈修為。

她就連他這位悟道中期的修士都能應付,更何況是馭靈修士。

只是說來可笑,這種時候,他怎麽又不顧忌“刀劍無眼”怕傷到她了?

見溫寒煙垂眸不語,弟子趁機咬牙從芥子中取出一枚玉珠,将靈力注入其中。

霎時間,玉珠色澤肉眼可見變得通透明亮,下一瞬便在他掌心炸開,沖天靈光拔地而起。

“有一位悟道中期之上的妖女冒充溫師姐上朱雀臺,想要攪亂拜師大典,傷害紀師姐和雲瀾劍尊!”

傳訊符光芒一閃,沒入林間。

這一切都發生在呼吸之間。

溫寒煙眸光一戾,當機立斷拔出流雲劍,用劍柄重擊弟子後腦,将他打暈。

她剛将他靠着石壁坐好,便聽見四象峰上傳來一陣呼嘯風聲。

——那是無數把飛劍禦風而來。

能夠讓她這個身無靈力的人感知到,來人必然不少,至少有上百人。

溫寒煙緩緩擡起眼。

來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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