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舊事(五)
舊事(五)
“裴燼, 果然是你。”
巫陽舟神情變幻莫測,少頃,露出一抹說不清意味的笑。
“許多年沒見。”他語氣古怪, “別來無恙。”
在巫陽舟注視的位置,罡風呼嘯之間, 一道黑衣黑發的身影負手而立。
幻形丹失效, 靈光四散遁入虛空, 露出一張深邃俊美的臉。
裴燼掃一眼巫陽舟, 掃下來的睫羽中壓着戾意。
頓了頓, 他薄唇微抿, 慢吞吞地垂下眼睫, 看向溫寒煙。
眼底流露出幾分難以分辨的複雜。
“頭一次見你說這麽多話。”裴燼話音微頓,單手撐在溫寒煙身後的桌案上, “看不出來,你這麽心疼我。”
他身量高, 只松松垮垮倚着桌子而立,卻像是無聲将溫寒煙圈在懷中一般。
裴燼的手指扣在桌沿,恰巧在溫寒煙腰後,手腕間垂落的衣料随着罡風浮動, 若有若無地摩挲過她後心。
溫寒煙指尖微蜷, 下意識調整了一下身體重心, 将身體向前傾了傾。
“誰心疼你。”她冷嗤一聲錯開視線,“我不過是……”
說到這裏, 聲音微頓。
不過是想到自己, 有些同病相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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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燼盯着她, 應了一聲:“不過是?”
溫寒煙:“不過是看不慣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罷了。”
裴燼“唔”了一聲,搭在桌沿的指節微緊了下。
片刻, 他放松下來,輕輕一笑,“無論怎麽說,這的确是頭一次,我親耳聽見有人願意說這些話。”
溫寒煙心頭微跳,不自覺擡起頭去看他。
幻形丹失效後,裴燼本身的面容徹底顯露出來,或許是先前看那平平無奇的臉看得久了,此刻她破天荒感受到一種驚心動魄的俊美來。
那雙眼眸在碎發掩映的陰翳之中,半明半昧,辨不清意味。
許是方才他們之間剛經歷過彼此心知肚明的親密,許是別的遠緣故,溫寒煙第一次覺得承受不了他的眼神,飛快地挪開視線。
以至于她無暇分辨,裴燼的唇角似乎也比平日裏緊繃了些,少了點玩世不恭的戲谑,看起來有幾分半真半假的正色。
裴燼也收回視線,攏在袖擺裏的手指不自覺動了動,本能地想要去觸碰昆吾刀柄上凹凸不平的紋路。
那是他心緒不靜時的習慣性動作。
但此刻卻摸了個空,裴燼這才回想起來,昆吾刀此刻早已被他親手交到了溫寒煙手裏。
千年來,癡心妄想奪刀之人比比皆是。
但這是第一次,他如此心甘情願将它交給旁人。
很多事情,即便起初再痛楚再不甘,情緒也早已經被歲月沖淡。
如今裴燼只想找回昆吾刀,做完千年前他沒來得及做完的事,僅此而已。
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乎。
以至于裴燼從未預想過,會有一個人不期而來,迎着世人早已習慣的诋毀向上,生生用言語撕出一道裂縫來。
——仿佛想要用這樣單薄纖瘦的肩膀,站在他身前,替他遮風擋雨。
在某一個瞬間,裴燼竟然以為,這就像是一種明目張膽的維護和偏愛。
這種偏愛,自從千年前裴氏上下三百五十八人盡滅之後,他再也沒有體會過。
裴燼眼睫壓下來,烏濃稠密的睫羽掩住他眸底翻湧的情緒。
他靜了靜,又無聲輕哂。
真可笑。
誰又會偏愛一個魔頭。
“你們倒是郎情妾意得很。”
巫陽舟被兩人活生生晾在一邊良久,臉上倒是沒有多少不悅的情緒,反倒随着時間流逝,笑意愈發奇異。
“你的人?”他像是回想起什麽可笑的事情,冷不丁譏諷道,“想來,你不過是受了她體內蠱毒所影響誘惑,如今又何必把話說得這麽好聽?”
巫陽舟似笑非笑一偏頭示意溫寒煙,說話語氣平靜,卻字字傷人直對着裴燼,“雖然沒想到,你能這麽快就無聲無息地從寂燼淵裏走出來。但……想必這件事,就是這位‘寒煙仙子’的功勞了。”
說着,巫陽舟微笑看向溫寒煙:“真是令人驚訝。”
“起先雖然懷疑你的身份,但我始終不敢相信——”
他撫掌啧啧稱奇道,“五百年前以身煉器、拯救蒼生于水火,親手将寂燼淵封印加固的人,五百年後竟然會反過來和魔頭同流合污。”
“是那蠱裏的滋味太過銷魂美妙,讓你們食髓知味嗎?”
巫陽舟說出這種話,溫寒煙竟然絲毫不覺得意外。
她甚至不會因為他話中的冒犯而憤怒,反倒覺得了然。
“果然是你做的。”溫寒煙冷聲道。
“是不是我,又有什麽重要呢。”巫陽舟似是極其滿意自己的傑作,饒有興味道,“我倒是看你們樂在其中,享受得很。既然如此,又何必費這麽大的力氣來找我解蠱?”
裴燼将昆吾刀柄從溫寒煙袖擺中抽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在掌心把玩。
他掀起眼皮,語調散漫:“誰說本座來此是為了解蠱?”
“那是為了什麽?”巫陽舟嗤笑一聲,“你可千萬別告訴我,是為了來看一看我這位故人過得好不好?”
說着,他平舉雙臂轉了一圈,大大方方讓裴燼看。
“如你所見,托你的福,我一切安好。倒是你——”
“重回世間的感受如何,還習慣嗎?”巫陽舟唇角扯起一抹惡意,“修為盡失,故人零落,天地之大卻無處可歸家。”
“你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切,你都失去得徹底。”
聞言,裴燼總算有了點反應。
他鼻腔裏逸出一聲說不清意味的氣聲:“沒想到你這麽多年一點都沒變。”
“依舊像當年那樣,厚顏無恥得令人嘆為觀止。”
巫陽舟冷冷掀起唇角:“你也一樣,還像當年那樣伶牙俐齒。”
他死死盯着裴燼,眼睛裏逐漸蔓延起道道血絲。
他簡直恨極了裴燼這種傲慢。
千年前,裴燼是驚才絕豔的世家公子,是千年難遇的天縱奇才,他桀骜不馴也便罷了,少年人風光恣意,這理所應當。
千年後的如今,他裴燼不過是條修為盡失的喪家之犬,是個親手将至親之人推向深淵的魔頭。
他憑什麽,還有什麽資格這麽傲?
“裴燼,你我二人故人一場,你何苦在我面前裝得如此輕松如此潇灑?你其實很痛苦,不是嗎?”
巫陽舟袖擺下的雙手緊攥,語氣卻不鹹不淡的,“在寂燼淵下一千年,想必于你而言,時間一長,那種痛苦你早就可以習慣了。所以,我才特意一早便好心替你着想,想着若有這麽一天,一定替你換一種新鮮的。”
“痛苦是一件好事,它時時刻刻提醒你還活着。”他喃喃道,“只不過,你現在體會到的痛苦實在太輕了,比起我而言,輕了太多。”
自從二人針鋒相對起,溫寒煙便并未再貿然開口。
直到此刻她聽見巫陽舟的話,雖然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心底卻微微起了波瀾。
她原本只當是巫陽舟背叛了裴燼,然而此刻聽他說“痛苦”,此事又似是另有隐情。
溫寒煙擡眸看向裴燼。
裴燼眉眼間笑意分毫未變。
他漫不經心道:“承蒙厚愛,只是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巫陽舟眯起眼睛:“你說什麽?”
裴燼沒什麽所謂一笑:“整日閑看日出日落,雲卷雲舒,想睡便睡一覺,想走便走,去哪裏都好。”
他偏頭活動了一下關節,伸個懶腰道,“這種閑雲野鶴的惬意日子,我若是還嫌棄痛苦,豈不是要活活将你氣死。”
“是嗎?”巫陽舟也笑,“那我倒是也該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如何能感受到無上權利和至高的修為,竟然讓人如此欲罷不能。”
他一震袖擺,“我曾經羨慕你,羨慕極了。但現在,我擁有了你曾經擁有的、和未曾擁有過的一切,而你只能像一只喪家之犬,在我面前搖尾乞憐。”
“當年你和雲風、玉流華三人闖蕩九州,是何等意氣風發,不知道羨煞多少人。”
說到這裏,巫陽舟語氣譏诮,“可結果呢?裴燼,曾經護着你的人全都死了,離開你的人卻都活得很快活。”
似是說到暢快的地方,他克制不住笑出聲,“這都是你的報應。”
裴燼臉上看不出多少情緒,溫寒煙心底卻略微一驚。
雲風……
她回想起先前在昆吾幻象中看見的破碎畫面,如今聽來,她那時的猜測果然不錯。
裴燼同潇湘劍宗師祖雲風有舊,且或許不只是相識而已。
不僅如此,他們二人閑談時,雲風曾經提及“流華”二字。
那時溫寒煙只覺得熟悉,卻并未多想。
但若是眼下在這“流華”二字之前,再加一個“玉”字,她腦海中微妙的熟悉感,便立即落在了實處。
——放眼整個九州,“玉氏”唯有司星宮一脈。
溫寒煙心頭震動間,巫陽舟仍在開口。
“這一千年裏,我恨你還活着,但又怕你真的死了。你要是就那麽簡單地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巫陽舟暢快笑道,“現在這樣正好,我要讓你眼睜睜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卻又無能為力。”
“只是不知今日,你還有沒有當年那樣的好運氣,命還夠不夠硬。”
裴燼擡手撫了下鼻尖,淡笑一聲:“兜了半天圈子,原來你想殺我。”
他語調懶散得仿佛談論的并非生死,而是天氣怎麽樣。
“只是就憑你?”裴燼搖頭道,“恐怕有些難。”
“裝腔作勢。”巫陽舟冷笑一聲,“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嘴硬。”
“你騙的了旁人,又如何能騙得過我——”他冷聲道,“你如今魔氣虛空,出手遠不似當年狠辣。我千年前便能讓你修為全盛時被封印一次,如今封印你這殘破之身,只會更簡單!”
說罷,巫陽舟似是徹底失去了耐性,也失去了敘舊的興致。
他一甩袖擺轉身。
“來人!殺了他們!”
巫陽舟話音剛落,周遭早已将溫寒煙和裴燼圍得水洩不通的魔修,登時一擁而上。
放眼一看,這些魔修修為至少在悟道境中期,比起守在玄羅殿外側的魔修,境界還要高上不少。
溫寒煙眉心微蹙,她眼下不過合道境初期修為,來人若是只有一個,或許還能憑借系統的力量周旋反殺,但如今對手實在太多——
就在這時,一只手扣上她肩膀,輕描淡寫将她往身後一推。
裴燼不慌不忙立在原地,單手将溫寒煙攔在身後,見狀只反手抽刀嗤笑一聲:“找死。”
轟——
昆吾刀身一震,浩瀚的威壓陡然鋪天蓋地呼嘯而來,氣流浮動起裴燼眉間碎發,以他為中心四周彌散轟殺而去,刀光瞬息間便将空間裏所有陳設都絞碎成齑粉。
“昆吾刀!是昆吾刀!!”
正欲沖上來幫忙的魔修眼底大駭,求生的本能驅使着他們轉頭就跑,然而還沒跑出幾步,便有一抹兇戾之氣席卷而來。
幾人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便被一道戾氣侵入識海之中,身體軟軟倒下去,死不瞑目。
識海登時被絞殺殆盡,就連一抹神魂都沒剩下。
罡風卻并未止歇,轉而朝着前方橫掃而去。
牆面傾頽,碎石飛濺,飛沙走石之間露出一間暗室。
大片大片的白玉姜随着氣流狂亂地搖曳起來,白紗層層疊疊,此起彼伏飛揚,顯露出一片寬闊的血池。
濃郁粘稠的血腥氣頃刻間蔓延出來,直沖上人天靈蓋。
巫陽舟臉色驟變,二話不說飛身而上落于血池正中央,一手扯下一片薄紗掩住身後,眼底殺意四溢,“裴燼!你不該的。”
裴燼挑起眉梢,故作好奇:“此話怎講?”
話音未落,他一揮袖擺,甩出一道勁風朝着巫陽舟轟然殺去,狂妄笑了聲。
“本座只是好奇,究竟是什麽東西,竟能讓你這麽在意。”
巫陽舟猛然擡眼,眸底殺氣四溢。
“你沒這個資格!”
沖天魔氣凝成猶如實質的利刃,于虛空之中轟然撞上了昆吾刀風,霎時間一股氣浪朝着四面八方彌漫而開。
薄紗在罡風之中狂亂地搖曳起來,但輕軟的紗幔承受不了這樣沉重的威壓,不多時衣帛撕裂的脆響此起彼伏傳來。
白紗飄飄揚揚墜落而下,像是天邊落下的一片雲。
白玉姜在風中歪斜搖晃,刀光糾纏着魔氣,幾乎下一瞬便要将柔軟的花瓣絞碎。
裴燼餘光瞥見,眉梢略略向下一壓。
他動作微頓,少頃,指尖輕勾。
幾乎是瞬間,昆吾刀察覺到他的心意,在虛空中生生止歇下來,劃過一道弧線飛躍回他身側。
裴燼強行收勢,巫陽舟登時占了上風。
巫陽舟臉上卻沒有顯露出多少得意喜色,神情反倒比起先前更沉暗,眼底甚至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厭惡恨意。
“少在這裏惺惺作态,裴燼!”
他足尖一踩血池飛身而上,反手猛然向下一壓,滔天魔氣直沖着裴燼俯沖而去,似是想要将他徹底吞噬。
“就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親手害死了她!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在她生前最愛的花前面故作情深!?”
血池翻湧,粘稠的血水四散飛濺。
白紗染血,在肆虐的罡風之中化作齑粉,露出巫陽舟身後巨大的冰棺。
裴燼胸口血氣沸騰,方才強行收勢他受的反噬不輕。
他拭去唇畔逸出的血痕,八風不動站在原地,不偏不倚擡手迎上巫陽舟的攻勢,用力攥緊巫陽舟手腕反手一擰,直将他甩了出去。
昆吾刀柄一震,自虛空之中緊随而來,穩穩落入裴燼掌心。
他指尖滴着血。
巫陽舟的修為果然比千年前強橫不少,方才硬扛下那一擊的右臂幾乎被震斷撕裂。
裴燼擰眉低下頭,将昆吾刀扔到左手,緩緩甩了甩右腕。
他神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右手卻在以一種不易察覺的幅度細微地輕顫。
比起溫寒煙和裴燼兩個不速之客,巫陽舟似乎更在意暗室之中的一切。
此刻白玉姜被罡風削斷大半,暗室破碎一片狼藉,他心神大恸間,仿佛并未察覺到裴燼的異樣。
溫寒煙卻注意到,她運起【踏雲登仙步】緊随而來落在裴燼身側。
“若今日太過勉強,不如下次再來。”她只看了一眼裴燼右手便收回視線,“待我境界晉階,能給你更多魔氣,我們也不至于如今這般被動。”
“既然來了,哪裏有空手而歸的道理。”裴燼笑了笑。
他伸出手來,像是想将溫寒煙推回身後,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時,指節稍微一頓。
他指尖染血,血珠在罡風間飛濺,溫寒煙不過靠近他身側,一身白衣便濺上細密的血花。
裴燼收回手。
“你先好生歇息一番,巫陽舟這樣的人,還遠遠用不上你出手。”他彎起唇角,慢悠悠道,“若是過意不去,你就當我在報答你這一路相護。”
溫寒煙抿抿唇角:“你當真有把握?”
裴燼:“信我。”
說罷,他就着指尖幾滴血掐了個決,血珠色澤濃郁,在他指尖向半空中攀升,宛若一滴浸入清水的紅墨,緩緩氤氲開來,凝集成一團葉瓣稠密的血花。
下一瞬,血花炸開,大盛的虹光将溫寒煙兜頭籠罩在內。
暗室之中,巫陽舟單膝跪在一片望不盡的血池之中,背對着暗室之外,面前不知道是什麽。
裴燼一步一步走過去,腳步不快但很穩。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巫陽舟身體微僵,卻依舊動也不動,像是癡了,又像是在掩飾什麽。
裴燼停在距離巫陽舟三步之遠的位置,在這個距離,他只需稍稍垂下眼,便能夠将巫陽舟身前護着的一切一覽無餘。
他靜默片刻,倏然一笑。
“所以,你就将她的屍首藏在這裏一千年,妄圖以邪術召回她的神魂?”
“你怎麽——”知道。
巫陽舟愕然一驚,臉上閃過片刻的慌亂之色,轉身回望。
剔透晶瑩的冰棺躺在血池正中央,通透的棺椁上浸透了血色,棺門大敞着,在猛烈的罡風之中四分五裂。
就在這時,一道雪色身影輕盈立于冰棺之上,在四分五裂的冰棺碎片之中搶過一道殘影。
溫寒煙瞬息間落回裴燼結成的血陣中央,緩緩垂下眼。
她懷中扶着一名雙眸緊阖的玄衣女子。
這女子面容精致,盡管閉着眼睛,眼角眉梢也未曾減淡一份淩厲的攻擊性。
皮膚細膩光潔,五官精致,睫羽根根分明纖毫畢現,甚至臉頰兩側隐隐還能看見血色。
她的美更偏向于秾豔,卻并不豔俗,像是白雪皚皚間唯一的紅梅,美得令人見之難忘。
但溫寒煙能夠确定,她從未見過這張臉。
而且雖然這女子看上去仿佛是淺眠小憩,但溫寒煙一接觸到她身體,便感覺對方肉身冰冷,雖然并不僵硬,卻也氣息全無,顯然早已隕落。
溫寒煙正低頭盯着懷中女子看,巫陽舟見狀,神色陡然一變。
他顧不上裴燼,像是被觸碰了什麽禁區一般,渾身殺意一踩碎石飛撲上去。
“放開她!”
巫陽舟眼眶通紅,一字一頓從牙關裏擠出來,“你竟敢碰她?!溫寒煙,我殺了你!”
幾乎是瞬間,一道漾滿了殺意的陰冷的氣息鎖定住溫寒煙。
煉虛境修士的威壓如岳壓下來。
在這種威壓之下,溫寒煙克制不住地渾身僵硬,身體控制不住向下彎折。
若非護在她身前的那道血陣紅光,她一瞬間甚至覺得自己身體絲毫不受控,甚至連呼吸起伏的那點微小幅度都難以維持。
溫寒煙狠狠咬了下舌尖,試圖喚回幾分神智。
巫陽舟的厲喝聲随着靈壓一同砸下來:“把她還給我!”
溫寒煙頭皮一陣刺痛,巫陽舟還未近身,他的攻勢便似是要自她頭皮将她撕成碎片。
她痛得指尖忍不住顫抖,卻還是死咬牙關抱緊了懷中的玄衣女子。
她不能松手。
溫寒煙不敢确定這玄衣女子的身份,但是她看得見血池旁盛放的大片白玉姜花叢。
浮屠塔第三重天中,葉含煜的話在這時無端在她腦海中閃回。
——“傳聞乾元裴氏的夫人極愛白玉姜,裴氏家主有一日望見街上有人吃桂花糕,突發奇想,為她做了白玉姜糕。”
所以,她懷中的這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
如有實質的殺意幾乎逼上面門,溫寒煙口腔中血腥味蔓延,舌尖幾乎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聽巫陽舟的意思,是裴燼親手殺了他的親生母親。
溫寒煙不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但她能夠肯定的是,裴燼對生母絕不是冷心冷清。
——方才她不是沒看見。
若裴燼對生母毫無感情,他怎麽可能為了幾朵她生前最愛的花,而寧可自傷。
眼下是兩名煉虛境之上的修士鬥法。
說笑了是天崩地裂,說大了是神仙打架,絕非她能夠以如今修為插手的。
但至少,她決不能将裴燼的生母,在他眼前拱手送到背叛他的人手裏。
在沉重的威壓之下,溫寒煙渾身近乎脫力,指尖的布料一點點地抽離出去。
再堅持一下。
溫寒煙拼盡全身的力氣勾動手指,将幾乎在罡風中滑脫出去的衣料,艱難地扣在指尖。
她下意識調轉起全身靈力,靈力早已在她這幾番拼命之下幾乎枯竭,經脈丹田皆是一陣隐隐的刺痛感。
這種痛溫寒煙再熟悉不過。
五百年前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筋疲力盡,每一次在雲瀾劍尊和季青林的默許下近乎丢了半條命,她都在品嘗這種疼痛。
五百年後她蘇醒過來,渾身經脈盡斷、丹田盡廢,她無時無刻不體會着這種疼痛,然後在疼痛之中硬生生為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在疼痛中找到她真心所向。
這種曾以為是勳章,如今當作通往至高之處荊棘的疼痛,她早就習慣了。
這一次,無關責任,也無關立場。
她想将懷中玄衣女子的身體保下來。
只要再用力一點點。
溫寒煙指尖幾乎用力到被衣料蹭出血痕,巫陽舟的攻勢已經近在咫尺。
許是他當真氣急,動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溫寒煙看見護在她身前的虹光,一點點在巫陽舟掌心破碎。
威壓愈演愈烈。
想要活命的話,她該松開手了。
然而指尖仿佛被什麽力量牽扯着,她放不開。
傳來陣陣撕裂痛楚的丹田猛然一震,仿佛平靜的水面陡然掀起漩渦,短暫的靜谧之後,瞬間迸發出沖天的靈力。
靈力如狂潮般席卷過她每一處幹涸的經脈,溫寒煙莫名在這一瞬間仿佛擁有用不完的力量。
她順勢猛然帶着玄衣女子飛身而起,下一瞬,巫陽舟便殺至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竟然突破了?”巫陽舟立在冰棺上,臉色陰冷,“有意思。但今天,你碰了不該碰的人,無論如何折騰翻看,命還是要留在這。”
巫陽舟身形迅疾如風,攻勢力道卻重于千鈞,撕裂空氣再次折身而來。
剎那間,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橫在溫寒煙身前,獵獵飛揚的玄色袖擺間一掌拍出,愈發冷冽的戾意和殺意鋪天蓋地而來,生生将巫陽舟逼退數丈。
“要她的命,你問過本座的意思了麽?”
裴燼攬住溫寒煙将她送回空地上,視線在她懷中玄衣女子臉上微微一頓。
女子面容沉靜,看上去不過二三十歲,飽滿的唇瓣弧度微揚,仿佛下一秒就要睜開眼,笑着罵他幾句。
年少時,不光院落中種滿了白玉姜花,就連房中花瓶裏也放滿了白玉姜。
衛卿儀性情張揚又霸道,凡是她喜歡的,偏要宣揚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像她對裴珩的偏愛一樣,恨不得刻在臉上,日日為花瓶中添新的一模一樣的花,樂此不疲。
如今白玉姜花海依舊。
曾經愛花如命的人睡得太沉,顧不上了。
曾經嫌棄得不行的那個人卻拼了命護着。
呼嘯的罡風中,猝不及防看見這張臉,裴燼覺得陌生。
依稀間,卻又仿佛能夠将這張臉,和記憶之中那個笑着折騰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時間真正過去的時候,沒有人感覺有什麽特別。
直到這一瞬間,他才恍然間意識到,原來真的已經過去了一千年。
這張臉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太久,久到曾經朝夕相對的至親之人,如今他看着她的睡顏,也只覺得陌生。
心底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卻不受控制地翻湧起什麽,塵封麻痹了千年的情緒仿佛找到出口,愈演愈烈。
“裴燼——”
一道聲音将裴燼的思緒拖拽回現實。
溫寒煙渾身染血,青絲在罡風中獵獵狂舞。
分明看上去單薄得仿佛下一瞬便要被風沙絞碎了,卻依舊定定地站在她身邊,用力抱着懷中的玄衣女子,一雙凝視着他的眼眸熠熠生輝。
“是巫陽舟用你生母所創的陣法奪人性命,利用它做他高高在上、維持權柄的兵刃。”
“是他為了一己之私,不惜殘殺數不清的孩子,只為一滴心頭血。”
溫寒煙并不是傻子,即便她對裴燼和巫陽舟的過往一無所知,可看戲看到現在,她也早已身在其中,哪裏有什麽看不出的?
她盯着裴燼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如今種種并非你的過錯。她等了你一千年,這時候你該做的,是替她尋一個解脫。”
這些話說得簡潔,并沒有多少恨海情天的波瀾,清清淡淡的仿佛一股天山流水。
裴燼眼底濃稠的情緒卻仿佛被沖淡了。
他活動了一下指節,松松提着昆吾刀柄,輕笑道,“美人開口,我何敢不從。”
裴燼撩起眼睫,唇角扯起一抹嗜血邪肆的弧度,“正巧昆吾刀許久未飲過血,渴得很。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替裴珩殺了你,清理門戶。”
這句話似是戳到了巫陽舟難以忍受的痛處。
“替裴珩殺我?”他仿佛聽見什麽可笑的話,狠聲道,“我看裴珩最想殺的人就是你!”
“我不過是守了夫人的身體一千年,你便大言不慚要替裴珩殺我,那你親手殺了她,你為什麽不自戕謝罪?!”
裴燼臉色冷淡地看着巫陽舟,聲音染上涼意:“裴氏家事,你還不夠資格去管。”
“大言不慚。”巫陽舟臉上滿是諷刺。
“是你殺了夫人,是你殺了師尊,是你害死了裴氏滿門!上天太不公平,為什麽他們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可你這個罪魁禍首卻還竟然活着。”
巫陽舟望着相攜而立的兩人,神情扭曲一瞬,“封印着你,讓你在暗無天日的寂燼淵下受盡折磨、生不如死也就罷了,你現在竟然還敢出來潇潇灑灑、快快活活,憑什麽?憑什麽你就能這樣舒舒服服地茍活于世!”
他嗓音嘶啞,“你怎麽配?!”
“你今日壞了我大事,看來我也不必看在往日幾分情面,再對你手下留情了。”
巫陽舟淩空飛掠而來,赫然逼近!
“裴燼,你若還有一絲愧意,就乖乖站在這裏束手就擒,去黃泉路上親自向他們謝罪!”
風雲變色,被刀光渲染上一層濃郁的血色,絢爛的刀光從昆吾刀柄中傾瀉而出,濃烈的兇戾之氣在虛空中凝成無數道人影,朝着巫陽舟斬去。
裴燼唇角扯起一抹不屑弧度,“想殺我就來試試。”
虛空之中數不清的人影糾纏而上,被巫陽舟罡風撕碎之後,瞬息間又沖洗凝集,空氣中鬼哭之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溫寒煙護着玄衣女子的身體在一旁觀戰,瞬息之間便見巫陽舟落入下風。
她心頭一松,連忙趁着這個機會調息體內沸騰的靈力,穩固修為。
突破到合道境中期。
也就是說,她能夠再一次調動魔氣。
溫寒煙試探着感受墨色氣海,一抹靈識剛探進去,墨色氣海便震顫起來,濃霧般的魔氣争先恐後向外湧出。
這時虛空之中一道厲鬼幽魂纏繞住巫陽舟的身體,在一陣令人渾身發冷的尖嘯聲中,生生将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昆吾刀光一閃,下一瞬便要沒入巫陽舟心髒。
巫陽舟掙脫不得,臉上掠過一閃即逝的驚懼。
但他下一瞬便像是冷不丁想起什麽,身體猛然一頓,不再躲避昆吾刀鋒,反而拼盡全力揮出一道勁風,直掃向裴燼右手腕。
溫寒煙狐疑皺眉。
裴燼與尋常修士不同,向來慣用左手,此番出手之後,自始至終也是左手持刀。
巫陽舟不攻他左手,反倒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攻他右手做什麽?
然而下一秒,虛空之中的厲鬼身影倏然停頓。
巫陽舟似泥鳅一般從縫隙裏鑽出來,掙脫了桎梏,反過來欺身而上。
他釋放出的那抹魔氣并沒那麽好掙脫,像是影子一般緊随着目标,不将裴燼右手傷得血肉模糊,便永遠不會消散。
裴燼長眉緊皺,左手探入罡風之中,生生将魔氣從右手上撕下來,五指收攏間震碎了。
但高階修士之間的鬥法勝負,只取決于一瞬間。
巫陽舟抽回手,血順着他手腕向下淌。
趁着裴燼失神之間,他一舉捏碎了裴燼的右肩。
“果然,這裏依舊是你的弱點。”
巫陽舟盯着裴燼垂落的右手,地面上滴滴答答墜着血珠。
他沉默片刻,語氣冷淡,“但這是你應得的,裴燼。我只後悔,當年就不該去救你。”
話音剛落,一道猩紅厲鬼身影便朝着他撲過來,似是聽他這話不悅至極,龇牙咧嘴仿佛要将他撕裂。
巫陽舟疾身飛退,驚疑不定。
裴燼分明并未出手,這昆吾刀鬼影是哪來的?
他腦海中閃過什麽,猛然擡起頭,果然看見溫寒煙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裴燼身側。
“是你?!”
溫寒煙不偏不倚回視着他:“狗吠得太難聽,吵得人心煩。”
【莫辨楮葉】在她技能欄中閃爍,這一招堅持不了多久。
溫寒煙看向裴燼右手:“你此處有舊傷?”
可修士不比凡人,療傷的方式不勝枚舉。
就連她這種丹田盡廢之人,修複了丹田經脈之後也能恢複如初,尋常舊傷若是恢複,也不至于會再次影響到人的行動。
巫陽舟卻能借着他這處舊傷死裏逃生。
溫寒煙如今再回想巫陽舟那時不要命一般的動作,此刻只覺得其實是篤定至極。
——篤定裴燼定然會短暫受制于他。
裴燼卻并未回答,目光饒有興致地看着虛空之中的厲鬼幽魂。
“學得又快又準,簡直天賦異禀。”他右半邊法衣都快被血液浸透,此刻卻還有閑情逸致戲谑調侃,“你真的不考慮來做魔修?”
“幫了你,不代表我認同你。”溫寒煙擡手按上昆吾刀柄,魔氣洶湧自她丹田處湧進去。
片刻,她松開手,“只有這麽多,這次真的要省着點用。”
将昆吾刀柄穩穩接在掌心,裴燼稍有些意外地掀起眼皮:“這麽大方?”
“拿着它,就別忘了你才是那個肆意妄為、令修仙界聞風喪膽的裴燼。”溫寒煙定定地盯着他,語氣認真道,“別讓我失望。”
裴燼眸光微凝。
他靜默片刻,倏地揚眉傾身欺近她。
溫寒煙心頭一跳,條件反射向後撤,一只染着血腥氣的手卻扣住她後腦,無聲卻不容置喙地封鎖住她的退路。
血池反射的血色搖曳之間,溫寒煙看見裴燼的眼睛,近在咫尺,黑得仿佛蘊着一片辨不清的濃霧。
他語氣暧昧又輕佻,眼睛裏卻透着深晦的正色。
“你心疼我?”
在這樣近的距離,近到溫寒煙甚至能夠分辨出他溫熱的吐息之中,分明有着一抹只有她能感受到的顫意。
裴燼右手的舊傷定然不輕,竟能讓他流露出片刻的異樣。
“那你呢?”溫寒煙反問道,“不惜受傷也要救我,你關心我?”
裴燼盯着她,黑寂的眼底似乎浮現起許多情緒。
但那些情緒糾纏在一起,又被彼此拖拽着沉淪下去,那雙眼睛愈發黑沉。
他動動唇角,低聲笑道:“我可不想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魔氣灰飛煙滅。”
“我也一樣。”溫寒煙不甘示弱地注視着他道,“解蠱之前,我也不想放任自己的幫手橫屍街頭。”
裴燼身側威壓展開,墨發無風自動,他挽了個刀花撤回半步,身後虛空之中百鬼哭號,兇戾之氣沖天而起,浮動玄衣寬袖獵獵作響。
他在風中笑一聲:“好。我自然要留着命,同你紀念明年的正月三十。”
溫寒煙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正月三十”究竟是什麽。
先前他們在兆宜府時,關系勢同水火,明面上卻又要虛與委蛇。
那時裴燼曾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地調侃她,說她竟會關心他,這日子值得紀念。
彼時她嘲諷他連今夕何夕都不知曉,卻沒想到,裴燼竟當真将那戲言記在了心裏。
但如今地動山搖、天地變色的動靜,卻顧不得溫寒煙細想。
巫陽舟剛擺脫鬼影糾纏,便察覺到裴燼周身氣場不減反增。
密密麻麻的厲鬼幽魂凝集在半空,蟄伏于主人身後伺機而動,似乎下一瞬便要沖上來将他撕裂。
巫陽舟條件反射朝後再次飛掠了數丈。
一種根植于靈魂深處,近乎本能的恐懼蔓延上心頭。
裴燼這兩個字,是千年前籠罩在多少人頭頂驅不散的陰霾。
即便修為盡失,他也還是當年的那個人。
巫陽舟本能地從芥子中抓出一枚墨色的玉珠,捏在掌心遲遲未有動作,臉上閃過狂亂掙紮。
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巫陽舟手指陡然用力,墨色玉珠裂開,靈光自他指縫間不斷湧出,在空氣之中蔓延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結界,朝着溫寒煙和裴燼兩人籠罩而下。
視野中的景致開始變幻,殘垣斷壁上燃起沖天的烈火,虛虛實實間,溫寒煙的五官開始模糊,在水波之中變成截然不同的樣子。
裴燼臉色驟變,甩袖揮出一道勁風,将溫寒煙送出去。
他力道恰到好處,在靈光最後轟然與地面相接的那一瞬間,溫寒煙自縫隙之中鑽出,輕巧一點牆面落在地上。
她什麽也沒有感受到,只能看見一道巨大的結界籠罩下來。
那墨玉珠氣息邪性得很,溫寒煙從未見過類似的法器,更不知曉其中究竟有何兇險。
但只憑氣息推斷,那墨玉珠的品階就連雲瀾劍尊都未必能拿得出。
溫寒煙冷冷看向巫陽舟:“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巫陽舟懸于結界上空,欣然等待着欣賞裴燼自戕的美妙畫面,“他只不過,會看到一些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
話還沒說完,巫陽舟倏地噤聲。
他被一股無可反抗的氣息攫住,整個人被拽着自高空墜落而下,生生撞碎了冰棺。
裴燼隔着結界探出手來,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你——”正面對上如此強烈的殺意,巫陽舟渾身發寒,“你怎麽還有餘力對我出手?你分明應該已經……”
裴燼并未回答,抓在巫陽舟頸間的力道絲毫未松,反而越扣越緊。
巫陽舟整張臉被憋得漲紅,“你這個瘋子,你是不是用了秘術?別白費力氣了,這個結界,根本不可能被破除!”
裴燼雙眼緊閉,但與此同時,屬于歸仙境修士的浩瀚神識鋪陳開來,将巫陽舟兜頭籠罩在內,令他無處可逃。
裴燼語氣殺意凜然,“這東西你從哪弄來的?”
巫陽舟頓了頓,沉默半晌才皺眉回應道:“什麽從哪?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這原本便是我自己的東西。”
他艱難地從被幾乎掐斷的脖頸中擠出一句話,猖狂笑着道,“這麽多年,我自始至終都在等着這一天。如何打敗你這件事,九州或許諱莫如深,但我卻最清楚不過了。這就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大禮。”
裴燼譏诮嗤笑:“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他指節猛然用力收緊,巫陽舟喉嚨中發出辨不清意味的“嗬嗬”聲,反手拼了命地五指成爪探向裴燼心口!
“即便死在你手裏,我也要先殺了你——!”
恰在這時,虛空之中傳來一道悠揚的琴聲。
琴音潺潺,似泉水泠泠流淌,聽着溫和無害,卻瞬息間将巫陽舟的攻勢生生攔下。
下一瞬,一只蒼白的手從斜地裏伸出來,不輕不重地搭在裴燼手腕上,攔住他還未結成的法訣。
“這一折騰,你起碼也要折損上百年的壽元。”
一道女聲響起,聲音有點滞澀,似乎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聲線卻極為悅耳。
血池旁的白玉姜無聲地搖曳起來,葉片花瓣摩挲,簌簌作響。
——“臭小子,你是有多少條命,足夠像你這般肆意揮霍?”
裴燼動作倏地一頓,睜開眼睛。
巫陽舟就在他身前不遠處,被掐着脖子動彈不得,此刻眼睛卻沒有看他,而是死死朝着他身後看去,眸光怔怔,仿佛除了眼中之人再也容不下旁人。
一陣淡淡的白玉姜清香從身後袅娜飄來,他聽見巫陽舟純良恭順得不可思議的聲音。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