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果只是初相遇08
或許在場的飛行員和管制主任都在想,一旦如花發飙,當衆和盛遠時掐起來,他們要……和如花同仇敵忾!因為盛遠時在說“不能照辦”時的語氣和神情,實在盛氣淩人到無法直視。連程潇都忍不住要站起來,把他拖出訓練室打一頓,解恨的同時,以确保她二老公順利過關。
南庭卻似乎懂了他此刻的固執——不是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她的語氣緩和下來,“Report your intentions.(報告你的意圖。)”以退為進。
盛遠時隔着衆人注視南庭,“Unable toply due low on fuel,we will have to make a forced landing on the grass east of runway 01.(由于燃油不足,我們将在01號跑道東邊的草地跑道迫降。)”
之所以拒絕飛往備降場,是因為飛機沒油了?
這個梗……盛總您可真夠放飛自我的啊!
南庭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她只想分分鐘結束這場特情,“Cleared forced landing on the grass runway at your own discretion.(允許在草地跑道上降落,你可以自己掌握。)”間隔了兩秒,又告知他:“The emergency equipment is standing by.(緊急救援設備已經準備好。)”
随着盛遠時回複:“Do it.(照辦。)”起落架的特情處理完畢。
程潇帶頭鼓掌,為兩人給大家上演了一場有如耳朵盛宴的英語對話,衆飛機員也紛紛起身,但他們應該都是為空管之花南庭的出色表現而鼓掌。盛遠時則片刻都未停留,轉身離開了訓練室,不禁讓人猜測他此行的目的,以及和南庭的關系。
時間剛剛好,南庭訓練結束。
程潇尾随她出了塔臺,來到外面的草坪前,語氣肯定地說:“你們認識。”
南庭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保持着筆直的站姿,面朝機坪而立。
程潇耐心極好地等待着。
南庭目送一架航空器沖入雲霄,才回頭看程潇,大聲地說:“我喜歡他。”
是現在時的“喜歡”,而非“喜歡過”這種過去式!這份坦白,讓程潇意外。曾經的她,也在旁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喜歡着顧南亭,然而在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面前,她都沒勇氣說出“我喜歡顧南亭”這樣的話,因為那個時候顧南亭心裏裝着別人,似乎她表明了對他的愛,就是卑微了自己。所幸時間倒流,讓她享受到了被愛,被追的甜蜜與幸福。雖然有些遺憾依然未能避免,但相比這世間太多的錯過與無緣,終究是幸運無比。
可南庭呢?她那一笑,有種無以言表的滄桑,和與年齡不符的成熟。這種成熟,程潇只在顧南亭身上看到過。可顧南亭是誰啊?他的成熟穩重完全是因為比別人多經歷了一個人生的七年。南庭又經歷過什麽,才壓抑着把一份愛藏在心裏,幾乎做到了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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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遠時也是同樣的情感狀态嗎?那個被他喜歡的人,是南庭?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可以解釋這幾年來,為什麽他身邊沒有過任何女人。可他剛剛在訓練室的表現,是在刻意為難?還是另有隐情?程潇有很多疑問,可無論哪一個問題,似乎都不該是南庭來解答。尤其現下,也不是好時機。
但程潇覺得,南庭心裏是有答案的,這個答案,就是她和盛遠時的過往。
這個過往,必然離不開愛情。
南庭沒有想到,讓自己忍不住傾訴喜歡盛遠時這個秘密的人,會是程潇,她坦言:“我以為憑他總飛行師的身份,不會親自來。”說着攤了攤手,“明明準備了很久,還是措手不及。”
“他傳遞給我的信息也顯示,他原本不打算過來。确切地說,時間很趕,過不來。”所以上午程潇來到塔臺時,才對南庭說:“幸好我們總飛要上航線,否則我還沒有名正言順的機會來找你呢。”
程潇看了看時間,“三十五分鐘前,他才剛剛落地。”
旅客下機至少也要二十分鐘吧,所以根據他在訓練室停留的時間計算,他幾乎是一分鐘都沒耽誤,就趕了過來。
“心裏有點奢望他是為我而來。”南庭自嘲地笑了笑,“但……”又不像,否則這一面或許在半年前就該見了。
程潇看她低頭看了看,像是審視自我,以為南庭會說些自我否定的話,她都準備好了,一旦南庭開口,就反問她:“訓練中的自信哪去了?”卻聽她說:“如果他說不認識我,你就假裝相信吧。雖然這明顯侮辱了你的智商,但兩害相權取其輕,你應該能理解我。”
程潇有些不情願,“做個善解人意的人太難了,老程沒教過我,我可不保證憋得住。”
南庭笑了,“你這麽說,已經是無師自通了。謝謝了,善解人意的程機長。”
“你都這麽誇我了,”程潇一挑眉,“那我就看在二老公的面子上,饒他一次。”
“二什麽?”南庭以為自己聽錯了,向她确認,“再重複一遍,我沒聽清。”
程潇于是特別爺們地摟住她二老公纖瘦的肩膀,解釋了下“二老公”這個稱呼的由來。
原來是撞名惹的禍。南庭聽完忍了忍,還是覺得有必要确定一下,“雖然有人說,同性才是人間真愛,異性只為繁衍後代,但是,我喜歡男人這件事,我剛剛告訴你了吧?”
程潇一怔,随即哈哈笑起來,“放心,我不是P,也沒有把你當T。”
盛遠時的話題,暫時停在了這裏。程潇沒有追問,南庭也沒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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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訓練之後,盛遠時幾乎成為業界公敵,經由在場飛行員轉播,他身為堂堂南程第一飛,當衆為難塔臺女見習如花的行為被傳得栩栩如生,如果不是當時在場,程潇都要相信了。甚至有人說盛遠時暗戀如花,為了給如花留下深刻印象,才耍帥似地拿英語和人家對話。結果如花的口語那叫一個棒,讓盛總啪啪啪打臉了,打得特別響。
當然,也有人認為,那才是真正的考試,因為作為飛行員,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特情,哪個先來。所以,現場由盛遠時發起的特殊情況下,兩人的無線電通話,無論是對飛行員,還是對管制,都具備借鑒學習的意義。尤其兩人的英語對話,更像一場六級英語聽力考試,堪稱陸空通話範本。
管制主任則認為,盡管南庭在訓練中出現了卡殼的小插曲,但處置特情的業務能力,和最後中英文切換階段的表現,都是本批見習中最出色的。所以,南庭通過了模拟訓練,被安排在一周後的傍晚,進行放單考試。
傍晚是一個相對繁忙的時段,起飛和降落的航班都有,而那個時候,南庭已經工作了一天,身體和大腦都處于疲憊的狀态,在那種情況下,如果她能完成指揮,就能和其他獨立指揮的管制一樣,具有管制權。
別人考試都是最佳狀态,管制偏挑你狀态不好時讓你應考,可見,出于對飛行安全的考慮,管制在等待評定方面是有着特殊且苛刻的要求。
程潇也得到了消息,特意致電恭喜她,“放單後,我們喝酒慶祝。”
感知到程潇對自己的信心,南庭爽快地答應了,但她有點小擔心,“聽起來你酒量像是不錯。”
“那就要看這個不錯的标準是什麽了。”程潇給她打預防針:“我你查了下,你考試那天某人有飛行任務,他不搗亂的話算我輸。”
南庭卻篤定地說:“他不會。”
程潇不以為然,“這麽有信心?他之前的表現,可是不怎麽樣。”
南庭輕聲說:“不怪他。”
“哦?”程潇一針見血,“那就是怪你了?”
南庭沒有否認,“是我的錯。”
程潇其實很想知道南庭錯哪了,但她卻護短似地說:“那他也難辭其咎,誰讓他是爺們呢,就算你錯,歉也得他道,你有點出息啊。”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才說:“謝謝。”
聰明如程潇,明白南庭是在謝自己的不追問,她自信滿滿地說,“你早晚會告訴我。”
南庭坦言:“除了你,我無人可說。”
程潇嘶一聲,“不能說點好聽的哄哄我啊?”
南庭一臉無辜,“我又不是顧總。”
程機長頓時被噎住了,“……不說了,和我男人親熱去。”
南庭居然沒有不好意思,她輕飄飄地回了一句,“不羨慕你,反正男人,我遲早也會有。”然後,不給程潇反擊的機會,又補充說:“快挂吧,良宵苦短,你要分秒必争。”
分秒必争?有那麽緊迫嗎?吓得程潇差點沒拿住手機。
通話結束,她對顧南亭說:“你一定想不到,盛遠時和我二老公有一腿。”
顧南亭略感意外,“你說空管中心那個南庭?”見程潇點頭,他似乎也明白了些什麽,“我就說他去過塔臺後有點怪。”
程潇的好奇心瞬間被勾起來了,“怎麽怪了?”
“怎麽怪,”顧南亭放下書,很認真地想了想,“好像比之前沉默了,又好像,眼睛裏多了一些心事,總之,有點矛盾。”
矛盾就是有戲啊。程潇又崇拜了她男人一次,“你抽空約他喝個酒,聽聽他的酒後真言。”
顧南亭失笑,“他和你喝酒向來都是,他十杯你一杯,你覺得我能灌醉他嗎?”
“那家夥的酒量确實有點逆天。”程潇鑽進被窩,“算了,等我想想換個別的套路。”
顧南亭關燈摟住她,“還是先想想,今晚換個什麽姿勢,有助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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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有過繁忙時段上席位指揮經驗的南庭而言,放單考試不過就是一次平常的值班,她的心情很放松,尤其想到還會引導盛遠時的飛機着陸,更是隐隐地有了期待。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偏偏那天中午就開始下雨,而預計傍晚到晚上8點,十二級臺風将在G市地區登陸。
為确保臺風登陸期間,給航班的安全運行提供保障,塔臺技術保障部提前對油機房、導航臺、雷達天線等進行了加固巡檢,還在管制樓鋪設了雨布、沙包,以封固門窗玻璃。
随着風漸大,雨漸急,地面的飛機放飛間隔不得不加大,隊伍越排越長,空中的飛機無法降落,都在準備飛往備降機場,或是繼續盤旋等待,總之,整個機場塞滿了被延誤的旅客和航空器,不僅候機廳爆滿,連停機位都告急。
這是每年雷雨季都會出現的情況,是每個民航從業人員都必須經歷的。甚至在每個雷雨季來臨之前,為了更好地應對,他們還要進行相關的複訓。但每每發生還是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面對衆多出行心切的旅客,既要保持“雞蛋砸到臉上也要微笑”的狀态,又控制不住內心奔騰而過的無數“草泥馬”。
終于等到氣象中心預報室發來通報,有個短暫的間隙,塔臺迅速通報當前雨勢,風力等級,提醒航空器嚴守起降标準,并把握時間指揮區域內的飛機着陸。就在管制波道忙得不可開交時,塔臺接到通知,歸航的南程1237次航班因機上有病人,申請優先落地。
進近同意了南程1237次航班的優先降落申請,把他移交給G市塔臺,盛遠時幾乎是以一種強勢的态度申請着陸指令,“因機上一名孕婦昏迷,南程1237不接受任何延誤。”
可此時正有十幾架飛機在空中排隊降落,讓他優先落地,意味着管制需要迅速指揮其它飛機改變現有姿态,讓出預定位置。
原本這個時間就屬于一個大流量階段,現在為了給他讓路,之前所有的工作都要反着來一遍,管制波道有多繁忙,幾乎可以想像。
四面八方的飛機都在叫,無數請求中,南庭率先回應盛遠時:“南程1237,G市塔臺收到,請證實一下病人現在的情況,是否需要我們安排救護車?”
這是自上次模拟機訓練後,兩人第一次在波道中相遇,盛遠時聽見她的聲音,并不意外,只是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回複:“病人已處于昏迷狀态,生命體征微弱,我已經和公司簽派聯系上,不需要你們安排救護車。”
南庭了解完情況,開始給其它飛機下達讓路指令,“明航3312,左轉航向320,雷達引導預計36L落地。”
該機組提出申請:“協調一下36R可以嗎?停在112,離得太遠。”
這種情況放在平時确實可以商量,但現下南庭不能答應他,“先按36L準備,一會能改肯定給你改,北邊有特情,飛機上一位孕婦昏迷了……海航1650,左轉航向飛360。雷達引導,多謝配合。”她的眼睛一瞬不離地注視雷達顯示屏,“南程1237,預計短五邊二十公裏內做轉彎。”
盛遠時又說:“我們飛機很重,需要證實跑道是否有積水。”
南庭回複,“沒有積水報告。”然後根據雷達顯示,陸續給盛遠時下指令:“下降到600保持,預計保持這個航向直接引導你切入五邊……距接地點大約十公裏,注意你的高度,證實建立航道了。”
明明一切順利,卻沒能着陸成功。
南庭親眼看見那架即将接地的南程1237次航班,機身突然搖晃了兩下,堪堪擦着跑道被重新拉起。她倏地起身,條件反射地呼叫:“南程1237!”
旁邊席位的管制因她驟然提高的音量轉過頭來,應子銘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
盛遠時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向她報告,“南程1237,複飛了。”
南庭深呼吸,力竭聲音平穩,“收到,看見你複飛了。”
盛遠時彙報情況,“航空器速度過快,超出預定着陸點。”
中大型民航客機降落的速度是根據飛機載重計算出來的,同時還受風速風向,跑道表面磨擦,重心等因素的影響,要嚴格保證穩定的小速度。而就在剛剛,風向突然改變,導致盛遠時的飛機從原本的逆風降落變成了順風降落。雖說順風降落也不是不可以,卻很冒險,尤其此時跑道濕滑,風力等級高,一旦飛機因速度太快超出預定着陸點接地,滑跑的長度可能就不夠了,很容易發生沖出跑道的狀況。
想像一下,開車60碼踩剎車和120碼踩剎車,剎車距離能一樣嗎?而一個上百噸重的大胖子剎不住閘,沖出跑道的話,機場可能就要廣播:“我們抱歉地通知,您所乘坐的航班……呃,不知道沖去哪裏了,我們正在找……在找在找了啊。”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南庭穩住心神,“收到,南程1237,直線上升到900米,保持在目前頻率上。”片刻,她重新指揮盛遠時降落,“南程1237,你是第一個落地,跑道26右。”然後關注着氣象雷達圖,向他通報,“地面風320,風速15節……地面風340,風速17節……”
直到看見他駕駛的飛機在跑道上接地成功,滑跑的速度慢下來,她才給出新的指令:“南程1237,左轉經C5脫離跑道,聯系地面118.5。”
盛遠時回複:“了解,C5脫離,118.5。”
南庭才松了口氣,脫力般坐回席位上。
作者有話要說:
◆
複飛那裏,是因為飛機在降落期間遭遇了風切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