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手
分手
別墅大門敞開,早春豔陽天,日光劃過泳池,水淋淋搖曳,在光滑地板投射金色波紋。
也将四處飛濺的紅酒污漬映亮。
徐矜撿起散落門旁的碎玻璃,被保潔阿姨叫嚷着攔截,她謹慎接過,扔入簸箕,“你別碰,我來就行。”
簸箕有一堆鋒利碎片,半只被砸的酒瓶,遠處酒櫃被洗劫一空,玻璃碎渣層層疊疊,滿地碎光在流淌着的血色酒液裏閃爍刺眼。
醇厚濃郁的紅酒味經久不散,滴滴答答,那不知多少年的濃漿沿着吧臺流淌、滴落,像一場狂暴騷亂後餘震未盡的廢墟,在明媚陽光下更顯荒謬。
林澄在狼藉裏艱難站立,倚着行李箱抱臂,盯着許應良和程卓青打量。
許應良老老實實坐着,頭發蓬亂眼神渙散,一副喝高了沒醒酒的迷亂,摸膝垂頭等待審判,程卓青倒沒醉,清清爽爽地,癱在沙發阖眼聽歌。
“喝了多少?”林澄質問。
許應良:“……不記得了。”
林澄明顯不信,“你倆太亂來了,出什麽事了能喝成這樣?”
女人目光如劍,許應良背地扯程卓青衣角,半響沒個應聲,他咬咬牙說:“我被女朋友甩了,難受。對不起啊阿姨,給你添麻煩了,你別怪程卓青,是我發酒瘋,他完全被我拉來的,我——”
“再不走你飛機趕不上了。”程卓青打斷他,指着手腕提醒。
林澄環視這熟悉的醉酒作風,又看向程卓青,“你沒瞞我吧?”
還沒離婚時,程野喝醉了最喜歡扔酒瓶撒野,平日相安無事,生意一沒落,他又想起複婚來了。
“沒。”
程卓青很輕地哼笑,摘掉耳機,“工作要緊,老板。”
“行吧,”林澄薅了把自家兒子的頭發,語重心長拍許應良,“下次別喝了,受罪。”
說完才望向落座圓沙發,就着茶幾上殘存的車厘子邊吃邊聽的徐矜,“你不用上課嗎?”
怎麽家裏小朋友都一窩蜂冒出來。
“我來拿衣服。”
跟程卓青快速交換眼神,徐矜随口胡謅,等林澄匆匆忙忙上車走遠,許應良松懈,軟塌塌溜到地毯上,“完了,我在你媽面前的光輝形象沒了。”
他很少喝醉,撐死睡昏過去。宿醉起來就被程卓青拉來演戲,人都被抽幹。
程卓青把最後一把車厘子塞他手裏,“謝謝。”
“這點算什麽,至少給我來兩盒吧?”程野的事他不好問,程卓青就這脾性,不想說的誰都撬不開嘴,許應良掉頭問徐矜,“又見面了,同學。”
說完被程卓青狠狠敲了下後腦勺,他抱頭嗚咽,程卓青指二樓,“2月23號,去書房看。”
2月23號,程卓青避雨那夜。
“看什麽啊?”許應良很懵。
“你睡你的。”
徐矜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可當長而幽深的走廊出現陳實那張臉時,她還是雞皮疙瘩滿身,探長脖子緊緊凝視鏡頭下那一覽無餘的三十秒。
男生神色如常地關緊客卧門,在扶欄俯視樓下,四面八方盯梢,确定沒人後輕敲主卧的門。
當然沒人開,程卓青洗個澡就走了。他謹慎地等,按在門把手的掌小心翼翼下壓,不料離得太近,壓着裸露在棉服兜外的肩帶,一扯,兩片布料薄薄地懸挂。
那件憑空消失的黑色內衣輕微搖晃,徐矜腦門一嗡,看他迅速揣兜裏,賊眉鼠眼地左顧右盼,開門,轉身溜入門後。
徐矜沒再看下去。
她試着回憶初見陳實時他純真青澀的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只剩下怯懦的、卑鄙的、劣根的所有,在劉雯靜試圖拯救的憐憫情結下更顯庸俗。
她已經不氣了。
她只想跑。
徐矜把視頻導入U盤,發給陳實。
-晚上十點到寝室樓下找我。
-如果你不想這視頻被全校看到。
對面磨蹭幾分鐘,像是再無掙紮餘地,道了句好。
文件夾的視頻很多,徐矜倉促掃過,随手點開最近一個,被程卓青搶過鼠标。
程野一閃而過,畫面被強行切斷。
男生近在咫尺,有點感冒,氣息綿延深沉,身形輪廓将她倒影吞入懷中,摸手機遞給她。
通話人是李永安。
“徐矜嗎?”女聲問。
“我是。”徐矜摸不着頭腦,下意識看程卓青。
“卓青哥給我辦生日聚會的時候我把監控開了,人很雜嘛,我怕丢東西,不記得關了。”李永安過意不去,“對不起啊,我明明知道你寒假住過去了,沒跟你說監控的事。”
“客卧也有?”
“...有。”對面忙補,“浴室沒有的,就是走廊、書房和主客卧。”
說這話時,程卓青距她很近。
他垂眸删視頻,完全不受影響。聽到客卧二字,眼睫細密地顫了兩下,撩眼皮往她那兒一瞥。
徐矜截獲那道視線,程卓青挑眉,直起身作投降狀,“沒看,我也剛知道視頻的事。”
她又調書房的監控,排了一遍沒發現有人進出。
“對不起,我的責任。”程卓青擰眉心,挺誠懇地反省,“我當時沒上心,讓你不安了。能不能原諒我?”
尾音放低放軟,眼瞳專注筆直望過來。
話筒裏人聲不斷,徐矜撂了句真沒事挂斷電話,程卓青道歉挺罕見的,但并不讓人意外。
這是消除隔閡的好機會,她當然要下臺階,徐矜笑道:“除非這周末你下廚。”
“我每周都回家,是你不回來。”程卓青關電腦,輕描淡寫道。
“上周六我一整天都在家,你都沒回。”
她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哪裏不對。
程卓青也沒急着接話,任由話裏明晃晃的情緒餘波沉澱發酵。
“我就先回——”許應良猛地推門而入,嗅到微妙空氣後退兩步,用氣音喚程卓青,“我回去了。”
“我跟你一起。”程卓青面不改色,“就這周六吧。”
“...知道了。”
*
下午還有課,沾滿四格的近現代史大課。
李帆在第一排頂風作案,玩幾眼手機瞄一下白板,一邊眼神堅定地點頭,實則一問三不知,私下狂戳徐矜。
-寶,下次別占第一排了,人家都是搶後排,我玩都不好玩。
徐矜麻溜說好,繼續樂在其中。
也不是多感興趣,只是當所有大一新生慢慢從提早十五分鐘進化到踩點到的老油條階段,她的大一時段才剛剛開始。
不用操心學費、生活費,沒有要趕的展會兼職和家教備案,不再逃課,而是百無聊賴地轉筆,聽一會兒五四運動,偶爾望望窗外偷跑的初春綠意,思索晚飯吃哪個食堂,筆記寫滿整整一頁。
像個腦袋空空的年輕人,什麽都沒有,卻好像什麽都擁有的奢侈時刻。
只是當下課鈴響,陳實戴口罩逆人潮巡梭時,徐矜不得不抽離出來,松開李帆挽着的胳膊,“你先去。”
“你加油。”李帆沖陳實比了個中指,頭也不回走了。
徐矜勾着書包帶出教學樓,穿過梧桐大道,在二手書店旁的轉角暗巷轉身。陳實緊跟着,不敢搭話,像犯錯等待班主任批評的小學生。
“有什麽想說的嗎?”她耐下性子,“我聽聽。”
“對不起。”
“對不起?”徐矜冷笑,“我之前問你我衣服哪去了你怎麽回的?在我面前說有個大膽的猜想,讓我誤會是程卓青拿的,你知道程卓青拎着這玩意找我了嗎?”
被程卓青質問的難堪面熱再度襲來,她喉嚨幹澀道,
“啊,你不知道,你以為他只會偷偷誤會我倆在他床上做了,你看不慣他,一直把他當競争對手,所以你要他覺得你把我上了,你就贏了是吧?”
“我就是看不得自己女朋友在別的男人家住,”陳實啧了聲,揪頭發道:“我承認我過激了,但你有考慮過我嗎?你行李箱那些衣服的味道跟程卓青身上一模一樣!你讓我怎麽想?”他猛地捏她的手,“我就是太喜歡你了,我控制不住。”
他還戴着那頂毛絨帽,握着她的手溫度适宜,卻讓她覺得惡心作嘔。
她怎麽會貪戀這具身體的體溫。
徐矜抽出手,厭惡地後退,眼光冷嗖嗖飛濺,“醒醒,你的喜歡是什麽東西,那就是一團垃圾,劣質土壤能長出什麽好苗?陳實你扪心自問,你把我當人了嗎?你從頭到尾有尊重我嗎?今天我去查監控,我…”
她說得很急,有點喘不過氣,哽了片刻阖眼緩神,“你知道程卓青幹嘛了嗎,他第一時間找李永安給我道歉,說監控的事沒告訴我,他說讓我不安了,他知道一個人被侵犯隐私會不舒服、會難受!你呢?你從頭到尾對我有那麽一丁點愧疚嗎?”
他沒有愛人的能力。
劉雯靜說得對,她最終還是要相信她,愛情對陳實來說,不過是本能的荷爾蒙産物、滿足他深情人設的既定劇本,以及同性/交手的戰利品罷了。
說完便被強行扳着左肩,距離拉進,陳實怒火中燒的臉撲面而來,
“那你呢?我為你做得不夠多嗎,我他媽每天晚上困得要死也要來找你給你當狗,這不能碰那不能摸,你現在說程卓青這好那好,那你當初就別來招我,你去找他啊?”
“你以為我為什麽找你?”徐矜忍痛笑道:“如果不是程卓青拒絕了我,我何必找你?”
陳實倏地僵住。
這表情太棒了。
“談戀愛嘛,我以為差不多的。”她撥掉他的手,邊欣賞邊拂掉灰塵,“但人跟人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比人跟狗都大,你哪哪都不如程卓青,所以我們分手吧。”
有人把易拉罐扔垃圾桶,哐地一聲脆響,與陳實瞬間慘白的臉色剛好同步。
走出巷子口,徐矜手被拖着,陳實換了副示弱好面孔指着她手機,“視頻…能不能删了。”
“我删了你信嗎?”
陳實唰地黑臉。
“你就猜吧,每天都想着我,琢磨我什麽時候把視頻po出去,什麽時候把程卓青追到手。”徐矜莞爾,“圍着我轉吧。”
“你們追不到的。”他半響道,梗脖子咬牙,“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