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瘾

上瘾

那晚徐矜腳踩棉花似的,做了一晚上夢,夢裏她不再怕水,長了條尾巴四處游曳,海水流光四溢從皮膚淌過,清涼又暢快。

醒來後程卓青來敲門,問她病症複發頻率,她半夢半醒沒應,看他給林澄打電話問情況,視線時不時移過來,最後說工作日他都在家,就走了。

徐矜這才捂着頭躺回去,醉酒後頭疼得厲害,她腦子什麽也裝不下,對他那句工作日在家沒什麽實感。

不僅是沒實感,她壓根都忘了。那天實在困覺,程卓青一關門,她又蜷在溫暖被窩睡死過去。

所以連着五天她都理所當然地在寝室住,直到周五晚上又有點睡不着,回憶流竄彌漫,手臂摸着摸着就摸到枕下手機,劃入程卓青的聊天框。

–探頭/jpg.

–睡了嘛?

對面挺久沒回,徐矜以為他睡了,刷了會兒朋友圈準備下床打擾李帆,他這才發來:

–準備睡。

她舔唇。

–回家了嗎?

好人:……

十秒後,他發來一張圖片。

是他卧室一角,桌臺只亮了盞橙色小燈,照片感光度低,有點模糊,但徐矜一眼就看到桌邊的電鋼琴。

–或許…

–你需要暖手寶嗎?

她這會兒很清醒,試探起來也小心翼翼的,發完攥着手機近距離盯,沒想對面直接甩一條語音過來,五秒鐘。

徐矜點開。

“快點,我挺想睡的。”

語速很慢,帶點鼻音,尾音稍微往上挑,又沉又黏。

看得出他很困了,徐矜忙道

–你可以先睡,我自己動。

好人:……

好人:速度。

十二點剛過,除李帆雷打不動早睡外,剩下倆室友床簾都透着光。現在回去已經不用大包小包了,家裏什麽都有。她把平板帶上,蹑手蹑腳出門。

小區離宜大很近,徐矜在寝室樓下掃了輛共享,一路疾馳,暢通無阻,五分鐘就到達小區停車點。

進門後她沒開客廳燈,貼着牆壁摸索。程卓青房門開了一條狹隙,她腳後跟着地,生怕吵醒他,門推開,跟床上的人四眼相對。

“挺快的。”從電腦屏幕擡頭,程卓青擡下颌示意她坐過去。

他倚着床頭,鼻梁架一副眼鏡,窄框銀邊,專注地敲鍵盤,高知冷臉男既視感,随即伸出左手。

“不好意思,影響你寫論文了。”

“……”程卓青盯着忽然踏實的手心,愧疚軟綿的語氣表情,動作倒很快,嘴唇翕動,“沒事。”

他又問:“大概要多久?”

“半小時?”徐矜保守道。

見他臉色不太好,又改口:“十五分鐘。”

“行。”

“你實在困就先睡吧,”見他關掉wps打開文獻看,眼睫耷拉,上半身松懈,撐着下颌幾分鐘都不滑鼠标,徐矜勸道。

“不困。”他只是說。

萬籁俱寂的深夜,徐矜悶頭滑手機,裝作很專心,實則牽得有點累,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你周五怎麽也在家,大創不是剛立項嗎?”借着問話,見縫插針地調整坐姿,換了個輕松的握法。

程卓青倒沒垂眸看手,視線在她瞳孔定了幾秒,好像終于确定她忘了什麽,不接話,晾了兩三分鐘,這才說道:“這段時間閑,回家住。”

“每天都回?”

“每天。”

一開始徐矜還半信半疑,每天跟李帆打完球散步回家瞅兩眼,發現他在,打個招呼又回寝,連續一周,徐矜這才下決心住回去。

住回去卻發現情況很棘手。

又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周二,程卓青給大創項目修改文稿細節,摘掉眼鏡休息,瞥見任務欄彈出信息,一分鐘後,有人敲門,游魂一樣從門縫滑進來。

然後熟稔地搬小凳子在他床邊乖乖坐着,再順着被窩撈他的手。

“別伸進來。”程卓青拍掉她的手。

“好的。”徐矜掌心朝上,眼神敞亮。

“病症加重了麽?”車外高架橋薄薄的轟鳴中,程卓青眼也沒擡,緊捏她一下。

“……好像是。”

徐矜有點郁悶。

本來一周一次的規律發作期,碰上程卓青,變成現在每天都來牽十分鐘。

以為是最佳解藥,不料卻好似飲鸩止渴,愈喝愈渴似的上瘾。

她一般在手機上先問,起初還很生疏。

–方便牽手嗎?

–過來。

或者是

–想牽一下…

–ok

幾次下來随意不少

–牽一個。

–來。

再多幾次就懶得打字了

–dd

–1

最後就變成她d一下,沒等程卓青回就跑到他卧室,自動搬凳子坐。

她也不再枯坐着玩手機解乏,凳子旁邊有幾盤茶幾裝來的小零食,一撂唱片高高疊着,橫七豎八的推理小說,在書架翻到的,還有他抽屜裏的游戲機和照相機。

來他房間跟自己屋裏一樣放松。

沒多久,徐矜就發現程卓青比想象中好說話得多,雖然面兒上不耐煩,也沒想忍着,最多也就沉着臉斥幾聲,行動卻總是由着她去。

比如她讀懸疑讀到興頭不肯走也不肯松手,程卓青皺眉說放開,掙脫時卻根本沒用力。比如她大晚上試着邀請他在房間吃夜宵,他說你做夢,最後面無表情開窗通風。

他在林澄面前也這樣,嘴硬心軟。但徐矜以前沒在意,也懶得琢磨他是什麽脾性,現在天天見面,有空思考了,感覺倆人親近了點。

“盯夠了麽?”腦門突然被敲了下,徐矜捂着腦門回敬,“沒有。”

她端詳半天下結論,“如果你有妹妹,肯定會是個好哥哥。”

“謝謝。”程卓青忙着回消息,随口敷衍道。

邊說邊單手撐起上半身挪位置,只覺腿側一涼。剛才徐矜把手伸進被窩,女生手很冰,裹挾冷空氣,她觸碰的地方還留着寒意,遲遲不散。

程卓青下意識往床頭櫃摸煙。

煙盒在低空懸了幾秒,最後重歸原位,聲響很輕,略微沉悶一聲。

徐矜沒注意,趁他在床頭櫃拿什麽的時候,她舉起手機給倆人牽着的手拍了一張照片,發朋友圈,然後僅陳實可見。

*

在李帆百般勸說下,徐矜從第一排換到倒數第二排。

宜大沒有午休,從一點到四點二十五,連跨四節小課的新中特課堂,講課聲平淡得像心跳停止之人的心電圖線條。

底下擡頭率基本為零,連徐矜都埋頭專注手機,李帆從睡夢驚醒,擦幹淨口水,正要揶揄她,餘光瞥見一個很熟悉的人。

這種課一般都在大教室,幾個班一起上,金融也跟他們一起。

陳實就坐在徐矜右後方,徐矜右邊有人占位子,但人沒來。他視線一覽無餘,目标明确,筆直一道目光,每隔兩秒來一下,纏着徐矜不放。

“看什麽呢?”李帆說,聲音不重,但情緒很足,陳實眼神立刻跳開,低頭看課本,旁邊人擠眉弄眼的。

徐矜聞言收攏手機,也沒回頭,偏頭道:“醒了啊。”

說完繼續盯屏幕。

座位間隙緊,倆人距離近,李帆眼又尖,很容易就瞄到她聊天界面那句“又發作了”。

作為她的專用充電寶,雖然麻煩歸麻煩,但想到徐矜怕吵醒她整節課都在忍耐,她都有點感動了,随即戳她一下,“辛苦你了。”

“手。”

“幹嘛?”哪想徐矜兩只手沒動,還搭在九宮格上,李帆指着聊天框小聲念,“你不是那個嘛,來牽。”

“不用。”

“不用?”

李帆重複道,一面觀察她。

确實氣定神閑的,一點沒有發作時的靜不下來到處抓撓跺腳的焦躁。

那徐矜給誰發消息?

她又想到徐矜最近都搬回她阿姨家住了,說是方便治療。徐矜跟她講過林澄的事,說她很忙,周末随機回家,還不保證住下,這天天回去還能治療,不會是……

程卓青吧。

本來沒過腦子的事,這一細想,李帆就有點坐不住了,一邊想着好家夥這麽大的事都不跟姐妹分享,一邊又有點不再被需要的失落。

兩節小課後是十五分鐘休息時間,李帆正要拽徐矜八卦,門外來了個人,從最後一排與牆壁的窄道繞了一圈,對她說借過,坐到徐矜右邊的座位上。

男生戴了只黑口罩,動靜很小。彌漫着昏昏欲睡氣息的舊教室裏,按理應該惹不起什麽風浪。

但他還是讓蠻多人都擡起頭,那些人原本要麽圈着胳膊假寐,要麽玩手機,視線卻不約而同集中,包括李帆也沖他盯了幾秒。

“謝謝你過來。”徐矜拿走占座的書嘀咕道。

程卓青從包裏拿出電腦,自然而然包住她的右手,完了問一句,“還是你要記筆記?”

說着晃了晃她的手示意。

徐矜點頭,有意抽出指節,指間那枚銀飾素戒劃出閃亮弧光。

她再牽了會兒,笑着跟李帆說:“能不能讓他跟你換個位置?”

李帆:“…好啊。”

李帆蒙圈地坐下,她被無形眼光打量,渾身不得勁。又看到徐矜手指上的戒指,陳實送的,她記得很清楚。于是沒忍住扭頭看當事人。

陳實身邊的男生跟他咬耳朵,他不清楚狀況,滿眼圍觀小情侶秀恩愛的酸不溜跟羨慕,“我也想談朋友啊。”

“談個屁。”陳實臉色很僵硬,是那種氣到極點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僵硬。他本來就不會藏情緒,什麽心思都蹦臉上,那男生也注意到了,悻悻閉嘴,轉頭問另一側同學,卻見那一片的同門神情微妙。

“什麽情況啊?”他趕緊問。

陳實談戀愛這事班裏挺多人知道的,老在朋友圈秀,送戒指的時候還讓他們挑過款式,別提多誇張,被問的人唏噓,“最虐的一集。”

話音剛落,陳實拎着杯子出門,後半節課也沒回來。

周遭視線驅趕瞌睡蟲,徐矜精神一下午。昨晚聽程卓青說他在管院附近開會,不抱期望喊了聲,結果真的來了。

剩最後三分鐘,教室學生窸窸窣窣開始收拾書包,徐矜也合上平板蓋子準備撤退,正問李帆去哪個食堂吃飯,陳實從後門進來。

他洗了把臉,臉上滴水,看着歇火了,水瓶往包裏一扔,傾身敲程卓青的肩膀。

“你倆在一起了嗎?”他開門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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