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寶寶
寶寶
谷雨時分,春衫輕薄。
豔陽高照天,按平時,程卓青出門都穿短袖。但他今天特地披了件長袖襯衫,袖扣一粒粒扣上,一出檢查室立刻穿好。
林澄視若無睹,頻繁的視線起落卻洩露她的心神不寧。
有意為小情侶騰私密空間,她步伐很慢,在身後隔開兩三米。肆無忌憚的眼光落在後背,徐矜不忘職責,硬着頭皮挑起話頭,神采飛揚扮演熱戀小女生。
程卓青大部分時候在聽,有一搭沒一搭附和,興致不高。只是當她談到熬夜做底稿時,他突然問:“上周沒發病嗎?”
徐矜想了下,“有。”
眼前人嘴唇平直緊繃,眸色深了些,聲音卻唱反調,“這樣。”
拖着懶而長的尾音,滿不在乎。沒問她怎麽解決,牽男生或女生的手。
解釋哽在齒間,被迫咽下。徐矜加快腳步,再不想同他并肩,自顧自在商場采購。
體檢報告還需幾日才能拿到,檢查結束,林澄決意下廚,回家前先跑超市。
“你們想吃什麽自己挑,等會收銀臺彙合。”林澄說完就走了。
徐矜沒什麽胃口,逛了幾分鐘,餘光那抹倒影如影随形,她木着臉回頭,“阿姨不在,沒必要一直跟着。”
話音剛落。男生越過她的左肩,正兒八經地從身後貨物架拿了一罐啤酒,晃了晃,稍揚眉,轉身往隔壁去。
“......”
徐矜翻個白眼離開超市,跑隔壁書店閑逛。
這家書店有本市最全的日漫。
在程卓青房間久留,她甚至知道他收藏了哪些漫畫,哪些已經完結,又有哪些正在連載。
所以當某當紅熱血漫最新一話列在書架,只剩最後一本時,徐矜迅速伸手,勾着書脊,先看了眼價格。
還好,不算搶錢。
買是不可能給他買的,沒有掏心又掏錢的道理,程卓青可比她闊綽多了。這麽想着,她還是拿在手上繼續逛。
她喜歡的男星最近出了一本寫真。徐矜來過好幾次,每次都已售罄,失望而歸。
她沒抱希望,往熟悉的貨架走,卻看到程卓青捧着一本雜志。
是她喜歡的男明星,還是最後一本。徐矜二話不說從他手裏搶,沒扯動。她震驚,“你幹嘛?”
“麻煩你講先來後到。”程卓青說完就去收銀臺結賬,徐矜把人攔着,“你什麽時候喜歡他了?”
“我送人。”
“送誰?”徐矜瞪他,随即猶豫了下,“..我嗎?”
“做夢呢?”
程卓青把雜志遞給收銀員,她緊緊摁住交出最後籌碼,“這樣,我跟你交換。你追連載對吧?這最後一本了。”
漫畫都貼到眼皮了,程卓青後仰着接過,“謝謝,但我早買了。”
徐矜:“......”
直到程卓青離開書店,她瞠目結舌,依依不舍問收銀員,“剛才那本寫真還有嗎?”
“沒了。”收銀員說,“下一批五月中旬會上,您可以關注一下我們的公衆號。”
“已經關注了。”她悶悶不樂。
回家路上徐矜跟林澄貼着走,程卓青左右手拎着塑料袋走在前頭,林澄注意到倆人擰巴的氣氛,把程卓青喊過來,“卓青。”
“別走那麽快。”
男生聞言放慢腳步,挨着林澄向前。
那本雜志被他塞到袋子裏,在一衆果蔬肉類擠壓下彎折,在陣陣窸窣下沾上保鮮膜的水珠。
忍不了一點。
徐矜驀地開口,“你是不是有其他喜歡的女生了?”
三人走在空曠寂靜的地下車庫,這話就顯得抓耳。
林澄眼神唰得往程卓青那兒一橫,程卓青沒料到她這麽說,喉骨輕咽,瞥來一眼,“怎麽說?”
“你買的那本男明星雜志我想要很久了。”徐矜振振有詞,眼神斜飛,“你明明知道我跑了五趟都沒買到,結果你買了,還說送給別人。”
她耷頭喪腦在林澄耳邊咕哝,“這個男明星基本沒有男粉,你叫我怎麽不多想?而且今天我一直講話你也不理我,你上周還叫我寶寶,今天就兇我,還說我做夢。”
看似說給程卓青,實則講給林澄。
“什麽情況啊你,說說。”林澄不滿,給程卓青腦門來了下。
“...行。”程卓青氣笑了,手指抓着劉海向後耙,眉骨淩冽縱深。擰緊的眉峰倏地平緩,聲線松弛又無奈,“沒別人,給你買的。”
“那我問你是不是買給我的你怎麽說?”
“...逗你玩的。”
徐矜飛速伸手解救雜志封面那張被折得有些扭曲的帥臉,被人捉住手腕,“我有個條件。”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先把他放出來,都沾水了。”徐矜讨價還價,程卓青抽出雜志,撫平頁角褶皺。
好在封殼是防水材質,她揭開餐巾紙抹掉水漬,聽男聲冷不丁道:“你上周牽了誰的手?”
他說這話時傾身過來,口吻強硬。頂燈直曝,細銀光柱照亮眼瞳,目光咬着她不放,像領地遭入侵的獵者,叩待确認所有權。
徐矜讨厭做獵物,被激起反骨,“這是我的自由。”
“上周還牽着我的手說我是你唯一的解藥,”程卓青如法炮制,“一周沒見,問都不能問了。”
徐矜:“......”
林澄好奇的視線持續巡梭,她假笑扮從容,搖頭說:“怎麽會,我誰都沒牽。”
其實根本沒發作,徐矜随口編理由,“忙得焦頭爛額,天天晚睡,忍一忍很快就睡着了。”
“真的?”
她回敬,“你确定是買給我的?”
彼此對視一眼,一言不發錯開,輕哼着,嘴角微揚。
盡管倆人沒再說話,但并肩同行,林澄自覺落後幾步,垂頭看手提袋裏的藥。
下車後程卓青到後備箱拿菜,她拎藥與他置身由車蓋掀起的低窄陰影。
程卓青往袋口觑一眼,積雪苷片,去疤痕藥。他接過,“我會處理好的。”
“有空跟我去見心理醫生吧。”一路上林澄都在想這件事。程卓青聞言笑,“怎麽突然想管我。”
小時候她忙,很少帶孩子。程野出事後她自顧不暇,對他愛恨交織,面容醜陋。
但他一直很懂事,很省心。省心到林澄多年後回望,才驚覺他是被釘在原地的靶。
“我要是想管呢?”林澄哽聲,緊拽他手臂,眼底盡是難過,“這次是手臂,下次呢?我說了多少次,你不欠他的!你聽話,別再見他,跟我去看醫生。”
程卓青給她遞紙巾,“我沒那麽傻,不會總挨揍的,我心裏有數。”
“你忙你的,再給我點時間。”他心思不在這,把左手袋子伸出去,“幫我提一下。”
女人踏入電梯,徐矜才從車上下來。
程卓青合上後備箱蓋,鎖車,朝她伸手。
“幹嘛?”
他笑,眼光軟軟的,“給我牽一下,寶寶。”
*
自從程卓青這樣喊她,她的皮膚饑渴症又加重了。
“好了嗎?”同期實習生打哈欠催她,徐矜放開她的手,“好了,你去睡吧,謝謝啊。”
想牽他,想擁抱,被寬大手掌摁在懷裏,壓迫感緊捆,有點疼,頭發也擾亂。
想侵入,或是被侵入,金銀蛇似的糾纏。
其他人都沒用,她試過了,不過隔靴搔癢,揚揚止沸。
酒店在嘉北區,距給她過生日的別墅很近,手機顯示淩晨十二點半,又一周沒見,聊天記錄還停在昨天。
卧房有人,她跑到陽臺,關窗,給他打電話。
“喂。”
接通那一刻男聲挾風卷入耳,暗啞低沉,徐矜問:“你在哪?”
“嘉北這邊。”手機那端的人默了下,“很着急?”
“嗯。”腳尖磨着陶瓷花盆,徐矜嘟囔,“很需要你。”
她被欲念逼入暗角,沒注意他竭力壓制的悶哼,深重喘息下似有似無的嘶聲。
“你不睡嗎?還是去吃夜宵?我也去!”原本困到癱軟的同期見她往外跑,眼神一亮。
“不吃,你早點睡。”徐矜小跑出門,随後折返,打開行李箱。
夜露泛涼,她穿着普通T恤牛仔外套,把內搭換成新買的細繩蕾絲吊帶。
等計程車抵達,徐矜快步跑過亮堂走廊。
走廊很長,電梯過慢。從1數到3,再從3數到1的分秒,像下一秒就要下墜、卻久久不落的樹梢水滴。
啪嗒。
雨滴砸落車窗,霓虹夜色蹁跹而過,跳落心尖,真的好美麗,車輛暢通無阻,卻還是慢,比心跳還慢。
一回生二回熟,徐矜從近別墅區西門進來,不過兩分鐘,在昏暗的房屋前停下。
二樓主卧也沒亮燈,別墅漆黑,似沉睡的獸。她沒鑰匙,但栅欄門虛掩,沖進去避雨,一道陌生高影摔門而出。
“把車開到西門來。”程野扯掉領帶,走到院子洗手池旁,擰開水龍頭。
不知他跟電話的人說了什麽,像是陷入激烈争辯,面紅耳赤挂斷電話,猛推栅欄。
栅欄門被撞了幾個來回,徐矜在樹幹遮蔽下一動不動,雨水沿脖頸浸濕吊帶。直到人影漸遠,她走到池邊打開手電筒。
幹幹淨淨的白瓷底端,血珠飛濺,被雨滴沖刷,血跡緩緩流入下水道。
徐矜腦袋嗡地一下,背脊生寒,撥通程卓青電話。
“到了?”男聲沉着,聽上去毫無破綻。她直接挂斷,大邁步越過臺階,朝大門猛地一踢。
“你來踢館啊?”男生開門道。
房屋停電,層層梧桐葉遮蔽月光,晦暗難明,将他的倒影拉得單薄窄長。
被雨水浸泡的城市,空氣淩冽如新,這座舊屋卻充斥着久病纏身的靡靡與血腥。
看上去沒事,徐矜舉着手電往他的臉、脖子、手肘上怼。程卓青扳開她,“一周沒見,這麽急的?”
徐矜沒理他,上手脫他襯衫領扣,被他鉗住手,“別鬧。”
“那你自己脫。”
“我以為只需要牽手。”程卓青微微收束手心,聲調沉下去,雨夜磅礴生霧般濕冷,“好像沒允許你動手動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