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哥來找我了
我哥來找我了
有時候,我會重複地拿我哥曾經對我說過的話反思。
我回去想我哥當時為什麽要對我說一句那樣的話,他當時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對我是什麽心情、他自己又是怎麽想的。
我發現,我越是對過往深究,我就越痛苦。
越來越深陷其中無法脫身。
要是我對我哥的感情不要那麽深就好了,那麽我就可以繼續沒心沒肺地活下去。
活在這個沒有我哥的世界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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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幸福了。”
這是我哥對我說過的話。
我忘記他是什麽時候對我說的了,也忘記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這麽一句話,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的精神恍惚到,都已經無法分辨我哥到底有沒有說過這一句話。究竟是真實聽到過的,還是我一直深陷在這個無限折磨精神的無底洞裏,我自己為了迎合我的潛意識,而編出來的一句話。
這句話我爸也跟我說過,不過那只是我爸身為無用的家長兼男人、無能狂怒的一句罷了。
和我哥說出來的意義完全不同。
我非常不願意将我哥和我爸放在一起比較,我寧願他們将我和我哥放在一起比較,因為我和我哥是雙胞胎,比起前者,後者我更能接受。
話又說回來了,我哥說我就是太幸福了,我之前是不理解他為什麽會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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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從來沒有把我哥和我爸說的同一句話相提并論。
以前的我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而現在,我懂了。
我怪我以前為什麽如此沒心沒肺,我們生活同一屋檐下,我居然不知道我哥默默地承受了這麽多。
但是,我真的是一次也沒有察覺到這個家真正的模樣嗎。
在我哥換衣服的時候,我無所顧忌地闖進他的房間拿作業,我看見了他身上的淤青,即使我哥很快地擋住了,我卻一次都沒有關心過。
我身為“受益者”,真的就感覺不到我媽對我和我哥的偏心嗎我媽會記得我愛吃什麽,不定時地加菜,或者下班的時候,在路上買回來我愛吃的水果。
但我哥卻一次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優待”。即使我媽對我的好,是因為我爸在“我”身上施加的暴力,但我媽對我的好是實質,承受了我爸的傷害的是我哥。
無論怎麽看,我都是受益者。
要是我關心我哥,我一定能察覺到的,一定能察覺到我爸媽和我哥之間的關系的。只是我身為受益者,根本不會有意識地往那些不好的方面去想。
因為我的生活太幸福,才下意識地認為我哥一定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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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不是不要我了,我們只是吵架了而已。
他埋怨我們之間的不公平,但現在好了,我哥曾受過的我也受到了。
他應該會心理平衡一點了吧。
既然這樣,他什麽時候才會原諒我呢,他會回來找我嗎。
就和以前一樣,我哥會趁我睡着的時候,站在我的床頭靜靜地看着我,等着我發現他。
還會将他的玩偶放在我的床頭,和我的玩偶放在一起。
但我不會再繼續裝睡了,我一定會直接醒來,然後抓住我哥的手。
在密封棺材一樣的房間裏,我不知道在一個夜晚醒來了多少次。有時候以為自己醒了,實際上只是在夢裏睜開了眼睛,看到我哥的幻影站在床頭。每當我這時候想要伸出手抓住他的時候,我的手總會直接穿透過去,然後我再次驀然睜開眼睛,看向同一個地方。
那裏什麽也沒有,空蕩蕩的,這才是現實。
途中醒來沒過多久,我會馬上閉上眼睛強制自己進入夢鄉,并且期盼着再次夢到一模一樣的場景,我會繼續重複那樣的動作,直到能觸碰到我哥。
整體睡眠時長很長,但是我卻總是睡不夠,一閉上眼,一個個擁擠的夢境接踵而至。
我似乎在夢裏又去到了無數的平行世界,但那些世界裏卻沒有我哥的身影。
不知從何時起,睡眠都令我感到很累。
躺下的時候,雙耳會不斷傳來尖銳的耳鳴。一開始我會很煩,但是時間一久,我就習慣我有耳鳴了。
側躺的時候,壓在枕頭上的耳朵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感覺似乎在胸腔前開了一個口子,那裏裝上了一個擴音器。心髒跳動的時候,床似乎也在震動。
只有平躺的時候,這樣的聲音才會減小,但也小不到哪裏去,只是聲音在左右耳裏更加平均了。可能把兩只耳朵露出來,聲音就能發散出去,也給到一種聲音減小的錯覺。
有時候我的心跳會莫名其妙地變快,就像突然沒由來得興奮似的,可我什麽也沒做,只是平靜地躺着或者坐在桌前。
加快的心跳會讓我呼吸也變窄了,難以喘氣。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我要猝死了,但平靜下來後,又跟往常一樣什麽事情也沒發生,我沒再把那些小插曲當一回事。
有的時候我會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家裏四處尋找。
找什麽,還能找什麽。
我把突然加快的心跳當成是我和我哥之間的心靈感應,或許是我哥回來了。
但我沒有一次成功過。
從一開始的盼望走出去,想要複學,到現在的徹底封閉。
我愛上了安靜,特別是死一般的安靜。
自己的心跳聲雖然很吵,常常讓我不得入睡,但那也是我還活着的證明。也證明了我沒有像我哥一樣消失。
我喜歡上了發呆,但那只是旁人看起來的發呆。
我的內心很吵,總會不受控制地冒出很多想法,而且都是沒有規律的。
它們也從來不聽話,也不懂得排隊,總是擠着吵着要一起湧上來。
有時候我在想這件事,又會突然冒出另一件事的一角,然後又回到剛才想的那件事上。
像好幾個愛插嘴的小朋友放到了一起。
咆哮着,哭喊着,吵鬧着,你來我往,你争我辯。
它們很喜歡惹我生氣,我一生氣,心率就會變快。
我會很難受,但就是靜不下來,越想要安靜就越是和我反着來。
好像整個人都要爆炸開來,心髒也在一直膨脹,一直打氣。
要是就這麽炸了就好了。
可惜我不是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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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來找我了。
就和以前一樣,他敲響我的房門,我很想讓他進來,但是又不想顯得我很好哄。總是不願意讓他覺得我很好說話,我想讓他意識到他做得不對。
我沒有讓他進來。
他很懂我,他沒有直接轉身離開,美其名曰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而是直接開門走了進來。
房門沒有關上。
我的房間窗簾是擋光的,即使是白天我也拉上窗簾不打開。這道從門口照進來的光,就像把我房間劈開了。一幕發着光的大寶劍,将棺材劈開的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
長時間待在昏暗的房間裏的我一時間沒适應這樣的強光線,于是眯上了眼睛。
我的睫毛擋着我的視線,只能朦胧地看到我哥的身影。
背後的光照在他的身上,給他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柔光。
當時我的就一個想法——他是天使。
消失不是消失,只是回天上去了。
我有所預感地歪頭往我身旁一看,我哥的“樂樂”也好好地放在那裏,并肩挨着我的“爾爾”。
就像之前重複過無數次的一樣,我拿起他的玩偶,扔了出去。
玩偶砸在房門上,然後掉了下來,正好掉在他的身後。
他赤着腳,将我扔出去的玩偶撿回來,輕輕拍了拍玩偶上的灰塵後,再放回我的床頭,和我的玩偶挨在一起。只是他沒放好,把我的那只玩偶碰歪了。
其實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有點難過。
我再次将他的玩偶抓起來,扔出門口。我哥也繼續撿回來,放在床頭,還将我歪倒的那只玩偶扶了起來。
我們相對無言,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不斷地重複着這個動作。我也不會感到膩,反而希望真能這樣一直下去。
好吧,其實我是想說話的,但是我怕,我怕我一出聲,這個美好的時刻就會碎裂。
我的腳底冰涼涼的,但是身上卻有些熱,明明動的一直是左手,但是腰部和右手也有些酸麻。
沉浸在這裏的我,同時也發現了周圍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
好像天色晚了。
但我并不想分心去在意這些,我知道我哥不會一直在這裏,也許等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我媽下班回來,我哥就“回去”了。
“樂樂......?”
我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一看,是我媽回來了。
這時我才往我哥剛才待過的位置上看去,果然,他不在了。
現在天還沒有完全黑呢。
我有些懊惱,“媽。”但又不好怪我媽回來得不是時候。
我媽的表情有點傻,看着我的時候眉頭緊蹙,瞳孔在顫抖。
這樣的表情很熟悉但又有點陌生,可我現在并不想管這些了。
我對我媽的态度和我爸一樣了,只要不妨礙到我,這樣一直把我關在家裏其實還能接受。
我赤着腳走回床邊坐着,然後擡頭看着依舊站在門外的媽,“今晚吃什麽?”
我媽這時候才突然回過神來,有些結巴地說着:“今晚吃焖魚和土豆紅燒肉,還有水煮菜。”然後遲鈍地舉起提着紅色和藍色塑料袋的手,朝着我晃了晃。
我點點頭,“嗯。”
“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
我再次點點頭。
挺好的。
但我媽沒有轉身離開,而是愣愣地站在我房門口。
我的視線下移,看到我媽穿着外出的鞋子,于是擡了擡下巴,“不換鞋嗎。”
“哦是,我忘記了。”
我媽去換鞋了。
我往後躺在床上,身下壓着被子。被子不規整地堆在一起,中間拱起來的弧度正好抵在我的腰下,有些不舒服,呼吸不暢,但是我也懶得換姿勢了。
看着天花板上的燈,我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剛才我媽看到了吧,她好像很驚訝,但她一定沒有看到我哥,不然她應該會尖叫着被吓跑或者報警。
我并不關心我媽看到了什麽,只是想着,要是我哥也在旁邊看到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