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世
第二世
睜開眼,豆婪回到了四歲。
啪!
迎面而來一張肥膩膩的大巴掌。
抽他臉的大李姨夫叉着腰,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
‘不早不晚,壞事了。’豆婪捂捂被打疼的嘴,想起來了。
他已把那句“你老不是昨個嗷嗷叫着不來了嗎”說出去了。
大姨和大李姨夫黏黏糊糊進了屋。
豆婪不想等來一頓竹筍扁肉,于是偷了幾塊碎窩窩頭填飽肚子,去見了親娘。
親娘今日沒客,正在明亮窗邊小坐,擦試新買的胭脂。
豆婪探出一顆小腦袋,扒着門問:“你會不會抛棄我?”
“你問的早了,還未發生的事,最好別問。”親娘說。
“還未發生?娘,你的意思是還會發生。那我換個問法——你為什麽要抛棄我?”豆婪失望地問。
“你問的晚了,我忘記了。為什麽不出生問?”
“我那時開不了口。”豆婪低下頭說。
“我這時不想開口。滾開。”親娘拿舊胭脂盒砸豆婪。
豆婪懂了,不管怎麽樣,他親娘都不會搭理他。
他抹幹淨額頭的血,晃着兩只小短腿,離開了家。
走到半路,想起他忘放一把火了。
想了想,放下了。
豆婪放不下的只有師傅。
師傅的修行教導豆婪沒忘,找了個野獅子洞窩一窩,三兩年就拾掇起來了。
但無論如何都達不到師傅死後,那種能攝天地運行的大力量。
豆婪很覺奇怪,又練了三兩年,仍是如此。
不能練下去了。
都練了□□年了,師傅一直沒來尋他。
他必須去找師傅了。
豆婪踏入了無邊無際的江湖,尋找師傅,時而幹些偷豬摸羊烤着吃的事。
有人來找茬。
一茬接一茬的人來找茬。
豆婪都是一招秒了。
然後,豆婪紅了,火了,火紅火紅的。
快把人間燒灼了。
這都怪碎碎叨叨的人,老給他扣不符的高帽子,說他是混世大魔王,創天又創地,連村頭幹死的那棵小樹苗都是他的錯。
其實豆婪就只想吃一口好吃的烤羊腿和找到師傅。
活的也算可憐兮兮的。
有仙來找茬,學聰明了,好幾茬聚一塊來找茬。
“我劍名鳴花,一鳴綻血花。”
“我刀名欺絕,奪人氣絕。”
……
一人一句,喊的痛快。
豆婪盤腿坐于山巅之南,無所思地磕着瓜子。
“亮出你的武器。”一人劍指豆婪。
“呸。”豆婪站起,吐到手掌一片瓜子皮,“武器瓜子皮,名曰:沒病找病。”
“你瞧不起誰?”
“我沒瞧不起誰,師傅就是這樣教我的。”
“你師傅瞧不起誰?”
“師傅誰都瞧不起。”豆婪不想說了。
瓜子皮急飛,無一刃可擋。
豆婪一抖披風,展出了個萬裏雪場。
他一人獨站,雪中噴了個嚏。
“白了個羊,羊了個白,白白的羊養白白……”豆婪揣着袖子,哼着荒腔走板的歌下了山。
“跑調了。”師傅從棵歪脖子樹邊蹿了出來。
豆婪面無表情地搖頭,問:“你誰?”
豆婪面無表情,不是他沒認出師傅,而是他的臉凍僵了。
豆婪問你誰,實是不敢相信師傅就在眼前。
“你的師傅。”師傅還是那種淡定的模樣說。
“哇!師傅,弟子找的你好苦。”豆婪激動不已,朝師傅跪下。
“我也找的你好苦。”師傅扶起豆婪,擦了擦豆婪的臉。
不幸發生了,師傅把豆婪的臉擦裂了。
豆婪在雪天凍太久了,師傅一擦,給他的臉搓了層肉下來。
“哦!?”師傅的臉也肉眼可見地裂了。
師徒倆互相望望,齊齊嘶了嘶。
師傅失笑,融了把雪暖暖雙手,捧着豆婪的臉頰為他施法治療。
豆婪喊餓,師傅也喊餓。
兩人沉默,大眼瞪大眼。
豆婪投降,為師傅扛來一只豬。
豬剛放下,師傅未安排,豆婪先顯擺地騎豬飛天轉了一圈。
可是能耐壞了。
“師傅,看我,看我!”豆婪騎着飛豬喊。
師傅沒眼看,嫌丢人,遮住了半張臉,窩了個雪球,連人帶豬給砸了下來。
架起火一烤豬,豆婪吃的有滋有味,賽過任何一只烤羊腿。
又吃了幾口,膩了,惡心的要冒豬油。
豆婪見師傅睡着,沒人會責怪他浪費,便偷偷把豬埋了。
天明,師傅問起豬,豆婪天真地張開雙臂喊:“豬飛了!”
“能耐。”師傅維持着為師的風範,憋住了大笑,給了豆婪一腳,“你也飛吧。”
豆婪飛高後,師傅再放肆地大笑。
豆婪飛回,問:“師傅,你咋流鼻涕了?”
“我為死豬拘一把同情淚。”還不是師傅笑太狠了,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你人怪好的嘞。”豆婪拍拍屁股,蹭着師傅坐。
“嗯,師傅我是弟子的聖人。”
豆婪一愣。
師傅不解釋,一搖袖子,搖出一杆魚竿。
“為師餓了。”一投一拉,師傅釣了只赑屃。
豆婪不認識,問師傅。
師傅說了兩遍,豆婪還是不解,要師傅寫出來。
“貝貝。”豆婪眼睛一亮,盯着地上的字,這般稱呼赑屃。
“嗯,貝貝,可愛的魚。”師傅嫌糾正費事,懶洋洋地給赑屃扒皮抽筋。
*
師傅占據了一條河,開始辦一些産業,主要是她負責釣魚,豆婪負責賣魚。
大冬天,豆婪還得到大街上呦呵。
他逮住個大嬸子問:“買魚嗎?”
大嬸問:“什麽魚?”
豆婪思考了一下,沒思考出來什麽魚,原路返回去問師傅,發現師傅掉河裏了。
“師傅!”
他給師傅釣出來,抱着暖了暖師傅,問:“師傅啊,咱們賣的什麽魚?”
師傅凍傻了,張嘴啊了啊,除了一口白氣,什麽都吐不出來。
豆婪無奈,把師傅放在火上烤,他繼續出去賣魚。
“什麽魚?”一位大叔問。
豆婪學聰明了,便說:“新鮮的魚。”
“多新鮮?”
“剛捕的。”豆婪看了眼天色,看到了閃亮的月亮,也只看到了閃亮的月亮。
“誰捕的?”大叔羅裏吧嗦地問。
豆婪不回答了,他想師傅想的緊,不想賣魚了,忙跑回去。
師傅剛從火上醒來,全身是火,明亮似是巨大的太陽。
豆婪看得熱淚盈眶,意識到師傅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把師傅忘了。
師傅見他帶着魚回來了,張開火鳳凰一樣的雙臂說:“正好,把魚給我,今日的晚飯吃烤魚。”
豆婪吃得可香了,臉被扇得也可腫了。
*
豆婪十六歲,纏着師傅給他梳發加冠。
纏了師傅三天,豆婪飛了上百次天。
天都快給他捅破了。
師傅終于是要死不活地答應了。
師傅給他亂七八糟地弄完。豆婪看着好玩,拿着剪子朝師傅比劃比劃,“我給師傅去去頭發梢。”
師傅別了他一眼,吃着幹豆子說:“你別給我只留梢了。”
“嘿嘿,不會。”豆婪躍躍欲試,咔咔一頓亂剪。
黑發飛濺,師傅看得很不是滋味,扭頭溫柔地叮囑:“我若光頭,小崽子,你必沒頭。”
豆婪一聽,手一抖,給師傅耳朵割了個小口子。
師傅還未感受到疼痛,就先感受到驚吓。
因為豆婪見血大駭,如猛虎欺上師傅身,啊嗚一聲,叼住了師傅嘀嗒滴血的耳朵。
“啊嗚啊嗚……”
“你這是要成什麽精?”師傅瞪圓了眼問。
豆婪像個牛皮糖,師傅甩了甩,沒甩掉。
“不成精,我為師傅止血。”豆婪搖擺着,吐出含糊不清的話。
師傅笑了,“你不像給我止血,像是要榨幹我的血。”
“弟子想榨幹的不是師傅的血。”
豆婪松了口,擦擦情不自禁流出的口水,端端正正站在師傅身側。
師傅不言不語,揚了三下頭發,勾勾手指,“未完待續。”
豆婪翻了翻眼,剪子一舞,給師傅剪了個五齒釘耙的鬼樣子。
豆婪看得臉裂開了,罵了幾句娘。
“怎麽了?”
“無事,師傅的頭發很有自主性。”豆婪手忙腳亂地彌補,巴掌一熱,給五齒釘耙燙成了五齒卷釘耙。
師傅照了照鏡子。
嘭!
鏡子裂了。
師傅笑眯眯地點點頭,摁了摁抱頭要蹿的豆婪的額頭,差點摁出他幹巴巴的腦漿。
吃飯時,“你可真乖。”師傅扔給了豆婪一塊骨頭。
“謝師傅獎,弟子一切都為師傅。”
豆婪蹲在門口狂啃骨頭,師傅坐在桌前夾肉吃。
啃完無肉的骨頭,豆婪去挖了三條蚯蚓,揪成了三十條。
十分均勻。
每天豆婪都恨死師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