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書生啊(六)

書生啊(六)

跟着書生善回了房,我本以為書生善會大發雷霆,畢竟凡人都看重名聲。

因而,我在床上坐立不安了許久,連話本都看不進去,只等着書生善發火。

誰知書生善卻是一句“你餓了嗎”,便輕輕将此事揭過了。

難道他想要故作大方以退為進?

我有些頭疼,不怕對你動手動腳的對手,不對,是動刀動槍的對手,就怕對你動心思的對手。

“倒是有些餓了。”我猶豫了許久終于擠出了這句話。

書生善聞言只是皺了皺眉頭,轉身便出去了。

難道書生善反悔了?不準備放過我?

我悄悄地跟在書生善身後,卻見他去了膳房。

他對膳房的下人低聲說了幾句,下人便散開了。

我有些疑惑,莫非這書生善是想投毒?

不得不說,投毒委實是殺人越貨的制勝法寶,只需要趁人不備時投上那麽一丁點,便能奪人性命于須臾。

書生善卷起衣袖,揉起了面。

他在窗前挽袖揉面的樣子,竟是說不出的好看,此時此刻,我不得不說的便是,書生善的樣子确實讓人動心。

我趴在廚房外的石頭上看着書生善的一舉一動,忽然,膳房裏飄出一陣奪人心魄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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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香氣,我再熟悉不過,是蔥油餅無疑。難道書生善這蔥油餅是為我做的?

書生善對我一向冷淡,連話都不屑與我說幾句,前幾日的外衫風波,也只是讓他的臉稍稍溫和了一些。

若是在初遇書生善的時候,說他願意為我做蔥油餅,本司命是信的,因為他恨不得殺了我,在蔥油餅裏投毒殺了我,他怕是再開心不過。

但如今,我卻是不信書生善願意為我做蔥油餅的,就他那坐個板凳都恨不得把板凳擦掉一層皮的性子,如何會甘心替我下廚做這蔥油餅?

我正想着,蔥油餅是香氣卻越飄越近。

原是書生善已端着蔥油餅站在了石頭前,由上而下地俯視着趴在石頭上的我。

本司命明明隐蔽得很好?怎麽就被這厮發現了,我有些郁卒。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我拍拍手,從石頭上爬了起來。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紅線。

我恨不得拍自己一下,竟是忘了這束情了,若是手腕不疼,便是兩人相隔不遠。

我也冷冷地看了書生善一眼,瞧瞧,可不是就你一人性子冷淡的。

我正轉身欲走,書生善卻叫住了我。

“你的蔥油餅……”

“是你的蔥油餅。”這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時候,被我生生地收住了。

我看向他,他的眼裏竟能瞧見一絲難得的溫柔,宛如春天的柳絮,夏天的蔥油餅,秋天的果子酒,冬天的荷葉雞。

“你……給我做的?”我都沒察覺到我的聲音裏有一絲隐隐的期待,不過若是我察覺了,也會以為,這不過是和天豚君們待得太久不曾怎麽接觸過神仙的緣故罷。

“是。”他淺淺地應道,從未注意過,書生善有這樣一副好嗓子。

眼角有些熱,我接過他手裏的蔥油餅,坐在石頭上低頭吃了起來。

香滑的蔥油餅滑進口中,蔥香四溢,是師兄的味道。

仿佛回到了從前,師兄替我做蔥油餅的時候。

我已經兩千多年不曾吃到過這種味道的蔥油餅了,自從兩千多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向我拿走了師兄的性命。

後來,我窮盡四海八荒也再找不到那樣的蔥油餅,也再尋不回為我挽袖下廚的師兄。

師兄你是不是快回來了?你已經很久不曾替我做過蔥油餅了。

若是你肯回來,要我再不吃蔥油餅都是可以的。

只要你回來。

一張帕子默默遞到了眼前,我紅着眼眶看着書生善,竟是又在他面前露了心事。

“女兒有淚不輕彈。”他看着我。

我幾乎要笑出來,分明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我早已彈不出淚了。

我從他手裏拿過帕子,卻不經意觸到了他的手心。

溫熱,我竟羨慕起這帕子來。

察覺到我方才的心思,我慌不擇路地拿着帕子便跑了。

我不曾回頭,也不曾知道,書生善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跑回屋子,立刻脫了鞋窩在床角,我的手裏仍緊緊地攥着那張帕子,隐隐有一股墨香從帕子中逸出。

我有些愧疚。

哪怕我告訴自己,我是被小李的事刺激到了,因而書生善好意為我做蔥油餅,才會引起我諸多猜疑。心裏的愧疚依舊如藤蔓将我一圈一圈纏繞,我似乎一直帶着對小三的成見來和書生善相處,哪怕書生善并不是小三。

我在床上待了許久,望見窗外濃濃的天色方才記起書生善還未回來。

我慌張地跑下床,正欲開門出去尋他。

卻見他站在門口,如清風,帶月色。

我不由得愣了。

一切都是那麽好,以至于我不知道我是怎麽開口請書生善與我一起喝酒的。

我帶着書生善到了屋頂,順帶提了幾壺果子酒。

坐在這客棧的屋頂,遙看這京城的夜色,倒是在天庭難有的經歷。

“今日便‘醉笑陪公三萬場’罷。”

我撕開酒封,遞了一壇給書生善。

書生善愣愣地看着我,眼裏除了驚愕再無其他。

“想不到我也讀過幾本書罷?”我微微一笑,得意地看着書生善。

“‘不用訴離觞,痛飲從來別有腸。’我也極愛這阕詞”書生善收起臉上的驚愕,輕輕啓唇。

“不過是故人所愛,因而從不敢忘罷了。”我提起酒壇,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

甜甜的果子酒入了口,到不覺得心頭有多苦了。

師兄果然沒騙我,師兄說我釀的果子酒有“食之忘憂”之用。

書生善也學着我的樣子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卻一口全噴了出來。

我不禁捧着肚子笑了起來。

原來書生善這厮不會喝酒,任他平日裏瞧着多麽遙不可及,此刻也不過是一只紙老虎罷了。

此酒,若是初嘗此中滋味的人,合該一口一口地飲才是,若一口喝得太多,很快便會上頭的。我輕笑一聲,善意地解釋道。

書生善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上善。”我叫了他的名字。

“我做了一個夢,你當了狀元。”

書生善笑眼盈盈地看着我,他的眼裏似有燈火明明滅滅,在夜裏,在風裏。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

我正說着,突然感到肩上多了一樣東西。

是書生善的頭,他靠在了我的肩上,還蹭着我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尋一個更舒适的地方。

若是擱在平時,我定會毫不猶豫地推開書生善的頭,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卻有幾分舍不得推開他的頭。

我閉着眼又在屋頂吹了一會兒風,察覺到幾分浸入骨子裏的冷意後,我輕輕揮了揮手,轉眼間我和書生善便回到屋子裏,我把書生善小心地放在榻上,替他蓋上被子。

給書生善掖被角的時候,我聽到他輕輕喊了一句阿芙,我愣了一會兒,便轉身到了樓下的院子裏。

院子裏有一株梨樹,早已過了開花的時候,此刻卻不屈不撓地開着花。

我念了個口訣,樹下便出現了一個坑,我從袖中拿出幾壺果子酒放在了坑中,又用土一層一層覆上。

“待到來日書生善高中狀元之時,再來讓你重見天日。”我飛身前回頭對着埋酒之處說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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