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具象

具象

在接到對方明顯一愣的表情後,歲櫻擡頭看向陸霁塵。

兩人都被她剛剛的話意外到了,相比之下,陸霁塵的反應更讓歲櫻偷樂。

她仰着那張無辜的小臉朝他笑,一邊笑還一邊晃了晃他的腰:“叔叔,我腳好疼!”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們是親戚關系,兩人親昵的舉止,即便被看做男女朋友也不過分。

陸霁塵給了她一記不算明顯的警告的眼神後,把她扶到輪椅前坐下。

“陳老師,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對方卻還一副沒回過神來的模樣。

歲櫻揮着小手:“陳阿姨再見!”

進了超市大門,歲櫻不給他秋後算賬的機會,把臉往後仰向他邀功:“幫你趕走了爛桃花,你怎麽謝我呀?”

還謝她呢,簡直就是無中生有。

陸霁塵不和她糾纏這個話題,“晚上想吃什麽?”

好不容易和他出來一趟,歲櫻想的當然不是僅僅和他逛超市買菜這麽簡單。

“陸叔叔,”她悠着小慢調:“打小我們老師就教導我們,面對好心人的幫忙,我們一定要說聲謝謝。”

陸霁塵失笑:“那如果別人的幫忙并不是你想要的呢?”

歲櫻雙手按住輪椅,扭頭看他:“你的意思是,你喜歡剛剛那個陳老師?”

陸霁塵皺眉:“是我給了你什麽樣的訊息,讓你得出這樣的結論?”

如果這是一場辯論,歲櫻或許不是他的對手,但‘頂嘴’是她的強項。

“是你自己說的,我的幫忙不是你想要的呀!”

傍晚時分,正是超市客流量大的時候,兩人一站一坐地停在糧油區。

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多是一些家庭主婦,或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陸霁塵彎腰将她擋在椅輪邊的手拿開,而後放在輪椅上的操控手柄上:“還記得怎麽用嗎?”

就這樣,一場歲櫻以為的‘唇槍舌戰’還沒開始就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看着他在那挑選袋裝調味料的時候,歲櫻不禁在想,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有語言上的硝煙。

那身體上呢?

是溫柔的還是霸道的?

會在意自己的感受還是更在意對方的?

意識到自己思想開始往禁區裏超速,歲櫻看他的眼神一點一點起了變化。

直到陸霁塵推着購物車轉身。

見她目光失神地定焦在自己身上,陸霁塵慢慢走過來。

他們之間隔着一個購物車的距離。

像是一道比她身體高出很多倍,她需要日日苦練也極有可能失敗無數次,難以跨過的欄架。

“怎麽了?”

他的出聲,讓歲櫻收回神識,這才發現,他丢下了購物車,走到了她面前。

剛剛彷如墜入海底的無力感頓時消失殆盡。

是誰說的,喜歡一個人,只要對方一個肯定的眼神,就能擊退內心所有的惶惶不安。

又是誰說的,喜歡總會自帶一層濾鏡,會将對方所有無意識的舉動感化成自己的理想國度。

歲櫻啊歲櫻,你沒得救了。

她心裏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彎着眉眼朝身前只離她半臂遠的陸霁塵笑。

雖然不懂她情緒的變化為何如此之快,但陸霁塵并沒有多問。

小姑娘終歸是小姑娘。

就像他姐姐家的那個五歲大的侄女,上一秒還哭得雙眼紅紅,下一秒就會不明原因地咧嘴直樂。

他轉身再去推購物車,幾個步子,又走到了歲櫻的前面。

從糧油區到蔬菜區再到生鮮區,歲櫻都像一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勁瘦、青經脈絡明顯的右手在那些綠色、紅色、橙色,各種顏色的蔬菜瓜果下呈出不一樣的顏色。

周圍吵吵嚷嚷,他安安靜靜,歲櫻把掌心按在起伏不定的心口,感受着自己心髒強有力,但卻不太規律的跳動。

來到冷藏區。

見他目光梭巡許久卻遲遲沒有伸手,歲櫻歪頭看他:“你在找什麽呀?”

“你喝的那個牌子的酸奶......”他目光還在一一排除:“這裏好像沒有蘆荟味的。”

歲櫻表情呆了呆。

他怎麽知道她愛喝蘆荟味的酸奶?

她有在他面前喝過嗎?

正失神,一個白綠色的瓶子遞到她面前:“這個牌子的呢?”

歲櫻擡頭看他:“你一向都這麽細心嗎?”

或許她身邊也有細心的人,但她卻從沒有去刻意發現,又或許,也有人對她細心過,但她卻從沒有放在心上。

在她的凝眸注視裏,陸霁塵淡淡一笑:“我那裏沒有零食,包括飲料,所以你想吃什麽可以告訴我,我幫你拿。”

從高中開始,歲櫻身邊就不乏喜歡她的男生,上了大學以後,她的追求者就更多了。

別t說零食,哪怕是一些值錢的小禮物,她也收到過不少。

可她卻從來都不為所動。

邱黎黎總說她挑,歲櫻也不否認,她就是挑,她喜歡過各種類型的明星,帥的、痞的、染發、耳釘、紋身,她的喜好随時會變,但真正的理想型卻從來都沒有一個具體的輪廓。

但是現在,那個讓她心裏一直臨摹不出輪廓的那張臉,因他,有了具象。

不能将就,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喜好,就一定不能将就。

所以她朝他遞來的那瓶酸奶搖了搖頭:“我喝的那種,大部分的沃森都有賣。”

那倒是巧,玉玺灣門口就有一家沃森便利店。

“那回去的時候給你買。”

經過洗護區的時候,陸霁塵停下來問她:“洗發水一類的東西,需要給你買一套嗎?”

歲櫻當即就想到了他身上的柚子香,但是不确定那種香味到底是來自洗發水還是沐浴露,可不管是哪一種,她在網上都沒有搜到。

“陸叔叔,你平時用的都是什麽牌子的呀,能推薦給我嗎?”

她仰着臉,眉眼漾着盈盈笑意,盡管坐在輪椅上,卻絲毫不減她身上的靈動。

“我的都是男士專用,”陸霁塵微微皺眉,不是排斥,而是不确定:“可能不适合你。”

“沒事,”歲櫻絲毫不介意的語氣:“其實那些主打男士女士專用,就是一個噱頭,我以前用的洗發水就是男士的,我覺得比女士還好用!”

她不介意,陸霁塵便也不好說什麽,視線在身旁貨架淺淺搜羅兩眼後,他說:“這裏沒有我用的那個牌子,後天吧,後天下午我去幫你買。”

不是明天不是大後天,單單是後天。

結完賬回到車裏,歲櫻才問他:“你周五或者周日是有什麽事嗎?”

陸霁塵搖頭說沒有:“但是周六中午我要回一趟家。”

是回他父母的家嗎?

陸霁塵扭頭看了她一眼:“怎麽這麽問?”

歲櫻忙搖頭:“沒什麽。”

到了小區門口,陸霁塵把車停在路邊:“我去買酸奶,你就別下去了。”

眼看他下車進了便利店,歲櫻心裏一陣後悔。

在超市的時候,陸霁塵幾次問她要不要買些零食,她都死要面子說不要,現在可好,她滿腦子都是芒果幹、風幹鴨脖、麻辣牛肉......

正咽着口水呢,手機震了,是邱黎黎。

“幹嘛?”

邱黎黎問:“我小姨給我寄了她們那兒的鴨脖,明天中午就能到,你要不要吃?”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歲櫻剛說完“要”字,又眼波一頓,她突然不确定把別人的家庭住址報出去算不算侵犯隐私。

剛好外面傳來了幾聲狗吠,歲櫻扭頭看向窗外,剛好看見陸霁塵從便利店出來。

“晚一點我給你回電話。”

說完歲櫻匆匆把手機塞到了腿側。

見他提進來的袋子裏好像還有別的東西,歲櫻歪頭瞟了眼,還沒看見什麽,陸霁塵就把袋子遞到了她面前。

“給你買了幾個冰淇淋。”

歲櫻眼睛陡然一亮,忙扒拉着袋口往裏看,雖然不多,但竟然都是她愛吃的口味。

“你怎麽想起來給我買冰淇淋了呀?”她心裏甜甜的,聲音也墜了幾絲甜甜的尾音。

陸霁塵看了眼被她放在腿上的袋子,伸手:“涼,給我吧。”

将袋子放到車後座後,他才回答她剛剛的問題:“剛好兩個小朋友在那買冰淇淋,就順手給你買了幾個。”

原來是看見別人買,原來是順手。

那種滋味,就像是錯把鹹鹹的鹽粒當成了甜甜的白砂糖。

歲櫻撇嘴:“小孩子才喜歡吃冰淇淋。”

“你也不大。”

二十歲,其實是一個可大可小的年紀,被喊【姐姐】的時候心裏無波無瀾,但是被喊【阿姨】,那種感覺真的可以用【胸腔一震】來形容。

車子駛入小區,能看見路邊限速五公裏的醒目藍色标牌。

夕陽的餘晖擠進綠蔭,透過車窗斑駁在他的臉上。

歲櫻臉朝前方,餘光盛着他好看的側臉。

車子自南向北開,她坐在庇蔭的這邊,皮膚涼涼的,心也涼涼的,聲音更滿是失落。

“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就是個小孩子?”

陸霁塵嘴角滑起淡淡的笑,“你本來也不大。”

歲櫻塌着的兩只瘦弱的肩膀立馬一提:“我都二十一了,馬上就能畢業了!”

車子拐了一個彎,金燦燦的夕陽透過擋風玻璃,鋪在兩人身上。

陸霁塵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不準備考研嗎?”

這句話就像是繭,将她的暗意一層一層包裹住。

而他剛剛看過來的那一眼,收回得極快,可能都沒看清她的眉眼。

歲櫻追着他微微上翹的眼睫,一直到車子在大門口停下,她才開口說:“就我這成績,哪考得上。”

陸霁塵頗感意外:“你小叔說你成績很好。”

所以她那個小叔到底在他面前說了多少關于她的?

回到家,趁着陸霁塵說上樓換衣服的功夫,歲櫻躲進房間給那位多事的小叔打電話。

“除了說你懂事聽話漂亮,我還能說什麽?”

沈确一張好嘴,歲櫻是知道的,毫不誇張地說,死人都能被他說活。

不說別的,就陸霁塵這種十全十美的人,都能被他說出一二三四來。

歲櫻哼了聲,拿話怼他:“記得沒錯的話,你好像說過他得理不饒人。”

“那是有原則!”

歲櫻眉頭一皺,調子揚了起來:“你還說他刻板不近人情!”

“那是冷靜禮貌!”

“那、那你還說他冷漠沒有人情味!”

“那是含蓄內斂!”

歲櫻:“......”

“好啦好啦,”趁她找不到話接,沈确趕緊岔開話題:“你小叔我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托付給他照顧,這段時間乖一點,千萬別和他頂嘴,聽見沒有?”

再能說會道的嘴,也有疏漏的時候。

歲櫻聲音放乖:“除了不頂嘴、乖一點,我還要注意些什麽呀?”

“注意衛生,一定要注意衛生,他那人愛幹淨。”

歲櫻在心裏冷哼一聲:“還有呢?”

“還有......不要挑食,做飯是他的短板,做什麽你就吃什麽,要是覺得不好吃,你也別當面說,可以等他不在家的時候,點個外賣。”

不聽話、頂嘴、不愛幹淨、挑食......

歲櫻咬了咬牙:“那性格方面,我有沒有什麽要注意的呀?”

“性格方面,”沈确想了想:“也沒什麽,不過他這人喜歡安靜,你那叽裏呱啦的——”

“沈确!”歲櫻終于聽不下去了:“還說你沒在他面前說我什麽!”

被她這麽連名帶姓地一喊,沈确立馬意識到自己被這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套路了。

“我的乖侄女,咱先別生氣——”

“你少來!”歲櫻擡着調兒打斷他,可惜後面的話還沒來及說,連續兩聲敲門聲傳來。

手機話筒被她下意識用手捂住,看了門後一眼,歲櫻壓下聲音警告:“回頭再跟你算賬!”

門開,陸霁塵手裏拿着兩個圓柱形的灰色瓶子站在門口:“這是我用的洗發水和沐浴露。”

因為歲櫻拄着拐杖,所以陸霁塵并沒有讓她接着的意思:“我先給你放衛生間。”

歲櫻住的這個房間,衛生間在隔壁,看着他轉身,歲櫻突然想起來。

“陸叔叔,”她拄着拐杖邁到門口:“你這裏有小凳子嗎?可以淋水的那種。”

雖說陸霁塵一向細心,但有些東西還是會疏忽。

“沒有,”他說:“我等下出去給你買。”

玉玺灣周邊設施齊全,沿街什麽樣的店鋪都有。

知道歲櫻要小凳子是洗澡用的,所以他買了兩個,一個用來坐,一個用來放腳。

歲櫻眼巴巴的坐在沙發裏等到他回來,見他手裏還有一個袋子,歲櫻問:“那裏什麽?”

“是防水腳套,老板說這種高彈矽膠材質,可以百分百防水,站着洗澡也沒事。”

歲櫻擡頭看他:“那不就可以不用小凳子了嗎?”

他卻說:“你那只腳現在最好不要用力,坐着洗最穩妥。”

哪裏刻板,哪裏冷漠,哪裏沒有人情味。

歲櫻覺得自己真要重新認識一下那位姓沈名确的小叔了。

不過有一點,歲櫻覺得沈确說的沒錯。

他的廚藝真的有待提高。

半個小時前,陸霁塵問她晚飯吃番茄牛肉意面可不可以。

歲櫻對西餐是完全不挑的,當即點頭說好。

二十分鐘後,他又來敲門,問她不放番茄可不可以。

歲櫻也沒深想,還是點頭說好。

又二十分鐘後,陸霁塵再次來敲門,問她培根蛋醬意面行不行。

因為門敞着,歲櫻聞到了焦糊的味道,她這才感覺到不對勁。

但是歲櫻什麽也沒問,因為面前那張一向從容不迫的臉看着窘窘的。

“你不是買吐司了嗎?”她想了一個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又可以填飽肚子的晚飯:“配上培根還有煎蛋,我覺得會更好吃!”

按照她的說法,再配上一瓶酸奶,t晚飯就這麽解決了。

對歲櫻來說,能住進他家,雖歡喜,但總歸是給他添麻煩的一件事。

但對陸霁塵而言,既然把人接回來,就要照顧妥當。

所以面對這一頓極其馬虎的晚飯,陸霁塵前後說了三次抱歉。

第一次是歲櫻坐下的時候,第二次是歲櫻喝第一口酸奶的時候,第三次是就是現在。

本來歲櫻想說:你再這麽說我就生氣了。

但是見他垂着眉眼,一副做錯事的模樣,歲櫻又忍不住站在他的立場換位思考了一下。

想必這時候說讓他不要介意的話只會加重他的負罪感,想了想,歲櫻把提到嗓子眼的那句話換成——

“那就罰你吃完飯推我去小區裏溜達一圈吧!”

陸霁塵當然沒有拒絕。

洗完碗收拾好廚房,又将盛着做失敗的意面的垃圾袋系好。

他說:“等我十分鐘,我上去洗個澡。”

正值盛夏,出門就會流汗。

歲櫻說:“那你回來不還是要洗嗎?”

回來當然還要洗,但是他現在能聞見自己身上很明顯的油煙味。

“你先看會兒電視,我很快就好。”

歲櫻眨巴着眼目送他上樓,再一扭頭,她想到那幾只他給她買回來的冰淇淋。

歲櫻一到夏天就貪涼。

她也沒特意去看時間,總之吃完兩個冰淇淋,才聽見下樓的腳步聲。

最後一丁點的脆筒含進嘴裏,歲櫻扭頭看向樓梯。

白色T恤,淺藍色牛仔褲,再簡單不過的搭配被他穿出了讓人移不開眼的味道。

口中的蛋筒還未來及咬碎就被她混着口水咽下了。

只覺喉嚨裏一哽,歲櫻再次咽了咽口水。

“陸叔叔,你今年多大?”

如果他說二十歲,歲櫻也會絕對的深信不疑。

可他不說也就算了,偏偏回道:“和你小叔差不多。”

那說二十八.九就好了嘛,非要把輩分帶上。

歲櫻撇嘴:“如果不是因為我二嬸的關系,我最多喊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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