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抵唇

抵唇

在陸霁塵怔愣的目光裏,歲櫻雙齒一抵,軟肉和汁水炸開,伴着葡萄皮上濃郁的玫瑰香,彷如一整罐的蜜糖在她口中鋪開、流淌。

而被歲櫻捏在指尖的那顆比剛剛更紅更大的葡萄還抵在陸霁塵的唇上。

見他不張口,歲櫻便大着膽子,得寸進尺地在他唇縫間蹭了蹭,“你嘗嘗嘛,這顆肯定比我嘴裏的更甜!”

陸霁塵這才回過神來,擡手接住的同時,他收回視線,眉眼微垂。

他應該說謝謝,但是他忘了。

看着指尖的那顆橢圓形的葡萄,想着剛剛她鼓起的右腮,陸霁塵短暫遲疑了一下後,将葡萄放進嘴裏。

“陸叔叔,”歲櫻歪着身子側靠着沙發背:“我可以把你家的地址告訴我朋友嗎?就是之前在醫院裏的那個女孩子。”

陸霁塵點頭:“可以。”

“你也不問問我為什麽要告訴她?”歲櫻又捏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裏。

陸霁塵說:“你如果覺得悶,t可以讓你的朋友過來陪陪你。”

他的回答多多少少讓歲櫻有些意外:“我以為你不喜歡陌生人來你家。”

陸霁塵扭頭看她。

“小叔說你喜歡安靜,”歲櫻解釋:“不過你放心,她只是來給我送東西,不會在這待很久的。”

說完,歲櫻又捏了一顆葡萄往他面前送,不過這次沒有送到他嘴邊,而是他胸前。

陸霁塵沒有接:“你自己吃吧,”他起身:“我先上樓了,你不要看太晚。”

歲櫻仰頭看着她從自己身前走過,再目送他上樓的背影、側影......

如果沒有吃到那顆葡萄,她這個時候一定會超級超級失落,但是現在,哪怕是看着空蕩蕩的樓梯,她都眉目含春、嘴角含笑。

客廳的電視關掉了,留了天花板一圈的射燈。

卧室旁邊的衛生間裏,除了有嘩嘩水聲外,還能聽見很輕緩的鋼琴曲,是上次在醫院,陸霁塵給她聽的那首《Free lucky》。

方形的花灑下,一粉一白的兩個塑料小凳子,歲櫻坐了一個,包着腳套的左腳翹了一個。

陸霁塵給她送來的兩瓶洗發水和沐浴露,一瓶放在地上,一瓶被她拿在手裏。

“彌。”歲櫻一邊默念着沐浴液瓶子上的名字,一邊從泵口壓出了一點到手心。

清清淡淡的木香,有一點點的酸,猜得沒錯應該是雪松林。

歲櫻用中指在手心揉了揉,再聞,酸中帶澀的青皮柚的味道便出來了。

歲櫻洗了有史以來耗時最長的一個澡,衛生間門一打開,滿室的熱氣往外湧。

而門的斜對面正好就是樓梯口,看見撲出的熱氣,陸霁塵下意識收回往下邁的腳,一個停頓都沒有就轉了身。

歲櫻穿着那條可愛又不失仙欲的宮廷風睡裙從裏面出來的時候,樓梯間的人影已經消失。

被熱氣蒸得太久,她臉上紅撲撲的,輕紗裹着的長袖裏也依稀能看見粉裏帶着紅。

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鼻息間全是濃郁的青皮袖子香。

她覺得今晚一定能睡一個美美的好覺,可惜,她擡手摸了摸被挽在腦後的濕發,頭發還沒吹。

二樓的房門緊閉,沒來及裝水的水壺還被陸霁塵握在手裏,他站在門後,輕輕吐氣,慶幸自己轉身夠快,沒有讓尴尬發生。

但是也心有餘悸。

之前他所擔心的各種不方便終于在第一天的晚上露出了苗頭。

手裏的水壺被他放在鬥櫃上,撥通沈确的電話後,他去了窗邊。

“你什麽時候回國?”

“怎麽了?”

陸霁塵沒有細說:“就問問。”

沈确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他的,剛把人接回家還不到一天就開始‘催’他,肯定是他那侄女惹禍了,但是他不能細問,一旦問了就不好收場。

“我這邊可能還得一段時間,你也知道,我哪次贏了個大官司都會給自己放一個長假的。”

“那你——”

話筒那邊的一句黏糊糊的女聲打住了陸霁塵後面想說的話。

“你忙吧,我先挂了。”

手機還沒來及鎖屏,又一個電話進來。

看着屏幕上的來電名字,陸霁塵拇指停頓了兩秒才滑了接通。

“喂?”

“陸叔叔,”歲櫻站在樓梯口往上看:“你樓上有吹風機嗎?”

“有,”陸霁塵轉身往衛生間去:“我給你拿下去。”

等他拿着吹風機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又突然停住腳。

正值夏天,她又剛洗完澡......

心裏閃過幾個不确定的可能性後,陸霁塵轉身回到卧室。

挂斷不過分把鐘的手機又再度撥回去,話筒那邊傳來軟乎乎的一聲:“陸叔叔?”

陸霁塵問:“你在卧室還是衛生間?”

歲櫻說:“我還在樓梯口。”

陸霁塵不想有任何尴尬的可能性發生:“你先回卧室等着,我等會兒給你拿下去。”

問人借東西,哪有在房間裏等着的道理。

不過歲櫻還是聽話地“哦”了一聲。

五分鐘之後,陸霁塵拿着吹風機下樓,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他先是看了眼樓梯口,而後又看向斜對面的兩扇門。

眼看還剩兩個臺階就要踩到平地——

“陸叔叔。”

陸霁塵右腳猛然一收。

歲櫻坐在沙發裏朝他揮手:“我在這!”

在下樓之前,陸霁塵想過她會不會穿一件吊帶裙,又或者露肩露腿......總之就是女孩子洗完澡的各種舒适、各種清涼,但卻不方便被人看見的那種,卻沒想到,她會像現在這樣,穿一件不僅長袖,裙擺還長及腳踝的裙子。

這種想象和現實的差異讓他彷如一樁木頭般的站在臺階上,直到瞳孔裏的人颠着腳蹦跶了一下,陸霁塵才猛然回過神來。

“不是讓你在房間裏等着嗎?”陸霁塵下至平地,走到她面前。

歲櫻傻笑了一下:“問你借東西還在房間裏等着,那多沒禮貌呀!”

陸霁塵看了眼她的腳:“腳套還好用嗎?”

“那當然,”歲櫻翹起左腳給他看:“一點水都進不去!”

“那就好,”他舉起手裏的吹風機:“我給你放衛生間。”

歲櫻拄着拐杖落後他幾步,等陸霁塵從衛生間裏出來,歲櫻剛好走到門口。

兩人一左一右給對方讓路,卻又沒什麽默契地擋住了對方的路。

最後還是陸霁塵往後退了一步:“你先進來。”

衛生間裏的熱氣還沒有完全消散,濕漉漉的熱氣裏,柚子香清晰萦繞。

歲櫻突然想起來:“陸叔叔,你的洗發水和沐浴露都給我用了,那你怎麽辦?”

“樓上洗發水還有,沐浴露我也不是每天都用。”

“哦......”

“你吹頭發吧,”陸霁塵往外指了指:“我先上樓了。”

“好。”

目送他頭也沒回的上了樓,歲櫻轉身回到鏡子前,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歲櫻差點倒吸一口氣。

自己竟然穿了一條長袖的睡裙!

難怪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看她的眼神懵懵的!

“你說他會不會覺得我太保守了呀?”

頭發也沒來及吹,歲櫻就回到了房間,給邱黎黎打電話訴苦。

邱黎黎嘆氣:“那不然你還想穿什麽,吊帶V領,露胳膊露腿,給他來一個深夜誘惑?”

被她這麽一說,歲櫻腦海裏閃出畫面。

“你說......我如果真的穿那種,他會不會——”

“會!”邱黎黎想都沒想就打斷她:“他絕對會把你掃地出門!”

歲櫻撇嘴:“至于嗎?”

雖然邱黎黎只見過那位陸教授短短兩面,抛開那張臉,她對陸霁塵最大的印象就是一個資深古板男。

“我的大小姐,你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趕快把你的腳養好搬回來吧!”

“我不要!”

“怎嘛,”邱黎黎好笑一聲:“你不會動真格的要追人家吧?”

“那當然,我都住進他家了,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可能放過!”

邱黎黎覺得她無藥可救了:“所以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直接告白?”

告白的确是一種追人的方式,但歲櫻還真沒有這種打算。

“都什麽年代了,你怎麽還會有這麽古早的想法?”

古不古早,邱黎黎不知道,但她知道歲櫻一向說到做到,她吞咽了一下,“難不成你還準備生撲啊?”

歲櫻故意逗她:“也不是不可以——”

“歲櫻!”如果不是隔着手機,邱黎黎都想敲她的腦袋:“我警告你,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這個時候說她想法亂七八糟了。

也不知是誰翻牆去看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簧漫還不忘截圖發給她!

歲櫻低頭聞了聞領口,全是青皮柚的味道。

那種感覺,就像躺在某人懷裏似的。

“等你明天來了再說吧,我頭發還沒吹呢!你別忘了把我衣櫃裏的裙子都給我帶來啊!”

邱黎黎“嘁”了聲:“當初也不知是誰說就只要帶兩條裙子的!”

當初是當初,但是現在,她改變了策略。

樓下的燈早早地關了,二樓的窗戶卻久久地亮着。

陸霁塵習慣睡前在書房待到十一點,但是今天他卻因為心裏生出的羞愧感而無法靜下心來,所以他去了三樓的暗房,将上個月在擎山看日落時覺得拍的不好的照片都洗了出來。

淩晨一點,他回到二樓,拿起之前空掉的水壺去了樓下。

等水燒開的間隙,他看了眼歲櫻住的那間卧室,眼神收回的時候,不經意又瞥到了衛生間的門。

門敞着,光投進半扇。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走過去将門關上,這是他的習慣。

但是現在,他僅僅只是收回視線,轉身從冰箱裏拿出一顆青檸,洗淨、切片,放進涼水壺裏。

廚房的臺階邊緣亮着一圈的感應燈,随着腳步聲漸遠,燈滅。

清明月色從窗外鋪進來,窗開半扇,有風灌進來,卷着淺色的窗簾輕搖慢蕩,也吹亂了流理臺上攀升的徐徐熱氣。

歲櫻睡了久違的一個懶覺,薄薄的被褥被她蒙過了頭頂,鼻息間全是柚子的沐浴香。

眼睛還沒t完全睜開,枕頭下的手機就被她摸到了手裏,看見屏幕上的時間,她腦子“嗡”的一聲。

第一天住進來就睡到了十點,豈不驗證了沈确口中的“懶”?

料定陸霁塵不會在她還沒出門之前進來,歲櫻用了最快速度換好衣服,又輕颠着腳将床整理平整,最後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做出一副三好學生的模樣。

眼看半小時過去,外面依然沒傳來任何動靜。

難道他也有睡懶覺的習慣?

一番糾結後,歲櫻去了門後,耳朵趴門地聽了半分鐘,依舊沒聲音,她擰下門把,從漸開的門縫裏一點點往外看。

就是那麽巧,一個人影從門口閃過,歲櫻條件反射地将門一關。

落鎖的聲音讓陸霁塵停下腳。

門後,歲櫻眼淚都要惱出來了。

緊接着,敲門聲傳來,歲櫻來不及多想,迅速颠着腳回到書桌前坐下。

一連幾個深呼吸後,歲櫻才把手放到電腦鍵盤上:“進來。”

門開,陸霁塵見她坐在書桌前,表情明顯愣了一下:“剛剛不是你開門嗎?”

太過心虛,歲櫻視線都沒敢從電腦屏幕上移開:“是風吹的!”

她這麽一說,陸霁塵自然而然就看向她對面。

窗戶緊閉。

歲櫻依舊沒敢看他,擡起兩只胳膊舉過頭頂,一邊扭着腰,一邊打着哈欠說:“終于畫完了!”

因她的動作,陸霁塵的目光從窗戶那兒收回:“什麽時候起來的?”

“七點?”歲櫻歪着腦袋想了想:“我也沒看時間,反正那會兒太陽還沒出來。”

今天外面下了雨,到現在太陽也沒露面。

不過陸霁塵沒去糾結這些一眼看破的東西。

“早飯在廚房,要給你熱一熱嗎?”

都快十一點了,還吃什麽早飯呀!

歲櫻問他:“你也剛起來嗎?”

她用的是“也”,但是她自己似乎沒意識到。

陸霁塵壓了壓嘴角的笑:“嗯,我也剛起來。”

歲櫻撐着桌邊起身,聲音帶着幾分得意的揶揄:“沒想到堂堂陸教授也會睡懶覺呀!”

以為自己占了上風,結果門口傳來一句:“你拐杖呢?”

拐杖......

歲櫻表情一呆,看向床兩側:“咦,我拐杖呢?”

等她想起放衛生間的時候,陸霁塵已經拿着拐杖進來。

“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颠着腳走路的嗎?萬一跌倒,你是要再進一次醫院?”

雖然他不是教訓人的語氣,可正因為聲音裏那股古井無波的冷靜,才更讓人心生畏怯。

歲櫻可憐巴巴地看着他:“我知道錯了,陸叔叔,我保證,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雖然歲櫻從小學習成績不錯,但這不妨礙她經常挨老師的訓,所以在認錯這件事上,她滿滿的經驗:不要頂嘴,把所有的錯都抗下來,立下保證。

當然,這得基于她的确犯了錯,且不會有一丁點的委屈。

而陸霁塵雖說在學校裏當了兩年老師,但他從未訓斥過學生。

當然不是他夠寬容,而是他的學生都很聽話,遲到曠課、交頭接耳、偷吃零食這些普遍存在的現象,鮮少會在他的課上發生。

昨天因為拐杖的事他就說過歲櫻,當時她還三指發誓下次不會。

結果二十四小時都沒到,她就下了第二次保證,可見她壓根就沒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但是有句話叫事不過三。

“我剛剛叫了餐,如果你現在不餓,可以等午飯送來再吃。”說完他出去。

雖說他沒再糾纏這事,但歲櫻看出他生氣了。

在房間裏“反思”了十分鐘,歲櫻拄着拐杖出門,結果客廳和廚房都不見他人影。

陸霁塵沒有睡懶覺的習慣,無論工作日或節假日,他都是七點起床。

今天是因為下雨,他才沒有晨跑,但是九點的時候,他去過一次院子,去看風雨蘭有沒有開花,因為花架正對窗戶,他不算刻意地看到了窗邊空蕩蕩的書桌。

所以歲櫻一連撒的那幾個謊,他都識破沒有戳穿。

踩着梯子從書櫃最上面一層拿下一本書的時候,想起某人撒謊時的一臉淡然,陸霁塵搖頭輕笑。

雙腳剛踩到平地,“叩叩”敲門聲傳來。

家裏沒別人,想到她拄着拐杖上樓,陸霁塵看向虛掩着的房門時,眉心緊了緊。

就在歲櫻再次擡手準備敲門的時候,門從裏面打開。

陸霁塵看向她的腳還有腳兩邊的拐杖:“腳不疼了?”

都過去一周了,早就不疼了。

但是為了讓他心疼一下下,歲櫻噘嘴:“當然疼了,”她低着頭,像是認錯,又像是哄人:“但你不是生氣了嘛,我就想着上來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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