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江佟回了房間,給戴月曼打電話。

屋子裏溫暖,他身上因為酒冒起的汗水還沒消,就又上來了。

江佟脫掉外套,電話也剛好接通。

“這回是我兒子了嗎?”戴月曼的聲音懶洋洋的。

“是你兒子,你睡了嗎?”江佟一邊問一邊擡眼看了鐘。

這邊天黑早,現在其實才晚上十點。

“剛剛接你電話的是誰啊?”戴月曼有點好奇,“你居然還喝酒了,難得啊。”

“我高中同學,你應該認識吧。”

“高中同學?你高中同學我有印象的可不多。”

“陳子兼。”江佟說出了他的名字。

戴月曼想了一下,回憶起來。

“哦,是不是有一次你過生日邀請他,結果沒來那個小孩兒?”

她提起這件事,江佟才想到那一天。

“對,是他。”

讀高中的時候,他和宋昱、陳子兼是好朋友。

Advertisement

有一年江佟生日,邀請他們去他家吃飯。

約好放學後一起走,最後一節自習課上了一半,陳子兼突然起身先離開了教室,到下課也沒有回來。

“陳子兼呢?”宋昱走到他的座位上坐下。

江佟生日是在夏天,高中的時候大家都貪涼,教室裏的空調嗡嗡送着冷風。

“不知道,剛才走了。”江佟給陳子兼發了條短信去問,也暫時沒得到回複。

“那我問下朋友。”宋昱說。

江佟收拾好了書包放在桌面,安靜地等着。

“啧,”宋昱得到回複,站起身,“我們先走吧,他那邊有點事。”

“什麽事?”

宋昱搖搖頭,“又跑去打架了,其他人招惹的。”

“在哪裏啊?”江佟背起書包。

“算了,”宋昱按住他肩膀,“我們不能管。”

他眼神很堅決,江佟就問:“為什麽?”

“是他家裏的事,”宋昱說,“我也只是聽我爸媽提起過,反正……陳子兼他爸爸是個賭..鬼,媽媽早就離開他們了。”

江佟眨了眨眼,似乎沒有立刻從這件事裏緩過來。

宋昱拍拍他肩,說:“我們先走吧,給他留個地址。”

江岷因為工作的事情要晚上才能回來,但戴月曼一直在家。

江佟溜進廚房,偷偷和戴月曼說:“我們晚一個小時吃飯吧。”

“怎麽了?”戴月曼問。

“等一下我同學,不知道他還來不來。”江佟看了一眼手機,收信箱裏依舊空空如也。

“好吧,你看外面,”戴月曼指了指島臺上的蛋糕,“剛剛宋昱拿進來的。”

那個蛋糕很大,包裝精致,江佟還認識那個logo,是本地一家非常有名的私人烘焙店做出來的蛋糕。

等晚餐的時候,江佟帶着宋昱去自己房間裏玩游戲機。

他操縱的小人死了許多次,把宋昱都氣笑了。

“江學霸,不是吧,我記得你以前打游戲不這樣啊?”宋昱放了游戲機,似乎是知道江佟在擔心什麽,又說:“陳子兼不會有事的。”

窗外天都黑了。

江佟的手機響了一聲,他連忙翻出來。

這一次發信息來的終于是陳子兼:【地址看到了,謝謝你邀請我,但今天有事,我就不來了。】

【對不起啊。】

江佟拿着游戲機從沙發上站起來,和宋昱說:“我們吃飯吧。”

晚餐結束,他們切了蛋糕,吹了蠟燭,江佟許下他來高中之後的第一個願望:要考上好的大學。

如果除去陳子兼不在的這件事,這是江佟很高興的一個晚上。

他散步送宋昱離開,回來的時候在小區的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給陳子兼發消息,問他:【你沒什麽事吧?】

接着,他聽見一聲手機的消息提示音,但并不來自于自己這裏。

頭頂路燈的光被陰影遮住,江佟擡起臉,看見陳子兼拎着一只小袋子,在他身邊蹲下。

“生日快樂。”陳子兼說。

他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穿了一件寬松的無袖黑色背心,臉上多了幾處傷口,下巴有個地方貼了一塊創口貼,手臂也有擦傷的痕跡。

夏天真的有這麽熱嗎?江佟想。

為什麽陳子兼好像全身都被淋濕過?

“謝謝……你去過醫院了嗎?”江佟禮貌地避開了陳子兼怎麽受傷的話題。

“宋昱告訴你的?”陳子兼沒擡頭,語氣也平靜。

沒等江佟說話,他就默認了答案,“去過了,上過藥了。”

原來袋子裏是一塊蛋糕,陳子兼把裏面的蛋糕盒拿出來,借着路燈的光拆開,小心翼翼地挪出蛋糕,又翻出一只蠟燭插上,點了火。

他往前靠,把蛋糕托到江佟面前,江佟想自己拿着,被他躲開。

“沒事,就這樣,吹蠟燭許願望吧。”

“好……”

在陳子兼的注視下,江佟閉上眼,這一次把自己的願望送給陳子兼:希望他也能考上好學校。

那時他還有很多事情不太懂,不知道人和人的生活可以有很大差異,念一個好大學,也不必然是每個人最大的願望。

江佟睜眼,看見陳子兼的眼中有燭火搖晃,一口氣吹滅了蠟燭。

淡淡的煙火味散開。

“我沒什麽事,真的,”陳子兼輕輕笑了笑,“你的表情,就好像我現在生死未蔔一樣。”

“我爸确實欠錢了,但是是因為他做生意,和其他的沒關系。”他收斂了笑容。

江佟松了口氣,“那就好。”

陳子兼在江佟身邊坐下,他身上冒着熱氣,和絕大多數在這個年齡段還沒怎麽發育的男生不一樣,即使是雙臂自然下垂的時候,也會隐隐有肌肉的痕跡。

因為椅子不寬,江佟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臂,像貼着一堵有溫度的牆。

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陳子兼只是陪江佟吃完了那一只切角蛋糕,就起身說自己要走了。

江佟看着他離開,忽然也覺得今晚很熱,沒有幾秒就有些眩暈,陳子兼的背影也在他的眼中逐漸破碎。

江佟只用很短的時間,就想到了他離開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幕在他的記憶中停留了這麽久。

“今年春節不回家了?”戴月曼的聲音把他拉回這個冰冷的季節。

“你爸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他就是倔,你和家裏說你們談戀愛,你爸只是當時不能接受而已,這麽多年我給他安排了好多個心理醫生,早就把他治好了。”

戴月曼說的是大學江佟和家裏出櫃的事情。

他的高中同學戴月曼總共就認識兩個,一個陳子兼,一個宋昱。

他和宋昱在一起幾年之後,就告訴了家裏。

戴月曼有點驚訝,但并不幹涉,她的教育理念一向是自由就好,但江岷反應很大,臉紅脖子粗地想要教育江佟,被戴月曼拉住反訓一通,導致江岷無言地反抗了他們母子倆很多年。

“沒有不想回家,就是想出來散散心。”江佟握着手機,停頓了一會兒,才告訴戴月曼:“我和宋昱分手了,正好我規培結束,已經确定了單位,會回臨山。”

戴月曼也有一會兒沒說話,大概是不知道怎麽安慰江佟。

“你不用說什麽,”江佟反而笑了,“我沒有怎麽樣。”

“知道了,當初你談戀愛我沒管你,你失戀了我也不管。反正你們還年輕,随便怎麽折騰吧。”戴月曼語氣一頓,又試探地問:“你說,要不媽媽給你介紹一個新的……”

“媽……”江佟無奈地打斷她。

“好吧好吧,不過要是我有機會遇到什麽還不錯的男生,我一定會想着我兒子的。”戴月曼就是喜歡這樣和江佟聊天,兩個人像朋友一樣,也讓江佟放松一些。

他們又聊了一些別的,才挂了電話。

-

走到客廳裏,江佟看到陳子兼站在陽臺上。

聽到他開門的聲音,陳子兼回過頭,走來拉開了客廳和陽臺中間的那扇門,問:“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看一眼你回來沒。”江佟說。

陳子兼點了下頭,這次沒再出去。

“腦子還暈嗎?”他問。

江佟搖搖頭,覺得腦袋很沉,房頂白熾燈的光線在他視野裏不停晃動,又點點頭。

“不是,有點暈,但主要是頭疼。”

他倚靠在門邊的牆上,眼神懶洋洋的,又很濕潤,帶着一點漫不經心,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樣。

“你喝醉了,”陳子兼擡了擡唇角,“還挺好玩兒的。”

江佟說不明白自己現在的心情。

和宋昱分手這麽長時間,這個夜晚,此時此刻,江佟好像才有了一些漫長的鈍痛。

不是遺憾後悔,更不是懷念,而是一種灰蒙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孤獨。

“可能是吧……”江佟偏頭,視線越過陳子兼的肩膀,望到陽臺外漫無邊際的黑夜。

他們就這樣不知緣故地各自沉默了一會兒。

陳子兼一直站在離江佟有些遠的位置,等到了這場沉默的最後,動了動,走到江佟身邊,側對着他。

江佟漸漸聞到酒精的味道,很奇怪,他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來自陳子兼身上的味道。

和第一次感受到的撲面而來的刺鼻不同,酒味變得很淡,漂浮在空中,慢慢地包裹住了他。

“你還覺得醉嗎?”陳子兼和他說話的時候,微微低下頭。

江佟沒想到他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他短暫地去想,答案有這麽重要嗎?

他擡眼的時候,睫毛刷過下眼睑,在不那麽亮的環境裏,瞳孔中好像閃着一顆星。

陳子兼看到那顆星,但他不會長久地望着,因為在他心底,星星再亮,也是屬于別人的。

“我只是想說,你要是還難受,我給你煮蜂蜜水。”陳子兼錯開了和江佟對視的眼神。

這樣一個微小的變化,好像一粒不大的石子,投在江佟心裏的那片湖泊上,讓他有了一絲奇怪的感覺。

“我沒事,”江佟擺擺手,“真的。”

話題短暫地停了一下,江佟吸了口氣,又說:“剛才我媽問我是誰接的電話,她都還記得你。”

“記得我什麽?”陳子兼往後靠了靠,“記得我總是欺負你嗎?”

他好像還沒從室外的寒冷中徹底剝離,凍得鼻子都有些癢,側身打了個噴嚏。

“抱歉。”

江佟偏頭看了一眼隔離風雪的玻璃門,明明應該關好了,他還是伸手拉緊了一些。

“說好了要去給你過生日還遲到,經常讓你給我買水,還穿你校服抄你作業……”陳子兼的頭微微仰着,眼睛散漫地落在房頂的那盞燈上,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看着燈,因為腦子裏全是一些很遠很遠以前的畫面。

江佟搖搖頭,覺得酒精沒讓他醉,倒是真切地放大了他的情緒,讓他甚至失笑。“這算什麽欺負?你只是這麽說而已,哪次是來真的。”

“你知道的,高中的時候我又沒什麽朋友,就你和……”江佟頓了一下,假裝咳嗽一聲。

直到此刻,陳子兼才真正和江佟對視,但也沒再說話。陳子兼的眼睛很像這時窗外的天氣,不下雨、不下雪,但始終被厚厚的烏雲壓着,讓江佟有些不太好受。

大約是陽臺上的推拉門沒有關得那麽緊,外面的風又吹得猛了,江佟忽然感受到冷。陳子兼只是很輕地偏了一些身子,就幫他擋掉了風。

情緒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江佟想,或許他只是被這個夜晚發生的所有一切影響,而事情其實并沒有那麽嚴重。

“而且,我又不是沒煩過你。”江佟輕輕地說。

“你是怎麽認識阿措的?”他換了一個輕松一些的話題。

“剛來這兒的時候認識的,他以前是開修車廠的,有一次警隊裏車壞了,叫了好多人都修不好,領導讓我去找他,一來二去就熟了。”陳子兼的回答一點情緒都沒有,像在做一道簡答題。

答案的細節和江佟想的不一樣,但大致方向差不多。

“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而已。”江佟解釋。

“我知道。”陳子兼的手指蜷了蜷。

我也是。

在江佟看着地板發呆的時候,陳子兼又在望着他。

他早就習慣這樣隐秘又長久的注視,在江佟還沒有和宋昱在一起的時候,他就不懂得怎樣讓江佟看到自己這樣的目光,而當他們在一起之後,這樣的目光就更不能為人所知。

那現在呢?

江佟一個人被困在這裏這麽多天,為什麽宋昱不聞不問?江佟要留在這裏過年,也會不見宋昱嗎?他們感情還好嗎?

是不是宋昱對江佟其實不好,甚至很差,才會讓江佟偶爾流露一些并不開心的眼神。

還是也許,他們已經分開了。

陳子兼不知何時就已經把手揣進衣兜,他焦慮或者緊張的時候會忍不住揉煙,揉到煙都碎了。

他看着江佟月色下的臉,大概是因為喝過了酒,江佟的鼻尖紅紅的,神色飄忽到沒有落點,陳子兼忍不住覺得他藏了很多很多沒有告訴自己的事情。

你還愛他嗎?

如果我能對你很好,還有機會嗎?

到了這時,陳子兼終于再一次意識到,他告誡過自己那麽多次不要再繼續喜歡江佟了,現在看來也還是無濟于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