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和昨天不同,這一趟徐枭再走,确實沒再氣勢洶洶的飙車。

徐枭腳疼,腳指頭針紮似的疼沿着他的四肢百骸密密麻麻往心尖裏鑽。

他還在用傷腳開車,車子緩慢挪動,不等翟昀去追,就已經看見了車屁股。

翟昀把車開到和徐枭并行,搖下車窗,喊道:“枭少爺,停車。”

謝家小輩如今在G市的,除了徐枭就只剩下剛回來的謝鶴臨,徐枭排行最小,沒人企圖拿走徐枭原本的姓氏,相反喊他枭少爺。

徐枭在謝家人眼裏是特別的,他是謝鸾的孫子,又有謝鶴臨護着,是謝家誰都不能低看的老十。

本來徐枭已經夠郁悶了,開着輛破車,半天挪不了兩步,翟昀一追上來,他突然好勝心起,非要超車。

翟昀:“......”

徐枭一腳油門帶着傷腿大步往前開,翟昀加速上前別車,想象中在馬路上你追我趕的場面并沒有出現,連翟昀的車屁股都沒有擦到,徐枭果斷踩了剎車。

翟昀別停了徐枭,下車站在徐枭車旁,徐枭淡定地搖下車窗。

翟昀客客氣氣:“枭少爺,我來開車。”

徐枭直接下了車。

錯身經過時,徐枭輕佻眉梢,對上翟昀略顯錯愕的臉。

“怎麽?”徐枭冷笑,“我是不是很好說話?”

徐枭這幾年的脾氣時常讓翟昀難以捉摸,很多他覺得徐枭一定會生氣的場合,徐枭都表現的非常平和。

翟昀很少表露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但徐枭偏偏細心,只是一個表情,他就看懂了。

不等翟昀開口,徐枭便說:“我和謝鶴臨的父母都死于車禍,你覺得我有興趣讓自己在這件事上再吃一次虧嗎?”

翟昀沉默地低頭。

徐枭坐上汽車後座,吩咐道:“回家吧。”

翟昀開車,一板一眼道:“要去醫院。”

徐枭瞬間不爽:“去醫院幹什麽。”

翟昀說:“你腳受傷了。”

徐枭頓時偃旗息鼓,窩在後座上悶悶不樂,又不想說話了。

徐枭以為翟昀是聽謝鸾的授意過來的,畢竟謝鸾什麽都知道。老頭子看似在家裏待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謝鶴臨什麽時候回來,徐枭又做了什麽,他怎麽會不知道。

翟昀一開始就是謝鸾安排在徐枭身邊的人,徐枭聽到謝鶴臨回來,要帶翟昀去大鬧機場,這些事謝鸾當然是知道的。

包括機場那位鹌鹑似的經理,要不是和謝鸾通過氣,他也不能讓徐枭光天化日在有錢人的公共場合耍威風。

所以說姜還是老的辣,謝鸾放縱徐枭去鬧,鬧完又把徐枭喊回來和沒事人似的同桌吃飯。

謝鸾裝無辜,表面不摻和兩人的事,事實上他什麽都幹了。

徐枭這麽一想,總覺得是謝鸾賞了謝鶴臨兩耳光,又害得他腳受傷,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徐枭被翟昀帶到醫院後更不高興了,“腳趾骨裂”幾個字砸得他非常不痛快,他拿着檢查單,搭着翟昀的肩膀一蹦一跳,質問道:“憑什麽?”

翟昀相當無奈:“我給你拿個輪椅坐吧。”

徐枭十分憋屈:“不用!”

翟昀:“.......”

折騰了一大圈,夜已經黑透了,徐枭從醫院裏出來,看着暗沉沉的天,沉默地說不出話。

地面被雨打濕又幹透了一回,空氣裏潮濕的味道都散了,鼻尖萦繞的只有抹不去的消毒水味。

徐枭倚着柱子慢慢往下掉,就這麽坐在地面上,翟昀在徐枭身後看着,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傷腳,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

“要回家嗎?”翟昀問。

徐枭說:“不想回。”

翟昀就在徐枭身後站着,陰影籠罩着他。

徐枭能聽見翟昀的手機在響,很輕的振動傳出不明顯的動靜,消息進來被回複,再接收到新的。

徐枭沒好氣地說:“你在和誰發消息。”

翟昀播放了那條語音,徐枭聽到了謝鸾精神抖擻的嗓音:“讓枭枭別在醫院門口杵着了,忒難看,投訴都發到我這來了!”

徐枭:“......”

他們去的是謝家的私人醫院,徐枭學醫,也算是和醫院搭邊,裏頭的人基本都認識徐枭。

就像剛剛徐枭傷了腳,拍個片都有人拿着他的CT看熱鬧,讨論着怎麽傷到的,角度清奇像是直接怼上去的。

天太黑了,連星星都沒有,其實徐枭在這裏什麽都等不到,但他總有些固執、執拗、不死心,要被人潑了冷水才舍得醒悟過來。

這一天太長了,徐枭過得疲憊不堪,晚上睡覺倒是不怕夢見謝鶴臨了,因為他壓根沒睡着,藥效過去,徐枭滿腦子都是腳疼。

只是在這種時候徐枭還是會想起謝鶴臨,他的生活枯燥乏味,能在夜深人靜想起來的事情只有那麽多。

思緒胡亂颠倒,徐枭想到了謝鶴臨,想起了謝鶴臨,看到了很多個片段下不一樣的謝鶴臨,卻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時候的謝鶴臨。

輕微骨裂說嚴重也不嚴重,但還是要養傷。徐枭請了病假,翹掉了無所謂的朝九晚五,長時間悶在家裏,不出門也不和人說話。

餓了就翻箱倒櫃找吃的,偶爾能從櫃子裏翻出一包臨期餅幹,運氣好在沙發上吃,心情好就躺在床上吃。

有一天晚上,徐枭特別想吃湯面,門才打開,翟昀便看過來。

徐枭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個饞蟲:“我想吃泡面,你能給我買泡面吃嗎?”

說不好這些東西對腳傷愈合到底有沒有影響,翟昀好像只知道保護徐枭的人身安全,并不管他吃飯睡覺。

于是翟昀帶着各種不一樣口味的泡面回來,徐枭接過一大袋花花綠綠的東西,難得覺得心情有點好。

徐枭煮了面,又端着碗坐在門口的穿鞋凳上吃面,他開着門,讓屋裏的香味蔓延出去,翟昀站得板正,徐枭問他:“香嗎?”

翟昀說:“還行。”

徐枭就笑,又問:“你吃過飯了沒有。”

翟昀說吃過了,徐枭也不惱,當着翟昀的面吃完了一整碗面,連湯都喝幹淨了,然後用力關上門,好像又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了。

十七歲以前,徐枭跟着謝鶴臨生活,他有謝家父母照顧着,衣食無憂,實際上過得非常幸福。

謝鶴臨離開後的那一年,徐枭沒能被謝鸾管住,一成年,就像一只羽翼豐滿的鳥,迫不及待就飛走了。

這些年徐枭一直一個人生活,不受任何人管束,只有隔三差五回謝家看望謝鸾的規律不變,這是他這麽多年來唯一堅持的習慣。

吃膩了泡面,徐枭又開始點外賣,他從早上睜眼就開始想今天要吃什麽,他挑食,外賣平臺上的東西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決定不下來,最後到手的東西也不好吃,但他還是浪費了很多時間在無用的挑選上。

就這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徐枭忽然安分,謝鸾反而如臨大敵,思前想後,主動聯系了徐枭。

電話接通,謝鸾就笑呵呵地開始演戲:“枭枭啊,最近怎麽都不來看爺爺我啊?”

徐枭正趴在沙發上吃水果,指揮翟昀洗的,擦擦手上的草莓汁,懶懶地:“腳受傷了,走不了。”

謝鸾裝得不像,又菜又愛演:“傷了很久了吧,怎麽還沒好啊?”

徐枭說:“您不是知道麽?”

謝鸾:“......”

徐枭不緊不慢道:“上回從家裏出來,還是您從翟昀把我抓到醫院去的,我腳還沒好呢,那個姓謝的已經好了?”

謝鸾還是一貫地笑:“說的我好像不姓謝似的。”

徐枭冷冰冰:“您腿又沒傷。”

這麽些年都是徐枭在和謝鸾相處,他時常沒大沒小,可習慣當上位者的人偶爾好像就喜歡吃這套。

謝鸾聽不懂徐枭話裏的冷嘲熱諷,又把話題繞了回去:“傷的嚴不嚴重啊,過來讓你爺爺我看看。”

徐枭輕飄飄地:“應該的,我只是受了點小傷,确實應該讓傷者主動去探望您。”

謝鸾:“......”

徐枭在家安分守己的待了半個多月,得了謝鸾的授意才慢悠悠地往謝宅走,還是翟昀開的車。

謝鶴臨如今還住在謝宅,也不知徐枭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這趟過去就算謝鶴臨不在家,也還是會有碰上面的可能,但翟昀似乎能感覺到,徐枭這會兒的心情竟然不算糟。

好像徐枭每回過來,謝鸾都在同樣一個地方坐着,一把老骨頭粘在茶桌前,不是在泡茶就是在喝茶。

徐枭是被翟昀扶進來的,大半個人挂在翟昀身上,走路都沒用什麽力氣,果不其然把謝鸾吓一跳。

老頭子差點從茶桌上蹦起來:“這麽嚴重啊!”

徐枭把翟昀撥開了,站得直直的,淡淡道:“小傷,就是懶得動彈。”

謝鸾人都起來了,索性展現點爺孫情攙了徐枭一把,把人帶到沙發旁坐着:“你說你也真是,沒事和謝九計較什麽?”

徐枭反問:“我不該計較麽?”

謝鸾一時語塞:“那也不至于要動腳,傷了自己不值得。”

徐枭渾身帶刺:“我還動手了,您沒看見嗎,誰知道他骨頭這麽硬?”

謝鸾:“......”啊這,

謝鶴臨只配喝茶,徐枭過來阿姨上水果時連草莓蒂都去掉了,徐枭當沒發現謝鸾的無話,吃完草莓又去拿櫻桃,眼咕嚕不安分地到處轉悠。

謝鸾還在問:“最近都沒出門啊?”

徐枭:“傷了出不了門。”

謝鸾:“那怎麽吃飯啊?”

徐枭敷衍:“吃泡面吃外賣有什麽吃什麽。”

謝鸾其實很想讓徐枭搬回來住,這麽多年提了那麽多次也沒見徐枭真聽進去過,到這會兒都沒死心:“要不然回來住幾天?家裏有阿姨照顧。”

好像就等這句話似的,徐枭不帶猶豫地:“看見那些人煩嗎?”

謝鸾怎麽都不知道這話竟然不能說:“他過幾天就不在家裏住了呀。”

徐枭長了張迷惑人的臉,小時候常有人說他長得像個乖巧的洋娃娃,那些年他被謝鶴臨養得好,看人時甚至是溫順的,毫無攻擊性。

謝鶴臨走後他變了一些,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會給人一種他和外表一樣很好相處的錯覺。

徐枭垂着眼,像只冬日裏曬太陽的貓,安安靜靜地舔毛。

不知道怎麽突然就炸了毛,弓起後背,就差龇牙咧嘴發出怒吼:“他又要去哪?”

徐枭明明是在意謝鶴臨的,但“在意”二字就是他心頭的刺,哪怕只是有那個意思,他也因為痛而不肯承認。

他那麽怕疼。

謝鸾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這種時候任何有關謝鶴臨的話題徐枭都不會願意聽,何況他嘴巴沒門,竟然說謝鶴臨要走。

老頭子誇張地喘息,像老舊而破敗的風箱呼着氣,拍打着胸口:“我哪知道啊,随便說說的,你不是也不住在家裏嗎?”

徐枭顯然沒有很信,睜大眼睛看向謝鸾的眼神裏充滿了不信任,就在謝鸾以為他還會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又低下頭,像是無所事事地繼續安逸。

徐枭留在謝家陪謝鸾吃晚飯,餐桌上只坐了他們兩個人,這場景和過去的每一年都很像。

徐枭撥弄着碗裏的飯,似乎是因為不餓所以胃口一般,眼珠子又在到處亂瞟,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明顯。

謝鸾假意沒看見,似乎今天餐桌上的晚餐尤其豐盛十分,對他的胃口,他吃的很投入,所以什麽都不知道。

半晌,徐枭放下筷子,偏頭看着透明玻璃外已經徹底黑下來的天空,用極其不情願的語氣問:“姓謝的怎麽不回來陪您吃飯?”

謝鸾心裏“哦吼”,面上卻:“哪個姓謝的?”

徐枭生氣:“?”

謝鸾恍然大悟:“謝九哦?”

徐枭冷哼一聲。

謝鸾笑呵呵地:“他不是才回來嘛,每天都很忙的啦,哪有空回來陪我吃飯啊。”

謝鶴臨七年沒有回來,七年時間他變成了一個二十六歲的青年,他有主見有想法會掌控全局,于是徐枭也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回國一會兒,還是以後再也不走了。

哪怕他心裏那麽想那麽希望謝鶴臨再也不會走。

像是聽到無關緊要的話題,徐枭只是又拿起了筷子,往嘴裏送了兩顆米飯。

謝鸾打量着他們家老十臉上甚至沒有變過的表情,趁熱打鐵問:“你是不是想他啦?”

徐枭面無表情:“我有毛病?”

謝鸾嘆了口氣,慢慢地說:“那我想我孫子了嘛,都七年沒見了,回來了也沒怎麽見着人。”

謝鶴臨的殘忍原來不止是對徐枭一人,徐枭扯了扯嘴角:“他回國那天什麽時候見的您?”

謝鸾知道徐枭想問什麽,也沒了逗人的心思,有些事情過了這麽久,像他這個歲數的人其實看得很開了。

“謝九小子去看阿然他們了。”謝鸾說。

在這種時候,謝九又變成了謝九小子,徐枭看着謝鸾,有一瞬間因為對方過于平淡的語調心悸,低聲喊:“爺爺。”

他怕謝鸾難過。

謝鸾蒼白地笑笑,覺得徐枭這麽多年其實沒變,還是這麽心軟。

“謝九說山路好走。”

因為他不知道青石板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水泥路面的。

“那天下雨,天氣也不好,陳霖說謝九沒打傘一個人在那裏待了很久。”

有多久呢,徐枭被謝鸾電話強行叫醒的時候,天色慢慢黑了。

“謝九一走就是七年,”謝鸾平淡地看着徐枭,他滿頭白發,就算不笑,眼角的皺紋早就已經很明顯了,“活着的人怪他反而是件好事,但他不知道阿然他們怪不怪他。”

像是無奈,謝鸾搖了搖頭:“謝九也不說,他長大了,爺爺也看不懂他了。”

人死了就是一把灰,活着的人沒必要因為放不開而讓自己受罪。道理好像很淺顯易懂,但這麽些年,似乎誰也沒有讓自己放開過,有些話題提起來就是沉重,過了多少年都沒用。

徐枭垂下眼簾,心情因為想到過去的事而變得郁悶,謝鸾再去看他又感嘆自己老了,笑說:“老頭子話太多了吧?”

徐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謝鸾想摸摸他的頭,因為距離和一把老腰還是放棄了起身的念頭,他把話題循序漸進地進行下去:“其實阿然他們本來不應該葬在那裏的。”

徐枭終于繃不住了,佯裝的鎮定變成了眼中顫抖的水光:“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謝鸾卻不肯再說,只是嘆氣,一再嘆氣:“枭枭啊,當年事出突然,太着急了。”

是了,太着急了,所有的事情都太着急了,包括謝鶴臨的離開。

情緒烘托得剛好,謝鸾順其自然地說:“下周是阿然的忌日,你和謝九一起去看看他們吧。”

徐枭瞪着的眼睛抖啊抖。

謝鸾囑咐:“別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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