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變故

變故

北朝宗廟坐落于郊外,四周是山,密林環繞,一條河流從山腳流過。

雖是冬日,綠意卻未盡失,枝頭的皚皚白雪下壓着來年春日待發的嫩芽。

今日風大的很,呼號着,引得萬千樹木齊齊狂舞,回聲在山壁上回蕩着,已不知何處是源頭了,仿佛深山中藏着一只狂嘯的野獸。

程筠衣擺獵獵,神色冷峻,眸底似結了霜雪。

他站在郊廟大殿之前,身後是一衆禮部官員,對面則是數十位皇室宗親。

俄而聽禮部官員高聲宣旨,話語被淩冽的被風吹得破碎。

“……皇太子德行有失”

“朕甚失望……”

“……奪其太子尊位”

“即日搬出東宮……”

“欽此——”

最後兩個字收了尾,聲在山谷回蕩,所有人都聽見了。

楊望璟身着太子禮服,佩金帶玉冠,臉色蒼白地跪在大殿之內,面向殿外的天地與宣旨官員。

他身後是一排又一排列祖列宗的牌位,燃燒的蠟燭劇烈搖晃着,仿佛随時就會熄滅。

旨意宣讀完畢,楊望璟面如紙色,控制不住地顫抖着,幾乎是勉強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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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轉身朝列祖列宗長跪磕頭,之後搖搖晃晃地起身,當着所有大臣與宗親的面,一件件脫去太子禮服與冠帶。

直到剩了一身白色中衣。

堂堂東宮太子,當着宗親與百官的面,如此狼狽不堪,無疑是皇帝賜給他巨大的羞辱。

寒冷侵襲過來,楊望璟顫抖着,緩緩擡起頭,露出蒼白的小臉。

此刻他覺得冷極了,由內而外的,透着徹骨陰寒。

宣旨官員拿着廢黜太子的旨意站在門口,望着十一歲的小太子捧着禮服冠帶一步步迎着嚴寒走出殿外,單薄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眼中也不禁流露出不忍之色。

楊望璟走出殿外跪了下來,緩緩擡起雙手,嘶啞道:“臣楊望璟,辜負父皇教誨,才能不足,德行有虧,不堪居東宮之位,接旨領罰,移宮自省。”

即有禮部官員上前取走他的禮服冠帶,那宣旨官員才将聖旨慢慢放在他手上。

程筠目光看似平靜,卻一直在意着楊望璟腰間那半枚虎符,努力掩飾住眸底的波瀾。

他知道,楊望璟今日離宮之前帶了出來。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也将是北朝的機會。

兩日前,承陽侯府的一隊精銳就通過城內密道進入都城,此刻就隐藏在四周的密林內。

幾乎這支精銳一進城,景林就将這消息禀報了他,他按住消息,只當做不知道。

今日一切條件都剛剛好,大部分官員在場,還有皇室宗親,只要太子一舉虎符,高聲宣布清君側,除奸佞,就能令承陽侯府精銳迅速沖殺出來,控制住所有不從者,并擁趸太子,呼應城外駐軍,殺向皇宮,逼昏君退位。

而且——

程筠就在這兒。

拿他的性命祭旗,将是楊望璟扭轉乾坤,颠覆舊朝的最重要也是最成功的一步棋。

走到今日,程筠已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禍根。

即便只是為了要他人頭落地,也會有許多人自願追随太子的腳步。

程筠站在大殿最高的臺階上,看着楊望璟一步步走下臺階。

他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竟有些欣慰。

殿前的風像利箭穿透了他,他裹着玄色鶴氅,身上的傷在一起發燙,不停地灼傷着他。

此刻耳邊傳來的風聲,也仿佛不是風聲,是那些他不得已害死的人在凄厲嚎叫,他們拼命嘶吼着,要他死,要他下地獄。

“來吧。”程筠輕聲說。

楊望璟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

他轉向宗廟,似乎看着程筠,又似乎不是。

他的手緩緩摸向腰間——

剎那間,密林中驟然傳出一聲大喝:“太子要謀反!”

伴随喝聲落下,一支利箭從密林中射了出來,迎着大風極速朝着楊望璟的心髒射去!

幾乎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千鈞一發之際,程筠瞬間奪過身旁侍衛的弓箭,彎弓搭箭——刺耳的破空聲尖銳響起,準确無誤地射落了飛向楊望璟的那支箭!

衆人吓呆,反應過來後轟然亂成一團。

又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群黑衣人,訓練有素地朝楊望璟殺了過去。

楊望璟似乎也吓呆了,僵在原地不敢動。

程筠眼神冷冽如刀:“保護太子!”

原先蟄伏的錦衣衛全部跳出,與黑衣人拼殺在一起。

他身後是忙着往郊廟大殿內躲藏的官員和宗親,亂成一團,胡亂喊叫着。他已顧不得,飛身下了臺階,來到楊望璟身邊,按住他的手往他腰間摸去,低喝:“将虎符拿出來,舉起來!”

楊望璟有些呆滞地望着程筠。

程筠皺眉,心下覺得不對,便主動伸手過去,竟只從他身上摸出一塊普通玉佩。

他急聲斥道:“你的虎符呢?!”

楊望璟一顫,用充滿恨意地眼神盯着他,堅定道:

“程筠,你不會得逞的,我寧可死,也絕不會做一個跟你一樣的亂臣賊子!”

程筠震驚擡頭,雙眸通紅。

*

“所以那個小太子是在郊廟前被人殺了嗎?”

陳晴夾了片五花肉放烤盤上。

“不是,他是回東宮以後死的。”

蘇弦錦想着劇情出神,即便聞着烤肉的香味也沒什麽食欲。

“哦,我好久前看的,都快忘了,就記得主角一些內容。”陳晴夾了塊烤好的肉給她,“快吃,不然焦了。”

蘇弦錦嘆了口氣。

陳晴問:“怎麽了?這個小太子跟程筠有關嗎?。”

頓了頓,蘇弦錦才輕輕點頭。

“原先以為是程筠故意逼死他的……現在回看,不知道怎麽說了。”

她語氣低沉下去,不禁染了些哀色。

她覺得自己不能這麽等着,她很想去看一眼。

“我要回去睡覺。”

陳晴懵:“啊?大中午的睡什麽覺?”

随即反應過來:“你要去夢裏?”

蘇弦錦點頭:“不然想着這事,我沒法集中精神。”

陳晴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便沒阻止:“那你去吧。”

蘇弦錦歉疚:“對不起啊,下次陪你吃烤肉。”

“沒關系,我打個電話讓趙珩過來吃就行,他正好今天不上班,指定樂意得不得了。”

蘇弦錦猶豫了下,還是給她點了杯奶茶,才回宿舍。

她這邊走了沒多久,陳晴男朋友就趕來了,頗有些幸災樂禍。

“我說讓你跟我約會,你非說跟小姐妹吃烤肉,怎麽樣,被小姐妹放鴿子了吧?”

“x手酸了,你烤吧。”陳晴撂了挑子,“這有什麽,我因為你放人家鴿子也有啊,你們男人真小氣。”

趙珩說不過她,只好老老實實烤起肉來。

“對了,你室友上次關心的那個程筠,我在醫院看見他了,他這兩天在住院。”

“他為什麽住院?”

“你就不能先問我為什麽去醫院嗎?”

“癌症晚期?”

“……”趙珩汗顏,“算了,告訴你吧,他是因為自殘住的院,這事是個秘密,你不要亂傳。”

“卧槽……自殘?!”陳晴驚呆了。

*

蘇弦錦過來時,程筠正離了庭院往外走。

她只來得及匆匆一瞥那道玄色背影,連狐裘也來不及穿,便提着裙子飛快跑着跟上去。

等程筠的馬車走了,景林領人欲進院子打掃,驟然看見除程筠外另一行腳印,偏小,顯然不是個孩子就是姑娘。

他呆了片刻,臉色唰一下白了。

……那狐妖又來了!

*

蘇弦錦勉強喚住了程筠,才得以爬上他的馬車,甚至在下臺階時還不慎跌了一跤,手都擦破了。

程筠從矮桌的抽屜裏取了幹淨棉布與金瘡藥給她。

“會自己上藥嗎?”

他的聲音喑啞,眉宇間也滿是疲倦。

“會。”蘇弦錦忙點頭。

她一邊上藥一邊觀察着程筠的表情,試圖分析出此刻劇情的進展。一心二用,以致分心按到了傷口,不由“嘶”了一聲。

程筠看了她一眼,輕輕拉過她的手,替她小心上藥。

“想問什麽可以問。”

蘇弦錦猶豫片刻,小聲:“楊望璟被廢黜太子身份了嗎?”

程筠垂着眸,長而密的睫翼掩蓋了眸中的情緒:“今日上午的事。”

蘇弦錦從他平靜的語氣中并沒有聽出什麽,但她臉色微變。

那豈不是今日太陽落山後,楊望璟就要死了?

不但楊望璟死了,今晚還有一人死了,那就是楊望璟的老師——太子太傅,松羲松閣老。

他是第二日清晨被人發現自缢書房之中。

這兩人連續死亡的原因自然而然都被扣在了程筠頭上。

時人言,罪大惡極,罪惡滔天,罄竹難書。

這樣一位活閻王,人人皆欲殺之。

只是太子的死極大的打擊了朝廷支持太子的官員們的心氣,從此以後,滿朝上下幾乎無人敢再發言,整個北朝官場徹底籠罩在了程筠的陰影之下,變得死氣沉沉。

“到了。”

程筠道。

蘇弦錦猛地掀開簾子看去,只見眼前是一座氣派的官員府邸,那大門的牌匾上,赫然用金筆書寫着“玉潔松貞”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松府,她瞳孔驟縮。

是……松羲。

“待在車上別下來。”

程筠的眼神無比冰冷,仿佛幽深的海面上漂浮着的一座冰山,只是蘇弦錦似乎隐約見到了那冰山下湧動的岩漿。

“程筠。”蘇弦錦動了動唇,卻沒喚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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