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謂風骨
所謂風骨
承歡殿旁邊有一座側殿, 雖是側殿卻也不小,院落有二十幾間。
原先都是為承歡殿伺候的宮人居所,如今大多數的院落都住了美人——在沒有被臨幸時等着宣召。
宮裏不缺美人,如今又在選秀中, 不過一兩月, 又進宮了一批才貌雙全的女子, 這些姑娘美則美矣,性格卻難說, 通曉詩書的大多有些心性, 不會效仿秦樓楚館中的歌姬, 做些狂蜂浪蝶之事。
因此, 楊晟初時還有些新奇,時間一久反倒因一些姑娘的言語行為惱了幾次, 又嫌她們寡淡無味, 便興致恹恹。
如此還不死心, 下了兩次口谕到程府,要程筠再找好的送來。不過年關将近, 風雪又持續未停,選秀之事難以推進, 只能等年後再議。
楊晟心癢難耐, 又催程筠快些去辦,偏程筠這些時日稱病在家, 倒也無法。
前夜楊晟與四位美人枕上之歡時, 頗有些心力不濟, 便連吞了半葫蘆的仙丹, 驟然病倒,太醫也束手無策, 慌得內侍高何連夜遞了消息去程府。
*
暖轎停在承歡殿外,轎中傳出一陣輕咳後,才見程筠清冷冷下來,臉色仍有些蒼白,眼底也隐隐疲倦。
高何早就等在殿外多時,見他下轎才敢行禮出聲。
“首輔大人辛苦,病體未愈還要冒雪進宮,既為國事操勞,又為聖體擔憂,自身也要珍重啊。”
程筠颔首:“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應該的。”
走了兩步,又問:“皇上如何?”
高何在前頭領路,聞言答道:“欸呀,首輔大人引薦入宮的那位江湖神醫果然是神啊,皇上這一急病,昏迷不醒,原在夢中還要嚷疼,太醫x院都沒辦法,獨那位左丘神醫來了,也不見如何開藥,只紮了幾根針,皇上就睡得安穩了不少。”
“他在承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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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往側殿歇了。”
程筠點了下頭,并未說什麽。
進了承歡殿,仍是一股甜膩熏香裹在熱浪中撲了過來,不過這次還有一陣較為明顯的藥味。
藥味雖苦,在這裏反倒清涼好聞。
前幾日的一地浪跡還沒完全收拾幹淨,他進去時,外殿或坐或站或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的美人。乍見他來,吓得一震。倒有幾位機靈眼熟的先反應過來,伏地行禮,另外的才跟着伏地,薄如蟬翼的紗衣滑落下來,露出大片嬌媚雪景。
待那片玄色衣擺陰雲般掠了過去,進了內殿,她們才敢紛紛擡頭。
“月兒,首輔大人的模樣你看清了嗎?”有人悄聲問身旁的少女,有些害怕,“是不是長得兇神惡煞,青面獠牙的?”
那叫月兒的少女低聲回:“沒敢擡頭,不過進宮前我就見過了,不但長得不兇,還是個美男子,當真是芝蘭玉樹,貌比潘安。”
“什麽樹?潘安又是誰?”
月兒笑了下:“總之長得好看。”
“長得好看的人如何這般令人畏懼呢?”先前說話的少女不禁好奇,“我從前在煙花巷還沒見過長得好的客人,進了宮以後,又只見過皇上一個男人,又老又醜,真叫人不值得想的。聽說首輔大人權勢大,連皇上也倚仗他,他又長得這般好,若能得他青睐,出宮入府,豈不好過在這裏受折磨?”
月兒拉她到殿內一角,才敢小聲道:“世上衣冠禽獸,人面獸心之人多得是,正如‘蛇蠍美人’一詞,美人皮囊,蛇蠍心腸,這方面,這位首輔大人要論行首。茵茵,你可千萬別有不該有的心思,否則不但自身難保,甚至可能禍及家人。”
“怕什麽?”及茵一笑,眉梢眼底風情流轉,“首輔他再怎樣,也是個年輕男人,是男人就不會沒欲望,何況年輕的。”
說罷她掩唇低笑,悄聲道:“月兒,你是閨閣小姐,又沒滿十五歲,沒見過幾個男人,你不知道,再正經的男人都渴望女人,像你一樣滿口之乎者也的也有,說什麽‘君子君子’,到底正經不過兩下,就做了床上禽獸了。”
月兒滿面通紅,掩住她嘴,不讓她再說了。
一面又忍不住看向那通往內殿的羅帳屏風,心中祈禱嘉薇姐姐千萬不要如之前那樣作出惹惱首輔的事來。
除去高何偶爾在,寝殿只有李嘉薇一人伺候。
自她入宮以來,倒是比旁人多得幾分寵愛。
雖清高自持,但的确美貌,連楊晟見慣了美人的,也不禁多瞧幾眼,再加上她一身文墨氣息,不但沒有沖淡驚豔感,反而驚豔中透着典雅,是難得的一份氣質。
正如芙蕖發于幽谷,妖冶豔極卻又幽靜淡然。
楊晟病倒之前,常與她一道作畫,寫詩,唱曲。
程筠聽聞此事時,也微微有些詫異,他也不曾料到李嘉薇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他進殿時,李嘉薇正臨窗修剪花枝,一枝開得正好的紅梅。
窗是用霞影紗糊的,雪光落進來,也成了胭脂色,滿室旖旎。
她面前放着一尊羊脂白玉廣口瓶,映得她色白如雪,楚楚動人。
見程筠進來,李嘉薇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起身行了禮,卻一言不發地又坐回窗邊,繼續修剪花枝。
程筠不免多看了她兩眼,驚異于她這般變化。
收回目光,他剛至龍床前,便聽一道清冷聲響起:“皇上剛服了藥,睡了,首輔大人若有要緊事,可以晚些再來。”
程筠擡眸:“看來,你适應的很好,也甚得聖心。”
“是啊,皇上喜歡我作詩寫文,才兩月光景,已準備封我為淑妃了。”李嘉薇嘴角露出譏諷,扭頭望着他,“大人下次見我父親,可要客氣些了,莫要再當走犬使喚。”
程筠淡笑:“那下次進宮,我只怕也要向你行禮了,淑妃娘娘。”
李嘉薇斂眸,目光落在紅梅上,将修剪好的梅花放入白玉瓶中。又摩挲着瓶身:“這樣質地油潤的羊脂玉,尋常一小塊也難尋,竟有這樣一整塊做了花瓶,當真是皇家氣度。”
說罷她施施然起身,朝程筠微微彎腰。
“大人無事就先回吧,別擾了皇上清夢。”
程筠并不動身,反而走到窗邊,拿起那桌上的一疊白紙細看。
“這是你寫的詩詞?”
李嘉薇眉頭一皺,又冷笑:“大人好奇?”
程筠挑眉:“自然,這批秀女都有才名,獨你文墨攬住聖心,我倒是好奇你的才學勝過她們多少。”
李嘉薇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又不得阻止,只能捧了花瓶向另一側窗下走去。
程筠翻閱了幾篇,眉間蹙起,不禁看了眼李嘉薇。
她臨窗而立,背對着他,身影似乎十分僵硬,不複先前傲然。
“大人看完了嗎?”她沒轉過身,壓抑着情緒。
“看完了,的确不負才女之名。”
程筠嗤笑了聲,“投其所好,學無止境。”
李嘉薇顫了下,沒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再轉身時,程筠早已走了,她才卸下僞裝,落下屈辱的淚來。
那一首首,一篇篇,全是不堪入目極盡露骨的淫詞豔曲。
高山雪雁,落地作淫犬之鳴。
她推窗遙遙望着飛檐積雪。
從前的李嘉薇早已落入泥垢,混做淤泥髒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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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筠方離開承歡殿,就見暖轎前已候了個青袍男子,約莫三十,眉眼深邃,眼眸含笑,頭上玉冠束帶,兩縷鬓發飄飄,再加上一尺長髯,當真有世外高人的出塵脫俗。
“你要出宮?”程筠并不意外,走近問。
左丘學道:“昏君已安然無恙,下次我可就不來了。”
程筠擡手掀了轎簾:“那跟我一起。”
左丘學微微一笑,忽抓住他的手腕,號了一脈:“程筠,你氣血虧虛,寒從心起,要折壽的。”
程筠收回手,并不在意:“三十歲總能活到吧。”
“那倒是能。”
“夠了。”
左丘學卻壓低聲音笑:“只要你點頭,今日就是那昏君的死期,你少了心頭大患,豈不能多活幾年了?”
程筠嘴角揚了揚,似乎心情不錯:“所以我說,大夫不适合當官。”
左丘學“啧”了聲,自顧擺手,鑽進暖轎中。
“那就辛苦擡轎子的人,多承受一人了。”
程筠亦低頭進了轎,閉目養神。
轎子多了四人擡,穩穩地向宮外去。
左丘學似閑聊起:“那個叫做李嘉薇的秀女是你親自送進宮來的?倒是個有風骨的。”
“風骨?”程筠微微睜眼。
左丘學笑道:“看來你見了那些淫詞了,不過那只是表象,我這裏還有一首,也是她寫的,作了廢紙丢了,被我無意瞧見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給他看。
只見是一首詠梅五言。
“暗香浸霜雪,芳影映冰池。天冷人跡少,傲骨與風知。”
程筠看了倒有些意外,不禁想起蘇弦錦對李嘉薇的評價——一個很有風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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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薇?”陳晴想了想,“這個角色我還挺喜歡的,就是有一點不合理。”
“什麽?”蘇弦錦一邊記卷子上的錯題一邊問。
“她和秦時沒多少交集吧?為什麽會喜歡上秦時呢?”陳晴扯了扯嘴角,“不過大男主爽文都這樣,所有的女人都喜歡男主。”
“我倒沒覺得她喜歡秦時。”
“她不喜歡秦時為什麽後來要幫秦時做那麽多?就差告白了。”
蘇弦錦呼了口氣,滿意地看了眼卷子,嗯,錯的越來越少了。
聽陳晴如此問,她随手拿來畫冊,翻到李嘉薇的人設頁面認真看了看。
“我覺得她不是為了秦時,而是為了國家。她本就是個才女,長伴君側不可能不了解一些朝廷上的事,大概也希望北朝能迎來一位新的君主吧。”
“好吧。”陳晴聳了聳肩,“下次你進書裏問問她不就行了。”
蘇弦錦汗顏:“……”這個倒不是她想問就能問的。
陳晴又好奇:“上次你和程同學見面之後還有聯系嗎?他真的沒有穿書嗎?”
蘇弦錦轉着筆,沉思道:“我覺得……他不像穿書,但和《長月有時》存在另外一x種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