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風雨
風雨
“怎麽樣?還沒醒嗎?”
外面有人擔心地問。
一個溫柔的女聲答道:“還沒, 不過我為蘇姑娘檢查過了,她身上沒有傷,大約是吓到了,所以睡得久些。”
“我知道了, 這兩日辛苦你了。”
女聲停頓片刻, 才又響起, 卻難掩一絲苦澀。
“不……不要緊,這是醫家本分。”
門外的對話歇了, 沒多久, 推門聲響起, 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床側。
蘇弦錦定了定神, 眼前才逐漸由朦胧變得清晰。
她擡眸,對上少年一雙清亮的眼。
“曲兒妹妹!你醒了?”少年驚喜, 忙上前來。
秦時?!
她驚得猛坐起來, 卻眼前一黑, 頭暈不已。
“別,別起來。“秦時緊張道, 扶着她的肩,“你先躺好, 等徹底休息好了再起來。”
蘇弦錦緩緩躺下, 望着這張近在咫尺的再熟悉不過的臉,情緒既驚又喜, 一時翻湧無常。
她是《長月有時》的讀者, 自然不會讨厭本文男主, 相反, 還很欣賞他的能力和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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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男主,作者的确賦予了秦時足夠的人格魅力, 不但書中絕大部分角色都喜歡他,現實中絕大部分的讀者也為他着迷。
以至于,作者在番外“洗白”了程筠後,引來一大堆讀者的謾罵,認為作者這個行為是在“背刺男主”。
誠然,作為大男主爽文,讓反派角色分走男主的高光,的确會惹來非議,但如今——
這已經是個真實存在的世界,每個人物都有血有肉的活着。
她親眼見到了程筠在黑暗裏的負重前行,那在這個真實的世界,這就不是作者寥寥幾筆定生死的“洗白”或“抹黑”,這是每個角色在這個世界生存的動機。
他們都屬于這個世界本來的一部分。
程筠也好,秦時也好,他們都有自己的使命。
他們站在自己的立場,做着自己要做的事。
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裏,是沒有絕對的黑白與對錯的。
“怎麽了?”秦時坐在床邊。
他見蘇曲兒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不禁擔憂不已:“曲兒妹妹,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秦時哥哥。”
蘇弦錦回過神,心裏哀嘆一聲,垂下眼簾。
“我……我記得你,你是秦時……”
面對這個比她還小五歲的男主,她實在喚不出一聲“哥哥”。
秦時松了口氣,将被子掖好。
“記得我就好,你現在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蘇弦錦沉默地搖了搖頭,一副不是很想說話的樣子。
秦時皺眉,臉上浮現愧疚之色。
“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等、等一下……”蘇弦錦抓住他手臂,眼眶微紅,“我們還在林州嗎?”
她只知道,蘇曲兒被找到以後,秦時本想安排人将她送回蘇州,卻忽然接到蘇道南的來信,信中希望秦時能好好照顧蘇曲兒,因為回到蘇州不安全,于是秦時暫時将蘇曲兒安置在了林州府衙。
後來朝廷派兵平叛,林州不太平,秦時也不放心,就安排夢婵衣照顧她,和她一道暫時藏身在了林州以南的一座小村莊中,等後來秦時攻占了關州,才又派人将蘇曲兒接回到身邊。
秦時見她淚光點點,以為她還未從劫匪的陰影中走出來,忙輕輕握住她的手:“曲兒妹妹,別怕,等你好一些,我就派人送你回蘇州家裏。”
在林州就好。
蘇弦錦閉上眼,睫上挂了露珠。
還在林州就好。
她收回手,低聲道:“抱歉,我想再休息一會兒。”
“好,那我先不打擾你。”
秦時有些擔憂地走了。
蘇弦錦撐着床沿慢慢坐起身,只覺得頭沉咽痛,渾身無力。
門再度被打開了,一抹倩影端着藥走進來,見她醒了,忙加快腳步坐在床前。
“蘇姑娘,感覺怎麽樣?”
蘇弦錦看向她——
芙蓉面,冰雪肌。長發編成兩個粗辮子垂在腦後,淺綠色發帶與長發編織在一起,清麗中不失活潑,一襲淺藍色衣裙更襯得她眉眼溫柔。
夢婵衣,與人設圖簡直生得一般無二。
蘇弦錦按着額角。
“頭有些疼……”
夢婵衣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皺眉:“有些發熱,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早便有些深秋的涼意了,應是着了風寒,別擔心,我開一副方子給你,休息幾日就能好了。”
說罷她起身坐到桌邊,從藥箱中取出醫案寫着什麽。
蘇弦錦昏沉地問:“今天什麽日子?”
“今日?八月十七。”
八月十七!
蘇弦錦緊緊抓着被角,似乎要藉此汲取些力氣。
“程……不,林州城內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夢婵衣似有些驚奇:“蘇姑娘,你一直昏睡着,怎麽知道?”
“我……”蘇弦錦抱着被子坐着,低聲,“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來林州災民嘩變,沖了來林州赈災的首輔大人的車隊。”
夢婵衣筆一頓,墨滴落下來。
“蘇姑娘,你這夢……神乎其神。”
蘇弦錦望着她。
她将污了的醫案撕下來,重新寫一張方子。
“和你夢見的差不多,不過那位首輔根本不是來赈災的,他來到林州,不但不發救濟糧,反而大肆揮霍朝廷發的赈災銀,還三番五次地當衆羞辱松知府,犯了衆怒,百姓早忍不得了。”
蘇弦錦臉色蒼白,雖知曉劇情,但她還是問了。
“……後來呢?”
“後來百姓就起義了,喊着‘殺貪官’的口號齊齊湧去了落日林,那時那位大奸臣正在落日林賞景呢,他只帶了三十個護衛,全部被沖散了,他自己也被逼得墜崖,如今下落不明。”
蘇弦錦呼吸沉重着。
夢婵衣将寫好的方子吹了吹,扭頭看向她x。
“雖然死不見屍,但那懸崖高約五十多丈,底下是密林叢生的山澗,人掉下去,大概是摔在石頭上,摔得粉碎了。”
“不會的。”
蘇弦錦輕聲道,“不會。”
“你別擔心。”
夢婵衣坐到床邊,攬着她肩膀,柔聲道,“即便他真是禍害遺千年,秦大哥也自有對策。”
蘇弦錦擡頭望着她。
她滿眼都是崇拜之色。
“你不知道,當時百姓見到那麽多帶刀侍衛,沒一個人敢上,是秦大哥首先沖上去,才引得百姓跟随,現在林州百姓已經知道了秦大哥的身份,都敬佩他是忠臣之後,很信服他,把他當作大英雄,還說以後就跟着他,殺進京都,反了這世道的不公。”
“你喜歡他。”蘇弦錦低聲說。
夢婵衣一驚,臉色頓時通紅,忙起身否認。
“蘇姑娘,我不……我不是……我只是很敬佩秦大哥的為人,你放心,我知道你和秦大哥是青梅竹馬,指腹為婚,我絕不會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的。”
“別緊張。”
蘇弦錦嗓子幹癢,不禁咳了一陣。
夢婵衣趕緊倒了水給她。
“謝謝。”她聲嘶啞,“我和秦時是世交,從小就認識,不過上次見面還是十歲時,如今一晃許多年,各自都大了,感情的事很難說得準。”
她說着越發覺得嗓子難受,于是停下喝了幾口水。
夢婵衣眸中掠過一絲黯然,略顯苦澀地笑了一聲。
“蘇姑娘,秦大哥一定是喜歡你的,你昏迷的時候,他簡直着急的不得了,我從未見過他對誰這樣,何況……”
她低頭打量自己,難掩自卑。
“我知道,我只是一個貧家女子,高攀不上他,秦大哥讓我跟在身邊,不過是因我爺爺救了他一命,如今爺爺去了,留我一人,他見我可憐,同情于我罷了。”
她望着蘇弦錦,見其眉如遠山,眸若秋水,月畫煙描一般的美人,如今病了,卻也不減姿容氣質,反而更添幾分我見猶憐,當真如一道溫柔又清冷的月光,如煙似霧。
她不禁既驚豔又羨慕:“蘇姑娘這樣世間難尋的容貌,換作天底下任何一個男子,都很難不心動吧。”
“夢姑娘,你不必妄自菲薄,咳咳……”
蘇弦錦剛要開口安慰她幾句,卻又忍不住一陣咳嗽,嗓子火辣辣的。
夢婵衣忙道:“好了,你別說話了,我去給你熬了藥來,你喝了好好休息。”
蘇弦錦渾身無力地躺到床上,滿腦子都想着程筠如今的處境。
她昏昏沉沉的,只聽見窗外起了風雨,雨點不停地拍打着窗戶,風從罅隙間擠進來,扯得燭影亂晃。
三個月,還有三個月。
她絕對無法等那麽久。
這段對程筠一筆帶過的劇情,太不公平,太過殘忍。
夢婵衣不知何時進來,扶着她喝了藥。
那藥好苦好苦,苦得她忍不住流淚。
陷入昏睡之前,她想起程筠書中描述程筠上刑場時的一段——
在全城百姓的圍觀下,那禍亂朝綱,草菅人命的權臣,終于如喪家之犬一般,拖着一條不利索的右腿,帶着沉重的鐐铐,一瘸一拐地走上刑場。
霎時,無數爛菜葉子齊齊砸了過來,多到幾乎遮天蔽日。
程筠只是靜靜望着人群,望着人人咬牙切齒,怒發沖冠,朝他宣洩着刻骨恨意的表情,仍是從容不迫。
他任由那漫天的污垢淹沒己身,卻毫不避讓。
分明跪在那兒,卻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不肯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