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發展
發展
蘇弦錦身形幾乎縮到黑暗裏。
她有些說不出話, 她的五髒六腑好像都在被寒氣侵蝕。
沉默良久,她才輕聲問:“他是為了讓你救秦時麽?”
左丘學搖頭:“他和我都不能未蔔先知,但他知道,都城腐爛已久, 并不與他同心, 所以秦時身邊潛伏着許多危險, 我在的話,至少關鍵時刻能幫他。”
他向秦時屋子方向投去視線:“顯然, 他猜對了。”
“他一點都不給自己留後路啊。”蘇弦錦喃喃道, 眸中霧氣彌漫。
他将左丘學送到秦時身邊, 分明自己才是一身的傷。
她仰起頭, 擡手撫去眼角落下的淚。
左丘學道:“其實,即便我在他身邊也無用。”
蘇弦錦望向他。
他說:“我救得病, 卻救不得命, 程筠他是自尋死路, 我也拉不住他。”
蘇弦錦覺得疲倦,無力地将肩倚在牆上。
“我知道……”
她聲音很輕, 又重複了遍。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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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懂他。
他并非自尋死路,他在為百姓尋世間的活路, 那也是他的活路。
這條路程筠一開始就走得十分堅定, 到了如今依然不曾動搖。
荊棘叢生,鮮血淋漓, 無人同行。
或許除了蘇弦錦之外, 他從未被任何人真正理解過。
蘇弦錦擡手覆面, 整理着自己破碎的情緒。
“秦時的毒能解嗎?”
問出這句話時, 她心存了幾分僥幸。
但左丘學無情地湮滅了。
“無解,那是蝕骨之毒, 會漸漸腐蝕他的血肉骨骼,以我畢生所學,不過将毒暫時壓制,可換得他半年生機。半年內他若尋得解藥,或可活命,但止不住衰弱之勢,再想沖鋒陷陣,只怕是不能了。”
他說到此處,眸中有光微微黯淡。
“程筠他将打算寄托在秦時身上,我看是一場空。”
“誰下的毒?”蘇弦錦問。
原文中,作者春秋筆法,将此次刺殺扣在程筠頭上。
但現在她顯然知道不是。
左丘學皺眉:“我也不知道。”
蘇弦錦一拽他袖口。
他擡眸,見她眸間難掩哀色。
“保護好你的徒兒。”
左丘學眼神探究:“……何意?”
“雖然你沒說,但我知道,此毒還有一解法。”蘇弦錦幽幽嘆了口氣,越發感到心力交瘁。
那個深愛着秦時的傻姑娘夢婵衣,後來将秦時身上的毒渡到自己身上了。
左丘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知道這些?”
“如果神醫一定要問,那就是我朋友告訴我的。”
“沒有這個朋友,是嗎?”
蘇弦錦沒有回答。
她擡眸與他對視,黝黑的眸在深夜顯得更深邃,宛如無底的深淵。
“請你阻止夢婵衣想要引毒入身的念頭,她這才是自尋死路。”
她也不知自己該不該說出這句話,但她還是說了。
她轉頭,将視線投入大海般的夜空。
無星無月,風也停了。
這是黎明之前的夜,黑得可怕。
也靜得可怕。
她同這無邊海水一樣的心裏不禁升起一股茫然。
之前她想的是阻止秦時中毒,以此來避免夢婵衣死亡的結局,如今秦時還是中毒了,若夢婵衣聽了左丘學的話,沒有這樣做的話,秦時接下來又會如何呢?
是出現另一個以身救秦時的人,還是夢婵衣依舊會走向她的宿命?
但秦時總歸不能死的。
她想,若她真的破壞了這個世界,她便自己去救秦時。
秦時的命,如今等同于程筠的命。
*
關州的眼線被滅得一幹二淨。
這等于奪去了錦衣衛的雙眼。
當梁恩捧着秦時中毒這件事來程府請功時,景林方知此事。
他眼神冰冷:“梁将軍,首輔大人并未下過此令。”
“是沒有下過,但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嗎?”梁恩笑了幾聲,眉梢眼角盡是暢快,“當時指揮使問我,難道不恨秦時斬了我弟弟的頭,我告訴過你我恨之入骨,現在我報仇了,難道不應該高興?”
“秦時死了?”
“雖然還沒有死,但是中毒了,那毒若沒有解藥,活不過一個月。”
景林冷聲問:“解藥呢?”
“解藥我自然是沒有的,難道還留着解藥救他一命?”梁恩略有些不屑地看着景林,“指揮使何以這個态度?難不成與這反賊還有瓜葛不成?否則見我立此大功,怎麽一副不高興x的樣子?”
景林面無表情:“我只知道,大人沒有吩咐的事,梁将軍這是擅自行動。”
“你讓我親自與首輔面談,我與你談不着。”他欲進門。
景林擡手按在刀柄上,站在門口寸步不讓。
“我說過,大人最近在安心養病,謝絕見客。”
“首輔到底什麽病?”梁恩皺起眉頭。
“無可奉告。”
景林“砰”一聲将門關上,快步走進程筠的院子。
他在書房門口徘徊一陣,才推門而入。
書房無人,他遲疑着走向象牙屏風,打開了第一道門。
可他走進暗室後,在第二道石門前伫立良久,最終還是放棄了。
門,忽然開了。
正要離去的景林身子一震,立即轉身望向門後。
*
內閣只有兩人在。
榮烨與梁恩。
梁恩怒氣沖沖,來回踱步,大罵個不停:“錦衣衛不過就是程筠的走狗,也敢給我擺臉色?我他娘的千軍之外斬下秦時頭顱,如此大功就算是皇上親自給我擺慶功宴我都受得起!”
榮烨神态輕松,不緊不慢地喝着茶。
“行了,景指揮使向來唯首輔命是從,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秦時雖中了毒,可我聽說,那傳說中醫術高明的神醫左丘學正在他身邊,只怕你的計謀尚未完全成功,若他替秦時解了毒,再想有第二次,只怕不可能了,你就等着他率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吧。”
“毒豈有這般好解?我……”
話還未說完,內閣大門砰地一聲巨響,被人一腳踹飛了。
景林腰佩繡春刀大步而入,讓到一旁。
一道高大颀長的玄色身影緩緩走進來,仿佛攜着滿冬的嚴寒凜冽。
門外風呼嘯着,猛烈地從破碎的門洞席卷全屋。
上一刻還溫暖如春的內閣,頓時迎來了一場風雪。
程筠不發一言,幹淨利落地抽出景林腰間長刀架在梁恩脖子上,緩緩擡眸:“解藥呢?”
梁恩驚住,他恐懼地望着程筠那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臉,他分明看起來虛弱不已,一雙眼卻好似野獸,猩紅的眸子流轉着陰戾狠辣。
在這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下,他冷汗汩汩流下,臉色也逐漸褪色。
他有一種預感,他但凡敢說一個“不”字,馬上就要人頭落地,血濺當場!
他腰間也有佩刀,甚至手就握在刀柄上。
但那只手好似失了氣力,哆嗦着,幾乎連刀柄都快要拿不住了。
終于,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請……首輔大人恕罪。”
程筠面無表情,甚至眼神無一絲波動,只是眸底結了層霜。
“解藥。”
梁恩失去了擡頭與他對視的勇氣,他頭抵在地面上:“沒有……沒有解藥……真的沒有解藥……”
程筠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盯了他片刻。
似乎在判斷真假。
榮烨此刻才從驚懼中緩過神:“大人,我……”
程筠側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他剩下的話都扼了喉嚨裏,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出的主意。”程筠淡聲。
榮烨臉色微微發白:“是,任憑大人處置。”
程筠垂眸,叫人看不清情緒,聲音卻仍顯平靜。
“景林,把他帶去诏獄,行鞭三十。”
榮烨深吸口氣,站直了身子。
“不用勞煩景大人,我自己走去。”
說罷,他徑直向門口走去,路過梁恩時,甚至都未看他一眼。
程筠握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顫了下,他風輕雲淡地轉刀收回,丢給了景林,将鶴氅下滲出的血腥氣攏在袖中。
梁恩并未聽到對自己的宣判,此時才戰戰兢兢地擡頭,飛速地看了程筠一眼。
程筠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眸底壓着冰冷殺意。
他一驚,觸到他目光的瞬間,仿佛赤身裸/體吹了陣凜冽北風,只得立即垂落視線,不敢再看。
程筠淡淡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我不殺你,你不用怕,只是我向來讨厭擅作主張之人,你為梁金報仇,派人偷襲秦時,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無罪?有功?
梁恩心髒抽搐了幾下,好似在雲端與谷底之間來回擺動。
“起來吧。”程筠緩步向主位上坐了,坐得并不端正,反而有幾分慵懶地靠在椅子上。
見他姿态忽然莫名散漫起來,梁恩才終于歇了心。
果真是修羅閻王,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程筠垂眸:“有功當賞,有過當罰。今日我不罰你,讓你戴罪立功。”
梁恩一激靈,忙道:“首輔大人但請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承陽侯府的蕭郡主與秦時關系匪淺,承陽侯府願意借兵給他,都是因為蕭郡主。”程筠道,“你去把她抓來,将這張底牌控在我們自己手裏。”
梁恩眼一亮:“對啊!倒忘了這茬了,把郡主抓來,既可以威脅秦時,又可以牽制承陽侯,還是首輔大人英明!”
“去辦。”
“我這就去。”梁恩忙不疊走了。
景林對自家大人此舉有些不解,才要問,卻見程筠臉色一白,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