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寸步不讓
寸步不讓
安太醫開了方子, 蘇弦錦收走直接交給景林:“你親自去配藥,拿到府上來煎。”
景林去了。
蘇弦錦把安太醫安排在西屋待着,沒讓他走。
直到藥熬好了,廚房送過來。
她先勻了一小碗, 送到安太醫面前:“我看不懂藥方, 如果沒問題, 您請先嘗。”
安太醫似乎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端起藥喝了, 但被苦得眉頭緊鎖。
“能有什麽問題?你不信就把方子拿去別的大夫面前問問。”
蘇弦錦沒說話。
她端着藥進屋, 擱在一旁, 又拿了一些蜜餞來。
連安太醫臉都皺成那樣, 必然是極苦的。
程筠昏睡着,她只得等藥略涼一些, 抱他在懷中, 試着用小勺慢慢一點點喂給他。
她學過一點急救, 知道人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可能會喪失吞咽能力,若是強行喂水喂藥, 很容易嗆咳傷肺。
但這畢竟是小說世界,不一定遵循現實邏輯。
她小心将藥喂進程筠嘴裏, 好在他到底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将藥吞咽了進去。
蘇弦錦松了口氣,又喂了幾勺, 他卻忽然急咳起來, 眉頭緊鎖, 臉上幾無血色。
蘇弦錦一驚, 忙将藥碗放下,輕輕拍着他背。
程筠靠在她懷中, 雙眼緊閉,臉上幾乎血色,鬓發也被冷汗浸濕,貼在臉側頸間。
望着這般虛弱的程筠,蘇弦錦禁不住鼻頭發酸。
除了陪着他,給他喂藥,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有時候她不禁想,在她沒有出現之前,原文中程筠是如何走過這段黑暗的。
他是否也在這樣一個極冷的雪夜裏發着高燒,卻只能硬生生受着生病帶來的痛楚,直到左丘學攜着毒藥而來。
從深淵滑向更深的深淵。
一個無聲無色無光無影的冷寂地獄。
她整理着他淩亂的汗濕的發,輕撫他噩夢中緊蹙的眉,輕輕哼起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舒緩小曲。
等他狀态好些,才又慢慢喂藥,直到他勉強咽下去小半才放棄。
整晚,蘇弦錦都未睡,時不時摸一摸他額頭,期盼着他退燒。
雪夜無聲,屋x內也安靜得可怕。
燭光如杏色輕紗籠着卧房,使一切落在她眼裏都仿佛朦胧夢境。
直到天亮,程筠只略退了一點燒,人仍未醒,不時發着冷汗,手腳怎麽也捂不暖。
蘇弦錦雙眼通紅,有些無力。
于是她只得大清早将安太醫拖過來,啞聲:“您再試一次,或許……換副藥呢?”
安太醫大約昨夜也未睡好,精神萎靡得很。
聽蘇弦錦如此說,他便又替程筠診了診脈。
“首輔大人喝了藥還未退燒,情況不妙,再這樣下去,病情只怕拖得更重。”
“……怎麽辦?”蘇弦錦深吸口氣,忍住顫聲。
“老夫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再喂幾次藥,看看到晚上會不會好轉。”安陸嘆道,緩緩看向蘇弦錦,“姑娘既貼身照顧,自當也知,首輔大人在林州落得一身傷痛,所以不僅是風寒那麽簡單。”
一身傷痛,何止從林州起。
蘇弦錦垂眸,眼底彌漫水霧。
*
景林端着午膳進來,已是未時了。
蘇弦錦趴在床邊小憩着。
他叫醒她:“蘇姑娘,吃點東西吧,你這樣陪着大人不吃不喝,大人一定不希望這樣。”
蘇弦錦起身,首要一件事就去探了探程筠額頭。
不禁心中沉沉嘆了口氣,燒還是沒退。
“我不是不吃不喝,我是沒胃口。”她看向景林,搖頭,:“算了,你擱在桌上吧。”
“好。”景林點頭。
蘇弦錦盯着景林,他眼底積着淤青,臉色也不太好,顯然為着程筠這事擔憂不少于她。
景林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低聲道:“蘇姑娘,其實我有辦法聯系上左丘學,我知道他就在城外。”
蘇弦錦猛然一驚,瞪大眼睛盯着他。
景林倒被她這個反應吓到:“怎……怎麽了?”
蘇弦錦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兩個字。
“……不準。”
景林茫然:“為何?可是大人……”
他有些哽住。
蘇弦錦不敢直視他灼灼眼神,只是放軟語氣,含了些哀求。
“聽我一回……讓我想想,到晚上再說。”
景林遲疑片刻,沉默地離開了。
蘇弦錦望着程筠昏睡的臉,心間密密麻麻發疼。
她俯身上前,吻着他眉眼。
喃喃:“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呢?程筠。”
她勉強吃了點東西,等廚房送了藥來,再次給程筠喂進去一些,不過卻是喂一半吐一半。
蘇弦錦看他昏睡中難受的模樣,淚落不止,幾乎無數次湧起向劇情妥協的念頭,又生生壓制住了。
直到入夜後,程筠意識不清地輕聲喚她。
“阿錦——”
正洗帕子的蘇弦錦,差一點打翻了水盆,忙跑到床邊,緊緊握住他手。
“程筠,我在,我在。”
程筠眉頭緊蹙,呼吸也急促起來。
“程筠?程筠?……”蘇弦錦有些慌。
程筠驟然一陣劇烈咳嗽起來。
蘇弦錦忙坐到床邊,将他扶起靠在懷裏,替他拍着背。
程筠倏忽吐出一大口血,臉色煞白,氣息比方才還要微弱。
蘇弦錦心髒狠狠抽搐了下,跟着面無人色起來。
她顫聲喊:“景林——”
景林立即推門而入。
蘇弦錦擡起泛紅的雙眸,眼淚滑落。
“讓……左丘學來。”
*
縱然她使勁拖延,左丘學今日也已經進城了。
等她同意景林聯系他入府時,他人都到了門口。
劇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半點由不得她,讓她的努力顯得可笑。
除非她真敢拿程筠的命去賭。
但她做不到。
她站在門口,眼神悲哀地看着左丘學踏雪而來,穿過夜色,停在搖曳燈影的廊下。
“好久不見,蘇姑娘。”
她并未接話,反而對景林道:“你現在應該去瓊華院。”
景林沒反應過來,正要問,忽地屬下急匆匆跑來,悄聲道:“蕭郡主在瓊華院鬧得太狠,屬下們快要擋不住她的鞭子了。”
景林來不及詫異,立即就去了。
左丘學似笑非笑。
“蘇姑娘這未蔔先知的本事,難道又是‘朋友’教的?”
蘇弦錦語氣冷淡:“比不過神醫能掐會算,竟然白日裏就起身進城了,難道提前就預料到程筠會病重嗎?”
她相信景林并沒有在問她之前就提前給了左丘學消息。
甚至原文中,也是消息先秘密傳到秦時那裏,才被左丘學得知的。
她知道秦時昨晚進過宮,但原文未寫他是如何得知程筠病重的消息的,作者不可能寫出每一個細節,但這些細節在真實世界裏,卻一定會發生。
劇情如何自動圓上原文空白部分和邏輯閉環,是她最被動最無力的地方。
左丘學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挽袖輕捏長髯,笑道:“在下的起卦之術的确有幾分精準的。”
說罷他望着擋在門口的蘇弦錦:“還不讓我進去嗎?”
蘇弦錦垂首,側身讓開。
左丘學挎着褡裢走進屋內,徑直向程筠而去。
蘇弦錦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全程盯着他望聞問切,診脈施針。
這個過程,她始終沉默着,沒有說一個字。
左丘學也并未問她什麽,臉色嚴肅,替程筠認真施針。
約有兩刻鐘時辰,直到他滿頭大汗地取回了針,始出聲:“好了,今晚一定能退燒。”
蘇弦錦問:“何時會醒?”
“随時。”
左丘學悠然起身,“累得夠嗆,有吃的沒?”
“我讓人準備。”
“不用,你告訴我廚房在哪兒,我順道去把藥熬了送來。”
蘇弦錦眼神瞬間警惕起來,看他的眼神宛若仇敵。
她直言不諱地問:“你會在藥裏下毒嗎?”
左丘學微怔,不急不緩地輕捋胡須。
“何出此言吶?”
蘇弦錦只盯着他,眼神愈發冷漠。
左丘學嘴角抽了下:“我下毒做什麽?我費勁進城不就是為了救他麽?既救他又何必害他?”
蘇弦錦在床邊坐下,沉聲道:“今晚我絕不會離開程筠一步。”
左丘學眉頭一挑,轉身出去了。
屋裏只剩下她與程筠二人,她才勉強放松了些。
她轉頭望着程筠,經過左丘學施針後,他臉上總算回了幾分血色。
她合衣在他身側躺下,緊握着他微涼的手。
她阖上眼,身心俱疲。
她懷疑自己與劇情所作的一切鬥争都是徒勞的。
她改變不了任何事。
程筠的手不知何時微微動了下。
她猛然睜開眼,猝不及防地跌入一雙雪原般深邃冰涼的眸子裏。
蘇弦錦眼瞬間紅了。
她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程筠。”
程筠掀開被子,将她攬入懷中。
“程筠……”蘇弦錦染了哭腔,悶在他懷裏雙肩顫抖。
程筠輕吻着她頭發,聲音聽起來疲憊又沙啞。
“我沒事了。”
“程筠程筠……”
蘇弦錦不知該說什麽,只連喚了好幾聲他的名字,盡情大哭了一場,将這兩日的擔驚受怕一并發洩了出來。
程筠擁她在懷,靜靜聽着。
等蘇弦錦漸漸收住情緒,從他懷中鑽出來,望着他時,他看着她紅腫的雙眼,低笑了聲:“小花貓一樣。”
“你還有精神開玩笑。”蘇弦錦吸了吸鼻子。
程筠拂去她眼角的淚,溫聲道:“抱歉,不該讓你如此擔心。”
這話使得蘇弦錦又止不住落淚。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呢……”她喃喃着,想起不久後的事,眼裏浮現茫然無措。
她呆呆坐起身,墨發散亂地滑落在身前,燭光在背後暈着,使她眼下投出一片纖長的陰影。
晶瑩的淚便斷了線似的從那處落下,像珠子一樣。
“程筠,我想救你,我很想救你。”
程筠亦起身,将她再次輕攬在懷裏,低聲:“我知道。”
他緊抿薄唇,眸底神色複雜。
“阿錦。”許久,他才似嘆息般道,“別太為我難過。”
蘇弦錦在他懷裏顫了顫,雙手緊緊摟住他脖子,緘默地伏在他肩上,似乎生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不見了。
他們在燭光下無言相擁着。
蘇弦錦不知該說什麽,她什麽也不想說,也不想聽程筠說。
她只想緊緊抱着他,他此刻虛弱的像一片碎掉的瓷片。
直到左丘學進來,響起一句調侃。
“呀,我來得是不是不巧啊?”
蘇弦錦動也沒動,背對着他。
“你現在可以走了。”
“我才救醒的他,你怎麽對我這個态度?我得罪你了不成?”
左丘學看向程筠,笑吟吟道,“何況施針也不能包治百病,還是得良藥苦口一番。”
“給我吧。”程筠道。
藥!
蘇弦錦松開程筠,轉過身将程筠擋在身後。
她目光不善:“什麽藥?”
左丘學挑眉:“自然是治病的藥,他病得這樣重,不吃藥怎麽好?”
蘇弦錦眼神倔強而警惕。
“萬一你在藥裏下毒x呢。”
左丘學看向程筠,似無奈:“這怎麽回事?怎麽一段時日不見還将我當成仇人了?”
程筠擡手輕撫蘇弦錦的發。
平靜地笑:“阿錦,他不會害我的。”
“他會。”
蘇弦錦眼尾泛紅。
左丘學皺眉:“你非要這樣認為,那我就把藥倒了,讓他今晚再燒一夜吧。”
“等一下。”
蘇弦錦忽然伸手,“把藥給我。”
左丘學怔了怔,看了眼程筠。
程筠皺眉:“阿錦——”
不待他出聲勸阻,蘇弦錦直接赤腳跳下床,從左丘學手裏接過藥碗。
然後當着二人面喝了一口,苦得她差點幹哕出來。
“阿錦!”程筠欲下床。
蘇弦錦轉身幾步按住他,眸色晦暗。
“程筠,從此刻起,你經口的一切飲食湯藥,我都先嘗一口。”
程筠震驚地盯着她,眼尾泛紅。
蘇弦錦眼神堅定,寸步不讓。
她轉頭看了眼左丘學,左丘學也有些震驚,但并未說話。
她這才将手中湯藥遞到程筠面前。
“現在可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