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招魂
24招魂
屋子裏傳出抽抽嗒嗒的聲音,謝濯臣推門而入,見到了一臉麻木撥動炭火的沈燭音,還有哭得滿臉淚痕的言子緒。
“怎麽了?”
沈照無視某人,邁着輕快的小碎步,将懷裏捧的糖葫蘆、絨娃娃、梅幹蜜餞……統統塞給沈燭音。
“謝謝。”沈燭音接過,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謝濯臣。
沈照笑笑,沒應也沒解釋。
悲傷上頭,言子緒膽子都大了,見謝濯臣對自己面露嫌棄,帶着哭腔質問:“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如果是你娘不願意見你,你難道不會傷心嗎?”
“我早就沒娘了。”謝濯臣淡淡道。
言子緒心上一顫,奇跡般地止住了眼淚,并向沈燭音投以一個求助的眼神。
沈燭音嚼着甜滋滋的糖葫蘆,別過臉,“別看我,我理解不了你,我還不記事我娘就去世了,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言子緒瞳孔地震,還沒來得及将最後的希望投向最後一個人,就聽見沈照嘿嘿一笑。
“我也不知道我娘長什麽樣子,我剛出生就被她丢了。”
言子緒默默擦幹眼淚,這麽看來,他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點矯情了。
謝濯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炭火哪來的?”
“詹嬷嬷叫人送來的,我的奶娘。”言子緒着急岔開話題,答得飛快。
雖然沒有見到娘親,但至少有奶娘惦記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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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信嗎?”
謝濯臣聲音低沉,引得沈燭音不自覺地去看他的狀态,總是擔心他下一刻就會暈倒。
“當然!”言子緒斬釘截鐵。
但被沈燭音當即潑了一盆冷水,“你總這麽信誓旦旦,結果呢?之前你也是這麽說陳韬是你好兄弟的,還不是被他背後捅了一刀。你好好想想再說話,別老吃同樣的虧行不行?”
言子緒被她說得委屈,但又無從反駁,“至……至少,她肯定不會害我就是了。”
畢竟就整個言府而言,他們屬于同一陣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t
謝濯臣點點頭,“我們去看過了,那戶小妾的家人兩年前就已經搬走了。據鄰居所說,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麽發了一筆橫財,有錢自然不住窮巷了。”
在來揚月城的路上,言子緒已經将兩年前的事故仔仔細細說與他們聽。那日他喝了一點酒,整個人迷迷糊糊,等清醒的時候就出現在了那位如姨娘床上。如姨娘哭天搶地,鬧得府裏人盡皆知,在大家沒注意的時候,滿臉悲憤地一頭撞死了。
這罪名自然算在了百口莫辯的言子緒身上。
“什麽橫財,她難道為了錢,用自己的性命來誣陷我?”言子緒覺得荒唐。
“那不然呢?”沈燭音不耐煩,再這麽聊下去,什麽時候才能休息,“她若不是故意的,自然要将壞事遮掩,鬧到你爹面前有什麽好處?天底下為錢賣命的多了去了,你含着金湯匙出生自然不知道。現在的重點是搞清楚誰給了她家這筆錢,你不要犯蠢!”
言子緒唯唯諾諾,“你那麽兇幹嘛?”
沈燭音揚起拳頭,“你再問些沒用的試試?”
“……”言子緒敢怒不敢言。
“明天該我出場去混淆視線,你們今天還有別的要強調嗎?”沈燭音站了起來。
三個男人沉默不語。
“很好,沒有,那就散了去睡覺吧,我困死了!”
“你哪裏像困的樣子?”言子緒忍不住嘀咕。
沈燭音從他身後繞過,狠狠掐了他後頸一把,以作警告。緊接着她快步走出房門,像是迫不及待要睡覺了。
言子緒望向看起來真正困了的人,謝濯臣緩慢起身,神色疲憊。
“那個……”
謝濯臣的腳步頓住,他聽到身後言子緒磕磕巴巴地問:“你你為什麽在調查前就知道我是清白的。是因為……因為沈燭音相信我,所以你也相信我嗎?”
他只是覺得他沒那個膽子罷了,謝濯臣心裏道。
說話太累了,他懶得回答,一聲不吭繼續往外走,根本不在乎身後的人怎麽想。
“這也太難相處了。”言子緒小聲嘟囔。
子夜時分,揚月城的雪越下越大。
沈照興奮得睡不着,一個人在外面堆着雪人,小雪人們排排站。
他以為自己偷偷在外面玩,另外三人不知道,但其實都知道。
言子緒半夜徘徊在母親院外,遠遠看着裏面未熄滅的燈,心裏頭有一萬個想法。
沈燭音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有半點睡意。
想起從前也是這般,她總要擔心阿兄會不會在某個雪夜裏突發高燒。
終于耐不住了,她起身嘆了口氣,披上鬥篷腳步匆忙地往外走。
房門咯吱一聲,門外的人轉過身來。
時間仿若靜止。
他青衣白氅,身後大雪紛飛。
“又做噩夢了?”謝濯臣的聲音很輕。
沈燭音微怔。
沒得到回應,謝濯臣伸手去勾她的長發,撥到她耳後,又往下,替她系好披風。
“我……”沈燭音退後半步,“你怎麽這麽晚在這,總不會是怕我做噩夢吧。”
謝濯臣随意地往後瞥了一眼歡脫的沈照,“閑着,出來看他玩。”
沈燭音輕哼一聲,“那可真是巧了,居然正好在我門前呢。”
“是。”謝濯臣将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巧。”
夜晚有風,将雪花往屋裏送。
沈燭音關上半扇門,“還閑呢,自己什麽身體不知道嗎?生病了指望誰來照顧你。”
謝濯臣愣了愣,驀然笑了,“真是翅膀硬了,都敢教訓起我來了。”
沈燭音默默往裏挪了兩步,将自己遮掩在黑暗裏,“我沒有。”
“好。”謝濯臣眉目溫柔,“沒有。”
沈燭音忽然覺得他陌生,心中升起怪異的感覺,冷風一吹又讓她清醒。
“那你這麽晚出來又是要去哪?”謝濯臣擋在門口,避免冷風穿過打開的半扇門吹到她的身上。
沈燭音擡頭看他,“我……”她一時語塞,忽地踮腳又擡手,手背探上他的額頭。
是涼的。
但她的手是溫熱的,令謝濯臣原地怔住,動彈不得。
沈燭音眉頭緊鎖,将他拉進屋裏,把門徹底關上。
她又氣又惱,身上都涼成這樣了,他居然還在外面待着,真以為閻王不會收他嗎?
“你忘了自己會生病嗎?”
生氣了,謝濯臣心想,她生氣了。
是因為……擔心他嗎?
“沒忘。”
“那你為什麽……”
“年年如此,又有什麽好怕的。”謝濯臣打斷了她的質問。
沈燭音一愣,忽然不知所措。
她上輩子也是這麽覺得的,覺得阿兄無所不能,受傷了一定會好、生病了一定會醒、遇事一定能解決……
可是他死了,死在她懷裏。
“怎麽了?”謝濯臣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沈燭音捏緊他的衣角,眼中隐隐有淚花在閃爍,她的聲音又低又顫。
“可是我怕。”
謝濯臣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在短暫的失神後深吸一口氣,“不鬧了,你先睡吧,等你睡着我就回去。”
沈燭音遲疑後點了點頭。
她躺回被窩後用被子蒙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後便開始裝睡。
但謝濯臣一直沒走,靜坐在房中沒有半分動靜。
直到天亮。
第二日沈燭音從床上驚起,她怎麽還真睡着了?環顧房內,謝濯臣不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
她匆忙穿好衣服跑出門,被院中排列整齊的雪人軍隊小小震撼。
年輕就是好,沈照一個人的精力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都多。
原本想去謝濯臣房裏瞧瞧他的狀态,後來又想他覺淺,她一去肯定吵醒他。
思慮片刻,她回房抱起封了兩道符的空盒子,散下長發,一路朝言家後院奔去。
各間小院前有女使掃着門前雪,沈燭音像只迷路的蝴蝶來回翩飛,衣擺如湖面漣漪般蕩漾,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哎!你站住!這裏是後院,你亂跑什麽!”終于有人叫住了她。
沈燭音的臉蛋生得純良,加上無辜的表情,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她像是急得快哭出來了,沖着來人道:“好姐姐,你快告訴我如姨娘的院子在哪處?若是晚了我定又要被師兄責罰。”
幾個女使圍了上來,唯有一個衣上帶花,是個管事的。她朝身邊幾人使了個眼色,幾人便把別院來湊熱鬧的人統統趕走。
“你不是大少爺帶回來的小郎君嗎?怎麽今日變姑娘了?好妹妹快別哭,我們若有幫得上的一定幫你!”領頭女使出言安慰。
沈燭音擦了擦眼角,“姐姐快告訴我如姨娘住何處?”
“可是那個已經過世的如姨娘?”
沈燭音點了點頭。
領頭女使溫聲細語,“妹妹去那地方作甚?那裏晦氣得很,旁人躲都來不及。再者說,咱這後院有後院的規矩,你若不說清楚自己是誰去幹什麽,我們也不敢随便帶你去啊。”
沈燭音哽咽一聲,朝她走近,壓低聲音,“姐姐願意幫我,我告訴你也無妨,但你千萬別說與旁人聽,不然師兄又該責怪我多嘴了。”
“聽妹妹口音不像我們揚月城的,你師兄可是昨日那個敢對姨娘們甩臉子,大少爺還不讓問那個?”
沈燭音點點頭,繼續道:“姐姐說的都對,我們是京城來的,我師兄就是你說的那個。他自小天賦甚高,從沒失過手,大家都寵着慣着,自然傲氣了些,姐姐千萬別放心上。”
“沒失過手是何意?”
沈燭音輕輕拍了拍手裏的盒子,“七日招魂,沒有一只鬼能在我師兄面前說假話。你家大少爺說他有冤但拿不出證據,便花大價錢把我師兄請了來。說是要把那位如姨娘的鬼魂招回來,好證明他的清白。”
“師兄吩咐我今日将此物放到如姨娘曾經的住處,再點三支香連拜七天。可我竟忘了昨日他說的方向,好姐姐快告訴我吧,再晚我又要被罰,下次師兄就不帶我出門了。”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幾個女使聽得一愣一愣的,覺得過于玄乎,但又不敢全然不信。
領頭女使面色凝重,随便指了個方向。
“謝謝姐姐!”
沈燭音趕緊跑了,生怕晚了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