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Chapter 2
褪去了原先的青澀,男人的嗓音飽含質感,冰涼涼的,不帶任何情緒。
單單這一句,根本無法判斷他現在的狀态。
四年不見,以為重逢會像文藝片裏演得那樣,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兩個人在咖啡館裏遙遙相望,然後懷念過去。
現在看來,完全相反。
宋青梨甚至一時沒聽出他這是在反諷還是在說實話。
而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整理發型。
老情人相見,必定會比較誰現在過得更好。
這就像一場原始又血腥的比賽,大家都鉚足了勁兒想告訴對方:
——嘿,這麽多年沒有你我混得也挺好。
今天出門時什麽妝也沒畫,還好她天生底子就不錯。
膚白勝雪,嬌唇一點紅。
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頭頂這搓微亂的馬尾。
她的頭發剪了又長,長了又留,剛好攏至鎖骨,天生靓麗的發質得以讓人忽略參差不齊的表象,秀氣中又透着些英氣。
他看上去過得也不錯,現在經營了這麽大間古董店,還挺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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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辮看他倆的眼神也看出了不對勁,試探性道:“川哥,你和這位小姐認識?”
景川睇去一眼,把包遞過去,“認識嗎?”
他語氣很冷,把問題抛向她。
宋青梨接過包,努力保持鎮定,“不熟。”
想想當初分手他說過“我真的很後悔認識你”,宋青梨覺得這個答案可能比較合他的心意。
景川沒說話,詭異的眼神在她臉上一晃而過。
回到古董的話題上。
宋青梨硬着頭皮,“這個價格,确實不合适。”
“要不,坐下來喝杯茶冷靜冷靜,再來讨論?”
其實她很想走。
但因為“買不起”所以落荒而逃,又顯得不夠體面。
景川環抱雙臂,頭頂橘黃色燈光落在高挺的鼻梁,側臉線條流暢,下眼睑登時便浮出密密的黑影。
他一臉我們“這兒是黑店不是茶館”的表情,眼神很淡很淡,看向她時也像是不小心掃過,絲毫沒有停留的意願。
宋青梨也刻意回避。
可越忽略,越适得其反。
心髒咚咚咚的,跳到了喉嚨。
兩秒後,視線回溫。
焦點慢慢聚攏在她的臉上。
景川懶洋洋撩起牛仔外套往身上套,動作行雲流水,冷風卷起低垂的衣擺,肆出一陣淡淡的檀香。
白T很薄,卡住窄細的腰,隐隐還能透出些肌肉紋理來。
邊套還往旁邊側了點身子,讓她先坐沙發。
宋青梨配合地向前走,他又晃了過來。
她忍了忍,往反方向繞。
景川又默契十足地彈回來。
他們的距離無聲無息地拉近。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但作為一個體貼成熟的前任,宋青梨不太想和他計較。
仰起頭,笑得客氣又禮貌,“男左女右。”
“我走左邊,你走右邊吧。”
景川略一擡高眉骨,沒動。
宋青梨攥緊手指,笑容僵住,“怎麽了,有什麽不妥嗎?”
景川平靜地詢問:“這麽想和我撞上?”
“?”什麽?
景川不屑地嗤了聲,“怎麽,去英國這麽些年,連打招呼的方式都變成擁抱了?”
擁、抱。
男、左、女、右。
想,和你撞上。
“……”
反應過來後她只想給自己兩個大比鬥。
宋青梨僞裝平靜:“那我走左邊,你也走左邊可以嗎?”
景川沒回答,徑直往旁邊沙發上坐下。
-
小辮大概是個手藝人,泡的茶也不是茶葉一扔沖點熱水那種胡泡。
而是掀了個長長的銅壺,左晃右晃,狠狠表演段真功夫的那種。
寸發一人分一杯,“妹妹,來,這你的。”
“川哥,來,這杯是你的。”
景川懶洋洋地搭着,“我大她半歲。”
“……啊?”
小辮懵了,他們不是不熟嗎?怎麽連這種事都知道?
當時跟了景川時他就知道景川會算命,沒想到算這麽準,連對方和他誰大誰多少都知道。
這他媽比開天眼還恐怖啊。
小辮後又試探性地改口,“那,姐?”
“姐,這杯是你的。”
“……好,謝謝。”
茶水太燙,她還沒有喝的打算。
不過杯子很漂亮,純白,一點瑕疵也沒有。
內裏茶水顏色濃郁,深褐,不透光。
挺好。
這前任對她真好。
這杯下肚今晚真別睡了。
景川兩指卡住機器人,往她面前一放。
開門見山地問:“你想出多少錢?”
想想興許是自己之前出價太低惹得他有些匪夷所思,宋青梨索性往後又多說了幾個數字。
“30?”
小辮和寸發下巴掉地上去了。
景川看着她,沒說話。
然後啊的一聲,打了個哈欠。
末了還低下頭淚眼摩挲地看着她,欠揍到極點。
宋青梨沒懂,這四年她變得有這麽令人犯困嗎?
她耐着性子,“那你覺得多少合适?”
“你剛剛報多少來着。”景川平靜地說,“不好意思,我沒在聽。”
“……”
他雖然在道歉,但絲毫聽不出一點真正的歉意。
丹鳳眼內勾外翹,眼尾攏成細細的窄線。
宋青梨繼續忍耐,“30,可以嗎”
“61。”景川報價,“少一個子兒都不幹。”
61。
宋青梨心跳了下。
景川面無表情:“怎麽?一個數字又讓你浮想聯翩了?”
“只是成本價剛好就是61而已,你倒也不必以為我還對你念念不忘。”
小辮和寸發直接把下巴割了。
宋青梨沒有回答。
雖然他不是強買強賣,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茶也泡了,歡迎光臨也喊了,她不買,豈不是顯得她窮到連這61都掏不出?
而且就像他說的。
一個只對于他們有意義的數字而已。
太介懷反而顯得她還沉溺于過去。
“行。”宋青梨咬牙,“微//信吧。”
生意談攏,他的态度也明顯好了很多。
不再像剛才那般倦怠,宋青梨說要掃碼時,他二話不說立刻掏出手機把碼給調出來。
動作娴熟得讓她這個顧客心疼。
不過那碼,是黑白的。
宋青梨臉上五彩缤紛。
以為是他失誤,她遲疑了下,“你這是好友碼。”
言下之意,不是收款碼。
景川向後敞,手松松搭在沙發背靠,緩緩道:“生意太好,被禁了。”
“加我好友,我發銀行卡號給你。”
“放心。”他平靜地說,“你轉完以後我馬上就删。”
言下之意,你別多想,我們他媽真只有金錢往來。
宋青梨正要解釋,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寸發騰的一下站起來,“川哥,我號沒被禁,你讓這個小美女掃我的,我轉你吧。”
寸發體貼入微,邊說邊有調收款碼的手勢。
空氣有兩秒鐘的滞凝。
小辮拽着寸發那為數不多的頭發拖到門外去。
宋青梨在心底兀自打氣,加個微信其實也沒什麽,景川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有什麽可期待的?
掃了碼,很快加上。
怕他會有多餘的想法,宋青梨還補了句:“放心,轉完錢不用你說我也會拉黑你的。”
“……”
他的眼沉下來,蹿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火花。
-
人剛出去沒多久,景川也跟着離開了。
說是爸爸叫他回家睡覺,不得不先走。
小辮站在門口盯梢,看見景川分明是端着之前宋青梨沒喝的茶追上她,二人路線重合,景川完全消失在視野範圍內才松了口氣。
天知道剛才寸發說那逼話時他心裏有多亂。
景川對他們不差,但是人很冷淡,當然直男對着一幫大老爺們擺笑臉也沒啥好處,川哥什麽級別的人物啊,哪能賣笑啊!
可景川跟其他女孩子也是一副別愛我沒結果的樣子。明明外形條件和各種配置都是天選級別的,實在讓他們這等凡人嫉妒又惋惜得不行。
有時候他也懷疑景川該不會前面那啥不行,後面那啥也不行,但憑景川那句“你倒也不必以為我還對你念念不忘”,他才完全推翻之前的所有論斷。
那眼神,一看就有故事。
“我發現你真他媽有病,你讓人掃你幹嘛?”小辮發火,“川哥這店裏有一百萬以下的東西嗎?”
“這種骨折價一看就是專門留給人家的,你插什麽手???”
寸發委屈巴巴,“我也是想出份力嘛。”
小辮開始唱rap:“出份力?我看你是想出口氣吧!”
“要是耽誤了川哥的姻緣,我他媽第一個跟你沒完。”
-
宋青梨把票推到趙夢蝶面前,手支着腦袋,恹恹地吮咬吸管。
“這麽說,你們昨天就見過面了?”趙夢蝶聽完她的敘述,眼睛睜圓。
“……嗯。”
“老情人見面居然沒掐架,以他那性子,不應該啊。”趙夢蝶哈哈笑,“我還以為他會陰陽怪氣你幾句呢。”
宋青梨發出一聲很低的氣音,“怎麽可能沒有?”
“什麽意思?”趙夢蝶震驚,“意思是他真掐你了?”
“……沒。”宋青梨嘆了口氣,“但也差不多了。”
小機器人站定在面前,磨砂外殼很低調。
就是原先的主子看上去不怎麽t低調。
趙夢蝶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哈?景川原來還是個家暴男?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啊?不是姐妹,他媽的要是……”
“算了沒事,我不和他計較,”宋青梨聳聳肩,“只要他別跟我要精神損失費就行。”
趙夢蝶:“?”
“你們倆當年分得到底是有多難看?”
難看到前任把你打了一頓還能原諒?
宋青梨無聲。
見她不答,想想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隐。
趙夢蝶沒再問下去,另起話題,“行吧,我不問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去恒川還是紹遠?”
“恒川吧。”宋青梨說,“工資高,待遇也不錯,我要進的那個團隊,老板之前就挺大牛的。”
恒川和紹遠都是南潭最好的兩家的科技公司,不過前者比後者成立得晚些,運作模式也比較新。
基本上就是團隊作戰,團隊大leader權利大到約等于公司老板。
宋青梨調查過,她未來老板大學就開始創業,在加入恒川之前就已經在機器人領域有不小建樹,最後公司還差點IPO來着。
這軌跡,莫名熟悉。
“行,你想好就行。”趙夢蝶把票又推了回去。
宋青梨:“?幹嘛。”
“送你。”趙夢蝶說,“原先要和我去的那姐妹,她家房子被前男友炸了,我一個人去好無聊的。”
她眨眨眼,假睫毛大度地給宋青梨送來陣涼風。
……好牛逼的前任。
管口被她咬得扁得不行,宋青梨将就着把最後一點果汁全喝了。
果茶味道不錯。
要是加點醋,可能也會不錯。
“行。”宋青梨收下了,“反正也是免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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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挺冷,南潭的天氣依舊沒有轉好的趨勢。
和趙夢蝶吃過飯回來已經快晚上10點,路上行人稀少,黑得一塌糊塗。
她仰起頭,櫻紅的雙唇很慢很慢地吐出團白色霧氣。
跟塊幕布似的,回放昨晚。
本來買完小機器人她都打算打車回去了。
沒想到快走到巷口時,某人又追了出來。
他手裏還拿着剛剛那杯熱茶,冷風将烏黑的碎發吹得翻飛,鼻頭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
遠遠看去,莫名有種淩亂又破碎的美。
見她回頭,景川的腳步一點一點放慢。
他從容不迫地走來,湊近了些,可以看見他微微起伏的胸脯和眼尾細小的黑痣。
他的聲線照例很冷:“你的茶還沒喝。”
“……哦。”
這副模樣恍如隔世,宋青梨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
她摁下心緒,點點頭,盡量保持理智,“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她接過茶杯。
擦過他的手指。
氣氛氤氲,不明不白的目光在黑夜裏糾黏。
她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液體順着舌尖來至喉嚨,冰冰涼涼的,她的身體裏炸開一條河。
氣味一點一點彌散,她察覺到不對勁,噗一聲,全吐了出來。
那杯茶裏,混了半杯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