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修)

少年(修)

雲安瀾不知這兩人方才的一番暗潮湧動,他看着雲映,見她今日精神看起來好像比以前好上幾分,不由發問:“小映今天好像心情不錯呀?”

雲映心情不是不錯。是很好。

自從寧遇離開後,她照常的幹活,曬果幹,然後被接回京城,見識京城的富貴風流,身份巨變。這一切該是有些跌宕的,可是她始終沒什麽實感,好像處在空中樓閣,一切都是朦胧的,有也好,沒有也無所謂。

今日見了赫峥,好像才從這些虛幻裏找到一絲真實,她真的很想他。

雲映嗯了一聲,她低聲說了一句:“因為今天見到了他。”

雲安瀾愣了愣,然後問:“見到了……誰呀?”

雲映看了一眼赫峥。

就算赫峥沒看她,卻也能十分明顯的感覺到那熟悉的目光,精準的落在了他的臉上。

“……”

雲安瀾看看雲映,又看t看赫峥,然後又看回了雲映。他幹巴巴的笑了兩聲,心想這弄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小孫女喜歡赫峥呢。

但這不可能。

應該不可能吧。

雲安瀾接話道:“唉呀我小孫女,嘴真甜。”

他對赫峥道:“這是歡迎你呢,你看你以後可得多來看我,知道嗎?”

可他的解釋實在牽強的不能再牽強,又不是什麽八九歲的小姑娘,這話分明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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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峥以前其實碰到過一些這種情況,只是雲映是這其中最大膽,也最能糾纏的。

看來雲安瀾不僅要補償這女人缺失的榮華富貴,還要想辦法補償一下她的禮義廉恥。

只是這話他念着雲安瀾的面子未曾直說,只是淡淡應了句:“我記下了。”

只不過話到這裏,他也沒什麽再待下去的必要了:“看到您一切都好,父親想必也該放心了。”

“老師您先忙,我就先告辭了。”

雲安瀾連忙攔住他,道:“祈玉,你急什麽?”

“這不是還沒說兩句話呢?”

赫峥今日本就沒什麽要事,碰見雲映也是意料之外,他并不想跟這個素不相識但格外主動的女人有什麽牽扯。

見他執意要走,雲安瀾又道:“又不差這會兒,對了那酒,你喜歡嗎?”

赫峥道:“不喜歡。”

雲映好不容易主動提一會,雲安瀾不想放過機會,他瞥了一眼雲映,聲音低了低道:“你這孩子,說喜歡!”

雲映捏緊手指,她仰頭望着赫峥,猜想赫峥興許是不想見到她。

她緩聲道:“赫公子,要不還是我出去吧。”

赫峥甚至看都未曾看她一眼,而是對着老國公微微颔首,道:“抱歉,我很不喜歡。”

他走的幹脆利落,雲安瀾眉頭一皺,他反正是習慣赫峥這副德行了,別說在他面前,就算是在赫延面前也沒聽話多少。

但這是雲映第一回在他面前提建議,還說見到赫峥很開心……

他回頭看了一眼雲映,少女忽然孤零零的坐在原位,目光有些失落的停在赫峥離開的方向。

而方才她換給赫峥的茶,赫峥一口未動。

雲安瀾連忙回過頭,他行至雲映面前,故作輕松的嗐了一聲,然後道:“這孩子一直都這樣,不針對誰的。”

雲映收回目光,低下頭輕嗯了一聲。

雲安瀾心裏一緊,他繼續道:“沒關系啊,小映你放心,這酒我怎麽着我得差人給送過去。”

雲映搖了搖頭,道:“算了爺爺,我也只是随口一說,他若是不喜歡便算了。”

雲安瀾道:“你瞧瞧這孩子,一點也不懂事,我剛才話都沒說完呢。”

話到這裏,忽而一頓。

他年紀大了,其實不懂得這些少男少女心裏都在想些什麽,方才他還想着可能是因為好歹認識一場,赫峥太不給人留面子,所以雲映才會覺得不高興或是失落。至于那句逾矩的話,興許是開玩笑或是什麽,畢竟他小孫女以前不在京城,沒那麽多繁瑣的規矩。

但這會他看着雲映的失落,不知怎麽福至心靈,好像有點明白了。

難道真的……?

他看着他小孫女的臉,然後試探着胡謅一句:“這個祈玉他,今天事還沒跟我說完呢。”

“搞不好明天還得來。”

很快,他就見雲映擡起頭來,好像還帶着幾分驚喜,她認真的問他:“真的嗎?爺爺。”

當然不是真的。

但他詭異的從這目光裏看出了幾分期待,不由一下哽住,心想不是吧?

他雖年紀大了,但這一生實在是沒什麽類似經驗,當初他娶妻生子,全部都是族中安排,後來婚後也是因為忙于政務,對妻子多有虧欠,總之于此道并不精。

所以此刻,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難道真是那樣?

他明明記得,在雲映回來後,赫峥的的确确是第一次來國公府。

即便他并不關心這些事,但也知道,赫峥在上京很受歡迎,明裏不說,但暗地裏無數女郎對他趨之若鹜。

今天居然連他孫女也中招了?

所以赫峥是哪來的機會勾引他孫女的?

但眼下這個情形容不得他想太多,在雲映期待的目光下,他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和藹道:

“爺爺怎麽會騙你呢?”

雲映點了點頭,放下心來道:“那就好。”

那就好?好什麽?

他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不由又小心道:“小映,看來你對祈玉印象挺好的啊?”

雲映想起赫峥那張臉,如實嗯了一聲。

雲安瀾又問:“那……有多好呢?”

雲映不假思索道:“很好。”

她又道:“爺爺,明天他再過來的時候,你可以派人知會我一聲嗎?”

不過今天她初才見他,多少有些失态。明日得想個辦法,不顯得那麽刻意,她不太想讓赫峥讨厭她。

若是他一生氣,再不出現在他面前,那就得不償失了。

雲安瀾卻頓時兩眼一黑。差點忘了,他還沒想好明天怎麽讓赫峥過來呢,這位可不好請。

他雖短暫的教導過他,但這小子骨子裏就跟他爹是截然不同的人,今日他明顯是因為雲映才走的。

自從他淡下來後,就幾乎沒有主動找過赫峥什麽,如果明天他再讓他過來,不是擺明了說是想撮合他和雲映見面嗎?

可話都說出去了。

雲安瀾樂呵呵的答應道:“那是自然,小映你且放一萬個心。”

言罷,他又故作随口道:“對了小映,還沒問你找祈玉可是有什麽事嗎?”

雲映道:“其實沒什麽事。”

她看向方才赫峥用過的那個茶杯,毫不避諱的道:“我只是想見見他,我喜歡他的長相。”

“……”

好了,不用再問了。

雲安瀾面色複雜,安慰自己,算了,不重要。

能不能成暫且不談,這最起碼能證明她孫女眼光好。

自從把雲映接回來,他一直力圖彌補自己這小孫女這些年缺失的一切。可是雲映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不管送什麽去,她都看不出喜歡,也看不出不喜歡。

這段時間裏,她沒主動開口問他要過一件東西。

他總覺得雲映離他很遠,他也并不了解她,好像她哪天不開心了,随時就能離開雲家一般。

雲映說完後,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她看向雲安瀾道:“對了爺爺,您叫我來有什麽事嗎?”

雲安瀾擺了擺手,道:“沒事沒事,就是想問問小映你這幾天,住的可還習慣?”

“有人欺負你嗎?別怕,你只管跟我說。”

雲安瀾對雲映的寵愛有所共睹,哪有人敢欺負她,只是興許這些天生富貴的人骨子裏就帶着難以割舍的優越感,哪怕僞裝的再好,輕視也會不小心露出來。

但雲映并不想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身上投放情緒。

她搖了搖頭,道:“沒有。”

“我初來不懂的很多,還希望沒給爺爺您添麻煩。”

雲安瀾感動極了,又連忙關心道:“對了小映,我今日還想問問你,你的養父母那邊應當怎麽辦?”

當初雲映被接走後,國公府給了雲映養父母很大一筆錢,這筆錢足夠包括雲映弟弟在內,他們一家三口的後半生過上富裕的生活。

但這幾天他總是覺得雲映孤零零的,也不與人結交,就猜測她是不是想她以前的親人了。

他試探着開口:“你若是想他們了,我就叫人去裕頰山把他們接到京城來,你弟弟還年輕,若是能來京城,也是件好事。”

“爺爺都聽你的。”

雲映一時并未回答。

她的手仍然落在杯壁上,這雙手乍看來是雙美人手,細白勻稱,指尖還帶着淡淡的粉。

但仔細看去,五指上幾乎都有一層薄薄的繭,甚至還遍布許多細小的傷痕,十分突兀。

這些傷痕,好像是這副完美皮囊的唯一敗筆。

她有着很普通的前十幾年。

三歲那年被一個果販家庭收養,不算貧窮,父母對她也真心,就算她有一張還算漂亮的臉,養父母也沒有想過拿她換利益,只要她勤快些,總是不愁吃飯。

弟弟上學,她在家主動包攬了大部分農活與家務,唯一不尋常的,就是那天父母出門,她獨自一人在院子裏曬果幹的時候,忽然看見了一群錦衣華服的人,那群人齊刷刷的看着她,什麽表情都有。

為首的自稱是她爺爺,抱着她不停的跟她說對不起。

她要被接回京城時,幾乎所有人都朝她投來了豔羨的目光,好像是什麽天大的餡餅砸在了她腦袋上。

被嬌寵着長大的弟弟紅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把她剛剛洗幹淨遞給他的軟柿狠狠砸在她身上,果肉碎開,弄髒了她唯一上的了臺面的衣裳,汁水濺了她一臉,他指着她道:

“你高興壞了吧?再也不用在我們家當奴才了,也不用讨好我了。”

“別再假惺惺了,我可沒有你那麽好的命,你走了就永遠別回來!”

如果可以,雲映真的想永遠不回去了。

雲映低聲回答道:“不必麻煩了。”

“我娘親他t們身上錢財足夠,她們若是想過來,随時都可以過來的。”

雲安瀾心道也是,人家若是想來自己就來了,他平白無故派人去接,他們說不定還會迫于威勢,心不甘情不願的來。

雲映又問:“爺爺還有什麽事嗎?”

雲安瀾哽了下,他今日叫雲映過來,确實沒什麽要緊事。

只是這十天裏,他見雲映的次數實在是少得可憐,除了關心她的起居,也找不到什麽由頭去見她。

今日好不容易見一回,感覺話還沒說上幾句呢。

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好說,默默道:“沒……沒事了。”

雲映看起來絲毫不留戀,她站起身來,道:“那既然如此,孫女就先告辭了。”

雲安瀾跟着笑起來,連忙應聲道:“诶好,天冷着呢,快些回去。”

雲映颔首,道:“爺爺再見。”

“再見再見,有人欺負你就來跟爺爺說啊,爺爺給你做主。”

說話間,雲映已經走到了房門口,她回身看着這個滿面不舍卻還要對着他擺出笑容的老人,并沒有心軟出言說再留一會,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

“好。”

*

第二日清晨,雲映起的比往日都早一些。

自從來了國公府後,她多少有些賴床的習慣,今日卻早早就起了身。

泠春知道緣由,今日替雲映雲映梳妝都比之前認真了幾分,還特地去庫房尋了兩件新首飾。

“姑娘,這镯子是上好的獨山玉,奴婢幫您把這桃核取下來。”

少女纖細的手腕上系着根紅繩,繩上串着的就是一顆平平無奇的桃核。

她說完就要去取,雲映卻擡手捂了一下這紅繩。

泠春詫異道:“姑娘?”

雲映的拇指輕輕摩挲着紅繩,溫聲道:“不必了。”

泠春收回手,好奇道:“姑娘,這是什麽重要的人送的嗎?”

自從雲映來到國公府後,很少提及她以前的家庭,除了赫峥,也幾乎沒有主動問過她什麽,泠春總覺得這位姑娘有些神秘。

雲映的拇指擦過那枚桃核,輕聲道:“不是別人送的。”

确切來說,這是她偷過來的。

她還記得那天,她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一個機會可以去寧遇家送果幹,那天一直被寧遇叫叔叔的人不在家,是寧遇出來接的她。

天上下着小雨,他穿着一身簡樸的白衣,身形有幾分削瘦,眉目溫和,她第一次走進他的房間。

房間內有股淡淡的藥香,書案上堆了很多書,甚至還有卷佛經,那枚磨好的桃核就在桌案的邊緣,搖搖欲墜。

少年肩上落了些雨,他對她道:“你等我一下。”

她想說一聲好,但因為太緊張,沒發出聲音來。

他去別的房間拿錢,雲映就站在原地一直盯着這枚小小的桃核,終于微風從窗隙吹進來,桃核落地,滾了好幾圈,到了雲映腳邊。

她彎腰撿起來,在寧遇回來時遞給他,她還記得自己聲音很輕,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跟他說了第一句話:

“你的東西。”

寧遇的目光掃了眼她的掌心,道:“這個啊。”

“是我磨着玩的,沒什麽用,你出去的時候可以幫我扔掉嗎?”

雲映磕磕巴巴的應好,她垂着腦袋,只說了這兩句話,臉頰就不受控制的發熱。

她知道自己臉紅了,那時候的她一定顯得很蠢很可笑,但寧遇像是沒看見,他把錢遞給她,還多給了十文,對她說:“謝謝你過來。”

“我叔叔很喜歡你晾的果幹。”

雲映握緊桃核,想問一句,那你喜歡嗎。

但她意料之中的沒有問出口,只是幹巴巴的說了一聲:“……謝謝。”

她從寧遇家出來以後,緩了很久都沒緩過來,她至今還記得那種心跳飛快的感覺。

他看書時喜歡開着窗,即便此刻正下着小雨,窗戶也在半開着。

她走之後,躲在很遠的地方,藏在樹後偷看他。

少年低眉看書,在蒙蒙細雨裏,像一副畫卷,成了她少時最不可言說的渴望。

後來她留下了那枚桃核,還擅自把它戴在了手上,一戴就是兩年。

很久之後,寧遇看見了她手腕上這枚桃核,他看了很久,然後問她:“小映,這個桃核好像……”

她連忙拉下衣袖,窘迫道:“是我自己磨的。”

少年輕輕笑了起來,他看着她的眼睛,溫柔說:“好,是你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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