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意外

意外

木門蕩起一片灰塵, 赫峥站在門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榻上靜靜看着他的雲映。

房間淩亂,有分明争執的痕跡, 雲映的裙擺染着星星點點的血跡,烏發散開, 垂在肩頭, 手腕上大片的紅痕。

赫峥眉頭輕蹙了下,唇角繃直,走進了房間。

冷風從敞開的房門灌進來,雲映瑟縮了下肩膀,方才那碗藥可能是放久了, 很冰,她現在胃裏還能感受到涼意。

但是與之格格不入的, 是四肢百骸逐漸升騰起來的燥熱。

她垂着眸,看見赫峥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然後在她不遠處停下,彎腰撿起了她方才脫下的外衫。

輕軟的布料從他指間垂落, 衣衫被遞到雲映面前, 他問:“你還好嗎?”

其實能看出來, 她并不太好。

眼前這一幕其實有些惹人誤會,但赫峥沒去問雲映發生了什麽。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裸露的肌膚,見雲映不回答, 他手中動作頓了下, 随手把衣服給她披了一下。

男人聲音沉冷, 在她面前道:“這件事我會追究, 你受傷了,我先帶你回國公府。”

這次是他随行護送, 裴衍在他眼皮子底下策劃這些,未免太膽大妄為了些,若是他今日沒有跟來,那還真不太好跟雲安瀾交代。

雲映仍然沒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有些說不出來。

胃裏的涼意褪去後,這所謂烈性藥的威力才真正展露出來,她嗓子說不上來是癢還是什麽,總之她被迫張開唇,這樣呼吸時才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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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跳飛快,赫峥身上的冷香開始變得明顯。

雲映掐緊掌心,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些,不想在他剛來就展露醜态,至少在此刻給他留下一些好點的印象。

她低着頭,有些艱難的開口,随口問道:“你怎麽過來了。”

而且還是一個人過來。

她中途昏睡了一段時間,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雲漪霜去了哪。

但依着雲漪霜的個性,大概率是自己跑了。

不過,她能在跑之前把那個男人帶到門外還從外面鎖了門,就已經不錯了。

還有最重要的,按照他們的計劃,這麽長時間過去了,裴衍應該過來了才是。

赫峥聽出她的勉強,微微眯了下眼,道:“這很重要嗎,你還有心思跟我閑聊?”t

雲映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确實沒心思跟他閑聊,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別的,不能直說,否則他又要生氣。

他若是生氣,還要警告她不準看他,很麻煩。

但話說回來,她沒喝過這種藥,對這種事了解也不多,只在年少的時候,不慎撿到過一本圖冊,随便看了幾眼,不太感興趣就沒細看,倒是忘的差不多了。

早知道當時仔細看看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強迫自己清醒,問他:“裴衍……他不是該過來了?”

赫峥随口道:“他?躺外面呢。你想見他?”

雲映搖了搖頭,她說不下去了。意識一會清醒一會模糊,四肢好像再被什麽東西啃食一樣,又痛又癢。

她沒有辦法再集中注意力聽赫峥講話,明明睜着眼,卻覺得眼前一片暗影。

怪不得雲漪霜那樣形容,她現在就感覺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赫峥見雲映不語,還以為她是真的想知道,便大發慈悲的解釋了句:“我跟着那個姓裴的過來的。”

其實在雲映她們走後沒多久,裴衍便也脫離了隊伍,那時還沒到太史門,他的離開實在算不得什麽大事。甚至都沒報到赫峥面前去。還是他碰巧回頭看見,覺得不對勁,然後多問了一嘴才知道。

裴衍要出城,但他沒說具體是為什麽要趕的那麽急,此時畢竟已經在皇城內,所以他手下的人也不太好問。

但那時他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提前離開的雲映,興許是有昨日的那件事在,他便留心了下。

那時隊伍已抵達太史門,裴衍的身影已經看不見,因為不确定,所以他沒有派別人過來,而是猶疑片刻,自己策馬追了上去。

不過這樣一說好像會顯得他很關注她,他又補充道:“臨走時,是你爺爺特地找到我,要我照顧你。”

自從雲映回來,雲安瀾找他的次數就比以前要多得多,不管是以怎樣的話題開口,後面一定會以他的小孫女結束。

想到這裏,他不由合理懷疑道:“喂,不會是你讓你爺爺來的吧?”

他的聲音模糊的傳進她的耳膜,雲映心想,他怎麽還是這樣,什麽都要認為是她故意的。她想笑一笑,但又笑不出來。

外面嘀嗒聲仍在繼續,唯一的清涼是敞開木門帶來的冷風,房內寂靜到能聽見少女急促的呼吸,仔細看去,她的身形甚至有些顫抖。

看來是真的不太好。

赫峥沒再多言,他直接伸手想把她抱起來,然而他才傾下身,原本靜默的少女在此時忽然擡手,慢吞吞的摟住了他的脖頸。

好像一片雲朵貼近他,赫峥動作倏然一頓。

少女滾燙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側,帶着點難以言說的芳香,纖細的手臂隔着一層輕薄的絲紗貼着他,親昵又暧昧。

即便隔着層布料,赫峥仍能感覺她身上很燙,燙的根本不正常。

赫峥一下反應過來,此刻還算冷靜,一側眸就看見了桌上還帶着濕跡的瓷杯。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神情冰冷道:“……他們給你喂藥了?”

雲映沒聽進去他的話,她只恍惚看向了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瘦削修長,潤澤如玉,隐約可見彎曲青筋,指腹帶點繭,跟以前一樣,掌心溫熱,緊緊握住她時有點微妙的痛感。

她鬼使神差的低頭,碰到了他的手指。

赫峥手指僵了僵,覺得頭皮好像炸了一下,如果不是藥物,他都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下意識蜷了下手指,皺着眉收回手,立即道:“你等一等,我先帶你下山。”

“這種藥應該不難——”

他還沒說完,雲映就啞着嗓子補充道:“……大夫解不了。”

她聲音細弱,好像說的是件多麽無關緊要的事。

而赫峥卻臉色一沉,道:“你說什麽?”

雲映低聲重複道:“解不了。”

赫峥眸色沉暗,抿唇不語。

他本身對這類東西了解不算多,所知都是查案時卷宗記述的。

當今市面上的合規的藥多為助興之物,只會讓人在行房事時增性.欲以此提升體驗感。

那些能夠驅使人的意識,模糊理智的藥,早在幾年前就成了禁物。雖然仍有人暗地裏用,但多情況都不嚴重,冰水或是大夫都可解。

但從今年起,暗市裏流行起了另一種藥,這種藥藥效強烈,反應明顯,中藥之人身體會漸漸變紅,四肢會出現細小的紅點。

說是藥倒不如說是蠱,一個時辰內若不與人行房,就會漸漸失去意識,再不會醒來。

他垂眸去看雲映,她渾身泛着粉紅,紅唇微張,手背上開始泛出紅點,身體正細細微微的顫抖着。

外面還在下着小雨,泥土濕潤,山上枯樹新發綠芽,被雨水洗的發亮。

木屋內與他進來時別無二致,混亂,濕悶,帶着一點血腥。

周邊寂靜,可是好像一切都因方才那句話而翻天覆地起來。

他的确是來确認雲映安危的,無論是雲安瀾的囑咐,還是他本身職責,但也僅此而已。

空氣開始變得憋悶,雲映動了動手腕,赫峥握她的力道便松了些,她靠在赫峥身上,男人的臉在她眼裏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仰起頭靠近他,那張挺潤的紅唇貼向了赫峥的側頸,像一個輕輕的吻,有點癢。

攜裹着山野冷峭的春風,觸感輕柔炙熱,讓他再次想起那日少女纖細的腳踝。

這不是他第一次忽然想起,只是遺憾的是,他此前沒有見過,所以他每一次都想象不出來白襪之下是什麽樣。

她的唇漸漸下移,赫峥忽然驚醒,擡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擰着眉,冷聲對她說:“別對我抱有什麽希望,我不會幫你。”

“現在下山,我可以幫你挑個人。”

可雲映已經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她被迫仰着頭,脖頸纖細脆弱。衣服已經垂至手肘,少女肩頭圓潤,鎖骨陷出秀美的弧度,緋紅蔓延到她的耳朵,徒增妩媚。

赫峥目光刻意避開她的身體,這副身體的主人卻又攀上他的手,跟以前一樣,目光柔軟的看他。

她好像篤定他會幫她。

不過一會的功夫,她手背上的紅點已經蔓延到了手臂。

赫峥知道,她已經等不到下山了。

除非他現在去把裴衍弄醒。

雲映低了下頭去吻他,見他不躲,她又變本加厲。

看的出來,她其實也很生疏,興許是太痛苦,她眼睛泛着紅,落在他衣服上的手,動作便有些急切。

她漸漸的站不穩身子,最後還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赫峥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很想冷眼旁觀,不想去管這個麻煩的女人,但他還是在最後時刻将她抱起,放在了榻上。

在他起身時,雲映卻忽然抱住他,然後毫無預兆的吻上了他的唇。

赫峥甚至來不及避開,唇瓣相貼,這一次赫峥終于清晰的聞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是雪蘭。

雲映其實并不會跟別人接吻,她只是下意識用唇瓣摩挲,赫峥并沒有躲。

……

赫峥男人匆忙別開臉,一下按住她,制止她的動作,眸光沉暗,咬牙切齒一般叫她的名字:“雲映。”

“——你到底憑什麽讓我幫你?”

房內針落可聞,雲映力氣耗盡,她終于松開了摟着他的手,藥性在她體內橫沖直撞。

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很用力,痛感讓她得到幾分清明。

她沒有可以憑的地方,也沒什麽特別值得拿得出手的,所以就算她能說話,她也只能沉默。

赫峥呼吸粗重,他盯着她的臉,目光危險陰沉。

她的死活跟他根本沒有關系,把裴衍弄醒也不是什麽難事,今日他就算直接離開,他也沒有半分不是。

男人垂眸,少女額發濕透,身形顫抖,赫峥從來不是什麽大善人,他不喜歡雲映,甚至厭惡她,今日過來找她也只是出于她本身的職責,到現在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房內氣氛一時凝滞下來。

只有她手上的紅點還在不停的向上蔓延。

雲映其實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世上事與願違是常态,她只是想賭一把,但是t現在看,赫峥可能比她想象中還要讨厭她。

倘若赫峥不願意其實也好,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想對不起他。

只是她如果因為這個死了,說出去多少有幾分好笑,希望到時候赫峥可以幫她保密。

她松開掐緊的掌心,懶得再去期待什麽。

但才松開,原本按在她肩膀的大手便忽然扣住了她的後頸,雲映被迫仰起頭,蠻橫的吻便鋪天蓋地而來。

木門被重重關上,房裏變得昏暗。

春風吹不進狹窄的木屋,房內開始變得燥熱。

…………

裴衍還真的找了一個好地方,這座山人跡罕至,就算是待上一天一夜估計也不會有人經過。

這小木屋看着雖破,但該有的都有,床也算結實。他們兩個人都不是什麽有經驗的人,所以一開始并不算很順利。

等雲映稍微恢複一點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

她躺在床上,身上淩亂的蓋着衣裳。

赫峥并不在她身邊,雲映模糊的感覺到好像有人在擡着她的腿,她垂下眸子,看見赫峥正在床尾站着,手裏握着她的小腿。

她稍微動了動,但男人握的很緊,根本不準她動。她這才看清楚,赫峥的另一只手正在重新包紮她腳踝上的傷口。

好像是有點印象,方才她的傷口重新裂開了。

她自己纏的很爛,赫峥看起來倒是很有經驗,還給她打了個漂亮的結。

她張了張唇,想說句什麽,但嗓子卻一陣刺痛,說不出話來。

男人動作很利落,很快便将她的腿放了下去。

兩人在此時對上目光,一陣沉默。

赫峥光裸着上身,精瘦結實的脊背上有她的指痕,他率先移開目光,傾身從地上撿起衣服,然後背對着她穿上。

雲映看了他一會,然後慢吞吞的坐起身子,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赫峥回頭,面色看不出喜怒。

雲映看向那張俊美的臉龐,聲音沙啞,跟他說了混亂以後的第一句話:“對不起。”

她對他毫不避諱,坐起身時,身上搭的衣服堆在了腰際,冷白的皮膚上原本的紅點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暧昧的紅痕。

赫峥還是習慣性的避開目光,冷淡的嗯了一聲。

但随即,他又道:“不怪你。”

不,就是怪她。

今日種種,是她在賭赫峥的君子之心,很顯然,她賭贏了。

但雲映沒有選擇繼續說下去,她收回手,然後開始穿衣服,但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衣服在哪。

直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面前,修長的手指間挂着她要找的那件。

“這個?”

這場景對她和赫峥來說總有幾分怪異,說到底她跟赫峥本身就是兩個不太相熟的人,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幾回。

雲映嗯了一聲,然後伸手接過,才要道謝時,赫峥已經轉過了身子。

她原就受了傷,這會實在沒什麽力氣,所以她穿的很慢,赫峥也不催她。

直到她穿褲子時,腰和腿都使不上勁,曲腿時,受傷的腳踝還磕到了床沿,痛的她眉頭一皺。

她輕輕吸了口氣,再想去嘗試時,赫峥冷着臉走到床邊,沉默的扶着她站了起來。

站起來的那一瞬間,雲映眉頭皺的更很,這次倒不是痛,而是另一種感覺。

赫峥問:“又怎麽了?”

雲映不想總是麻煩他,她抿住唇,張了張口又閉上,然後又張唇,還是沒說出口。

空氣靜默幾分,他可能也明白了什麽,男人不再看她,迅速幫她穿上了褲子。

房內有些憋悶,雲映看着赫峥近在咫尺的臉,恍惚有幾分不真實。

一開始她其實忘的差不多了,那時候她很難受,又受了傷,摔得那兩下把她摔得不輕。

第二次她倒是記得清楚一些。

她真的是個不好的人,騙了赫峥兩次。

一次是這個藥,另外一次是她身上紅點消退之時,赫峥把她抱在懷裏,雙唇貼着她的耳垂,還算冷靜的問她:“藥解了嗎。”

很明顯,紅點消退即是藥解,可是赫峥這樣問她,她答不出來。那時候她意識已經回複了許多,她不想去回答,所以她選擇了沉默,沉默着繼續去吻他。

所以第二次,她記得很清楚。

可那種親密大概也只存在于方才,像是伴随春雨而來的一場夢。再醒過來,他還是赫峥,是她想見一面都困難的人。

但這樣好像也不錯了,畢竟她可能永遠沒有辦法把赫峥據為己有。

赫峥顯然沒照顧過人,他動作很生疏,還謹慎着不碰到她的皮膚。雲映不太理解,她輕聲道:“沒關系。”

“碰到我也沒關系。”

赫峥已經幫她穿好下裳,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的看她。

雲映的好心情寫在臉上,因為她時常都是一副溫和淡然模樣,所以臉上帶笑意的時候會十分明顯,也很好看。

赫峥卻在此時靜靜開口,對着她道:“你知道的吧。”

雲映:“什麽?”

他聲音平緩,跟以前一樣沒什麽情緒的看着她道:“這是一場意外,我跟你今日下了山,關系不會有任何變化。”

雲映知道,這件事本就不是他自願如此,在他眼裏的确是一場意外,甚至帶一些半逼迫的成分。

從此以後,他不能因為這場迫不得已的意外而就這樣跟她綁在一起,這對他來說,并不算公平。

她抿住唇,在他疏離冷淡的目光下嗯了一聲。

赫峥的目光從少女光潔的面龐掠過,淡聲道:“那就行,剩下的你自己穿吧。”

然而赫峥話音才落,門外便傳來一陣響動。夾雜着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且似乎還不止一個人。

赫峥臉色不太好看,這個時候再想出門顯然是來不及了,雲映因為沒力氣,衣服穿的慢,這會手裏還拿着自己的外衫。

情急之下,赫峥只來得及跟她說一句:“衣服穿好。”

話音才落,房門便被一下推開。

冷氣席卷進來,雲映光着肩膀瑟縮了下,她來不及穿上衣服,有些慌亂的擡眸。

是赫峥适時伸手,用寬大的衣袍罩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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