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思本是無憑語(2)

相思本是無憑語(2)

施應玄原本是想在樹上一直等到循墨啓陣,直接與他們會和,結果剛等了半刻鐘,樹下那片陌生的湖泊就突然泛起了波瀾。

張绗青也注意到了,有些疑惑地問:“有風嗎?”

施應玄蹙眉,盯着那湖心那片越來越大的波瀾沉聲道:“沒有。”

二人對視一息,小心地借由回雪落到了地面上,地面上也沒有什麽風,但那湖面就是無風自動。

張绗青問:“下去看看?”

施應玄點頭,說:“說不定能找到什麽東西。”言罷,她便伸手将恢複長度的白緞纏回腰間,接過張绗青遞過來的辟水符。

只這一會兒,湖中心的波瀾已經越來越大了,甚至形成了一個不小的漩渦,然而就在二人即将涉入水中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太華夜碧陣出現在了腳下。

他們現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為了尋找秘境中的變故,自然不能回去,施應玄思忖半息。當機立斷,骈指為刀裁下了一截衣擺置于陣中,退開一步啓動了陣法。

見那截衣擺消失在原地,施應玄又重新轉身,抓住張绗青伸過來的手,一齊向湖心走去。

二人用了辟水符,身上像是包裹上了一層結界,水遇不入,但越靠近漩渦,水流的沖擊力就越大,幾乎站不住腳,施應玄怕兩個人被漩渦沖散,抽出一截回雪,把兩個人的手腕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繼續費力地往前走了兩步,二人便難抵水流之力,轉瞬間就被那漩渦卷了進去。

水流的速度極快,即便有結界保護,施應玄也幾乎睜不開眼,只能感覺到一股極強的暈眩感,好像五髒六腑都被攪得一團亂。

好在這種暈眩只持續了十息左右,漩渦帶着二人不斷向下沉墜,很快落到湖底一處堅硬的地面上。

施應玄坐起身來,按住額頭緩了緩,身側的張绗青臉色也不太好看,低聲罵了一句,說:“我要吐了。”

施應玄沒有解開回雪,直接拉着他站了起來。

帶他們來到這裏的漩渦已經消失了,眼前則是普通的湖底風光,柔軟的泥沙,腐爛的落葉,零星的游魚,擡頭望去還能看到陽光透過水面照進來,泛着波光粼粼的碎光。

唯一不普通的,只有腳下踩着的地面——一塊極為突兀的堅硬石臺,與周邊柔軟的泥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石臺是土色的,上面布滿了凹凸不平的銘文,但大部分都已經被流水侵蝕得模糊不清,認不出來原本的樣貌,施應玄順着腳下的石臺回頭一看,身後赫然倒伏着一尊低眉拈指的神像。

神像雙目低垂,神情悲天憫人,身前的雙指相拈,其餘三指垂順于地,身體極為龐大,幾乎看不見身軀的盡頭在哪。

随着二人一步步向神像靠近,地上的銘文才逐漸清晰起來,施應玄低頭細看,發現其中一句寫道:元氣于眇莽之內,幽冥之外,生乎空洞。空洞之內,生乎太無。太無變而三氣明焉。

是混元混洞開辟劫運部的內容。

張绗青顯然也認出來了,問:“是何處的廟宇或是神觀嗎?”

仙京道的宗門雖然只有那幾個,但廟宇和神觀卻有很多,多是一些修為有成的散修用以清修的,大都喜歡建在避世之地。

施應玄道:“有可能。”

很多廟宇和神觀空置久了,就會被秘境納入其中,并不是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畢竟秘境歸根結底還是從三界衍生出來的,否則人們也不會認為秘境能通往地脈。

張绗青道:“一個廢棄的神觀遺址,會有什麽?”

施應玄猜測道:“一般建神觀就是想享香火,若是此處能出現什麽東西,應該也是香鼎或是經文?”

雖然大道三千,但每個修道之人對道的理解又有不同,有人認為修道就應該兢兢業業的修煉,才能有朝一日得以飛升,也有人認為修道不過是修一個氣運,而氣運則來自凡人的願力,需要一世苦修,扶救蒼生,爾後建神觀,享香火,這些願力自然就能成為自己的修為,待到香火可以綿延不絕,修者就可以超脫□□,以魂魄成真神。

但所謂的超脫□□,其實就是直接自刎。

張绗青道:“既然要享香火,必然要人祈願,原本廟宇昭然,香火不絕,難道要重修殿宇,或塑金身?可這尊神像倒在地上……”

他想到了什麽,話音落下,和施應玄對視了一眼。

施應玄問:“可是這麽大,怎麽才能立起來。”

兩個築基期的修士,可沒什麽移山倒海之力。

張绗青擰眉思忖了幾息,眉頭一松,說:“試試五行幻化符?”

施應玄道:“你別把整個湖給填了。”

張绗青伸手拿出儲物符,說:“我小心些。”

施應玄應了一聲,去解纏在二人手腕上的回雪,說:“行,我上去幫你。”

張绗青點點頭:“好,我與你傳音。”

二人說定,施應玄也拿着回雪向那神像走去,将靈力附着于回雪之上,回雪受召,開始不斷變長,向那神像身上纏去。

施應玄站在神像的面前靜靜等待,專注地看着它的眉目。

曾也是萬人膜拜,如今蜷伏于地慈眉不改。

潔白的絲緞蓋住了石像的眼睛,向施應玄手中伸了回來。

她回頭向張绗青點了點頭,張绗青得到回應,伸手将符箓置于半空,凝訣催動。

神像身下的水流逐漸變為堅硬的石頭,一點一點地将龐大的石像托了起來,施應玄也拉着回雪沖出了湖面,掠上樹梢,将回雪的另一端纏在了粗壯的樹幹之上,骈指凝訣,用靈力催動回雪不斷恢複原來的長度。

“轟——”

巨大的轟鳴聲從湖底傳來,好似地動山搖的震顫,不知過了多久,那神像的肩膀才一點點露出了水面,張绗青盤腿坐于其上,雙目緊閉,眉頭微蹙,指尖靈力大盛。

石臺變換着形狀,不斷壘高,神像的身體也逐漸擺正,直到最後一聲巨響悶悶地砸在水中,水流凝成的石臺瞬間消散,在水中不斷蕩開漣漪。

張绗青筋疲力盡,有些吃力地撐着石像,回雪迅速卷上他的腰肢,将他帶至岸邊,落到施應玄的懷中。

“……沒力氣了。”他眼睛半閉地靠在施應玄的懷中,臉色有些發白。

施應玄托着他的腰坐到了地上,說:“我知道。”

他靈力損耗的太快,一時間很難緩過來。

“當——”

遙遠的磬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接連幾聲,二人擡目望去,便見湖中的神像身上開始泛起柔光,灰撲撲的石衣不斷脫落,露出了內裏晶瑩剔透的青玉。

空潭洩春,古鏡照神。

體素儲潔,乘月返真。

這一幕所帶來的震撼幾乎難以言表,施應玄看着神像低垂的眉目,只感覺自己的思緒被驟然拉遠——宇宙、天地、自然,凡間田壟的沃野,瑰麗磅礴的星盤,冰川、森林、平原、沙漠,人與人的相遇、分離,穹頂那輪亘古不變的圓月,由遠至近,逐漸跌落……

施應玄慢慢閉上眼睛,聽着悠遠的磬音漸漸休止,像振翅的飛鳥終于落在枝頭,清澈的眼睛透過萬片林葉中望向了自己……她睜開眼,看見了宇宙恢弘的臂膊。

“嘩啦——”

水流聲驀然響起,神像相拈的雙指中出現了一朵重瓣層疊的巨大昙花,花瓣潔白嬌嫩,清澈的水流從瓣尖落下,砸入湖面,蕩開一圈圈漣漪。

“阿玄,你看那神像後面。”

聽到張绗青的話,施應玄循目望去,看見那神像左側的身後出現了一道銀色的流光。

二人起身往右側走去,很快看見了一柄極為龐大的巨劍,一半劍身浮于湖面,其下的劍柄正被那神像執在手中。

左手仗劍,右手拈花,原來這才是神像的全貌。

張绗青笑起來,側頭對施應玄說:“許個願吧。”

神需願力方可成神。

施應玄點點頭,一起和他在神像身前屈膝跪下,沉默的閉上了眼睛。

待到睜眼,那一花一劍已經變成了正常的大小,靜靜地躺在二人身前,湖中的神像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未曾發出一點聲息。

施應玄伸手把劍拿起,一道金色的門緩緩開在了二人身側,擡目望去,外面是飛流直下的千丈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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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扶搖榜,施應玄就用千裏傳音符聯系了蕭缇桢,蕭缇桢聽聞此事,立時去禀明了風藏雨。

寰中息府并無宗主,除了外門事宜有專人打理外,其餘大事皆以幾個還虛期修為的道君為尊,知曉了扶搖榜開在了浮幻境後,風藏雨親自前來此地,在确認所有修士都已經離開秘境後,布了結界将瀑布入口徹底封死,未免在扶搖榜消失之前有妖修闖出此地。

風藏雨來去匆匆,聽蕭缇桢說是臨時從閉關的洞府中出來的,走的時候甚至沒多和施應玄說句話,施應玄念及師父将至合道期,許是有很多東西要面對,便也沒敢多加打擾,只道回山後再敘。

扶搖榜關閉後,有所得的修士喜氣洋洋,無功而返的修士則敗興而歸,原本擠滿了人的山澗幾日之內又恢複了冷清。

施應玄幾人也暫時先回到了寒州,準備休息三日再行歸山。

至黃昏時,飛雲鳶落在寒州城外,幾人進了城門,徒步走回了寧王府。

張绗青靈力耗空,有些虛弱,一直嚷嚷着難受,踏進院門的時候硬拉着施應玄進了他房間,衆人看見了也沒多說什麽,倒是見葉還盈和令浮月走遠之後,房間在張绗青隔壁的循墨才說了一句:“記得設個結界。”

張绗青剛想問什麽結界,下一息便反應了過來,臉頰迅速泛起紅暈,眼神閃避地別過臉,伸手關上了房門。

施應玄也聽見了循墨的話,不過她沒什麽反應,見張绗青耳根都紅了,還火上加油地問了一句:“要設嗎?”

張绗青瞪了她一眼,色厲內荏地說:“不設!我又沒想幹什麽!”

“真的嗎?”施應玄顯然不信,反問了一句,說:“那你把我拉到你房間幹什麽?”

“我、我……”他結巴了一下,下意識想反駁,卻發現自己反駁不出來什麽,破罐子破摔地湊近她,低聲說:“……那就親一下。”

他有點可憐巴巴地看着她,施應玄知道他這一次是有點吓到了,他們在山上安穩了太多年,第一次又重新面臨危險和死亡,他有點沒緩過來。

果然,施應玄剛擡頭和他輕輕貼了一下唇,張绗青就眼眶微紅,聲音啞啞地說:“阿玄,我有點害怕。”

怕再一次面臨死亡,怕分離,怕再也見不到施應玄。

施應玄差點落下樹梢和即将消失的畫面始終停留在他的腦海中,如附骨之疽一樣揮之不去。

“別怕,”施應玄蹭了蹭他的指尖,說:“這和小時候不一樣,我們已經長大了。”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和她額頭相抵,雙臂繞在她的脖頸上,感受二人相擁的片刻寧靜。

然而沒過一會,溫馨的擁抱就漸漸變成了深切的濡吻,張绗青閉着眼,勾在她脖頸間的手臂越收越緊,施應玄的手也從他的腰間一路往上,托住他的臉龐輕輕摩挲,舌頭探入對方濕熱的口腔攪弄,張绗青低吟了一聲,含不住的水液溢出唇角,黏連的銀絲不知被誰一一舔去。

他被親得腰身發軟,本就沒有靈力支撐的身體好似更加虛弱,被施應玄輕易逼地連連後退,直至摔入了柔軟的床鋪裏。

施應玄壓在他身上,和他保持着只差一指就要親密相貼的距離,溫熱的呼吸錯亂糾纏。

吻再一次落下來之前,張绗青聽見她說:“還是設一個結界吧,我想幹點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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