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東風吹破千行淚(2)
東風吹破千行淚(2)
那一擊重劍耗費了施應玄所有的力氣, 她能感覺到體內靈力的流失,眼皮越來越重,灰藍色的天空變成了一片黑暗, 手中的劍也拿不住, 脫手掉了下去。
可巨劍卻沒有落地,剛脫手後就變成了正常的大小,靜靜地跟在她的身邊。
回雪托着施應玄軟倒的身體漸漸落了下來。
張绗青急忙邁步追上去,擡臂接住了她。
“阿玄、阿玄……”他輕喚了兩聲,但施應玄沒有任何反應,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臂彎裏。
張绗青臉都白了,抖着手給她捏治愈術,但不知是靈力耗盡還是太過憂懼, 竟連着兩次都沒成功,循墨趕緊走上來, 盤腿起了一個聚靈治愈陣。
可凡間靈力實在太過稀薄, 陣法孤零零的躺在施應玄的身下,卻沒有起一點作用。
不遠處的修士逐漸圍合過來, 有一藍衣女子急匆匆地扒開人群往前走, 道:“我是醫修,讓我看看。”
衆人聞言, 紛紛給她讓路, 她忙走近二人, 伸手按住施應玄的額頭,靈氣入體,探了探她的經脈, 又盤腿坐下來凝訣施術,柔和的白光從她指尖溢出, 慢慢地籠罩了施應玄的全身。
好半晌,她才收勢吐息,對上張绗青急切的目光,忙道:“沒事,她只是靈力損耗太快昏迷了,”她低頭看了看她身側的劍,說:“想是駕馭這劍的原因,回到仙京道起個靈陣緩緩就好了。”
“多謝。”張绗青道了謝,抿了抿發白的唇,将施應玄抱起來往,一步步往城裏走去。
這場獸潮來得過于突兀,冬庭蕪地的修士仔細查探了一番,最後給出的結果也格外勉強,只說應該是扶搖榜開啓的那段時間跑出來的,蟄伏在各處伺機暴動,但蟄伏在哪,何時出現,又為何暴動,卻絲毫解釋不清楚。
找不到緣由,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畢竟扶搖榜開在浮幻境誰都沒預料到,再加之瀑布入口已經被凝山道君所封,再追究也只是無濟于事。
施應玄昏迷不醒,張绗青等人也沒在寒州久留,确認城外那些妖獸處理幹淨後,他們便坐着飛雲鳶離開了此地,一路往落霞山而去。
回去的路上張绗青自是和施應玄一個房間,寸步不離地守着她,一句話也不說,臉上常有的笑影也沒了,把葉還盈看得直嘆氣,卻也不好說什麽。
張绗青心裏知道她沒什麽大事,但看着她安安靜靜閉眼躺在床上的樣子就是格外難受,像是整個人被埋到了厚實的泥土裏,又蓋上了好幾層密不透風的棺材,連呼吸都有一種沉重又困難的感覺。
“你以後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施應玄,”他實在難以忍受胸腔中的情緒,滞澀得像是要把他一點點拖下沼澤,只能趴在她床頭小聲地對她說話:“我生氣了就不理你了,你怎麽哄我都沒用……”
可是僅僅說了幾句話,張绗青就控制不住地開始哽咽,聲音艱澀地卡在嗓子眼裏,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最後只能頹然地放棄,抓着她的手給自己擦眼淚。
他的聲音悶在她的掌心,帶着哭腔委屈地說:“……讨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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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昏迷中的施應玄無法感知他沉重的情緒,因為她再一次被無盡的夢魇包裹了。
夢中依舊是一片冰天雪地,她如往常那樣看到了風雪中那個灰撲撲的背影,這個場景在這些年中太常出現,她都已經有些麻木了。
她也沒有在試圖往前追看清對方的面容,也沒有試圖去溫暖雪地中瑟瑟發抖的自己,就這麽安靜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背影漸行漸遠。
等一會兒那只巨大的白貓就要來了。
她默默地想。
可是直到眼前的風雪漸止,那只應該出現的大貓還是沒有來,反而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一把熟悉的劍從遠處飛了過來,她看着那令人目眩的扭轉星紋,認出來是自己從扶搖榜中得到的那把,眼睛微微睜大,心跳也加快起來。
什麽……
寒劍浮在空中,像是指路一樣帶着她一步步地往前走,跨過風雪,跨過山澗,最後落在一片山崖上,她四處看了看,莫名地感覺此地有點熟悉。
還沒等她想明白這是哪,那個灰撲撲的身影又出現了,他依舊背對着她,但原本浮在她面前的劍好似受到了召喚,竟然飛身進入了那人的掌心。
這把劍和那個丢掉她的人是……
施應玄轉不過彎來了,怔愣地看着對方拿起劍開始舞動,而那劍在他的手中就像是有生命一樣,劍光極為靈動地飛舞着。
她在原地看了許久,竟感覺這劍術有些像她曾經練過的,一種荒謬感從心底湧上來,她焦慮地捏了捏手指,擡步向前方跑去,再一次想看清對方的臉,可這次又是和以前那樣,怎麽都無法向前。
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戾氣,無力又憤怒地喊了一聲,那個身影似有所覺,竟一點點轉過身來。
她胸膛不住地起伏,粗喘着氣死死地盯着那個身影,可正當她要看清對方的臉時,那把劍卻突然從他掌心脫手而出,攜着破山越海的劍光,一舉朝她沖了過來——
施應玄驟然驚醒,坐在床上驚魂未定地喘氣。
“阿玄!”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張绗青從床邊站起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撲進了她的懷中,用力地收緊了手臂。
施應玄伸手握住張绗青勾着自己肩膀的小臂,仍在混亂地喘着氣,眼睛空茫地盯着虛空中。
“怎麽了?怎麽了?”他感覺到施應玄驚怖的情緒,一下子急了起來,起身退出她的懷抱,伸手捧住她的臉,說:“阿玄,怎麽了,你別害怕,我在這裏。”
見施應玄還是一副沒有反應過來的模樣,他忙俯身吻在施應玄的唇上,貼合着她的唇瓣繼續緩聲安慰:“我在這裏,阿玄,你別怕……你別怕。”他聲音小的只有兩個人能聽見,近在咫尺地望着施應玄的眼睛,像是執意地把她拉回人間。
察覺到對方漸漸平息的喘氣聲,張绗青勉強松了口氣,雙手從她的臉上繞到她的脖頸,一字一句地說,:“……抱我,施應玄,抱我,”察覺到腰間收緊的力氣,他又道:“好……現在親我、張嘴,親我,對,就是這樣,你最喜歡親我了,每次都把我親到喘不過氣,對……唔、你別怕……嗯、阿玄,我就在這,我永遠在你身邊……沒關系,可以再親深一點、嗚!嗯……”
他跨坐在施應玄身上,腰肢被她牢牢把控,伸手抱着她的脖頸低頭和對方盡情擁吻,指尖繞着她的頭發,下意識地想收緊卻又舍不得扯疼她,只能喘着氣迫使自己努力呼吸,不住地說着話穩定她的心神:“阿玄、阿玄……你說句話,叫我名字,阿玄……你叫呀……”他有點不行了,可始終沒聽見施應玄的回應,只能繼續和她吻着,眼淚很快被逼出來,漸漸地連瞳孔都開始失焦。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被施應玄放開,軟得像灘水一樣被她收進懷裏,聽見她又沉又啞地在他耳邊喚了一句:“張绗青。”
他應了一聲,總算神魂皆定。
……
二人安靜地相擁了許久,窗外天光漸熄,只剩落日餘晖,張绗青輕撫着她扣在自己腰間的手,聲音輕輕,擔憂地問:“剛剛是做噩夢了嗎?”
施應玄應了一聲,把臉埋在他脖頸中吐息,好半晌才悶悶地說:“你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丢掉我的人嗎?”
張绗青說:“記得。”
對施應玄來說,紅棘城的痛苦會随着這些年安定的時光被慢慢消磨,可這件事對她帶來的傷害卻好似與日俱增,永不磨滅。
施應玄繼續說:“他好像就是這把劍的主人。”
“什麽?”這話讓張绗青也震驚了,下意識地說:“這怎麽可能?”
世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施應玄自己也想不明白,說:“我也不知道這個夢是真是假,我差點就要看到那個人的臉了,這把劍就突然朝我沖過來,我就醒了。”
她原來的鐵劍已經碎了,現在那把劍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施應玄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将它隔空取來,細細看了看,卻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劍身上卻多了兩個字——神霄。
張绗青也坐在她懷中扭身來看,伸手摸了那古樸的文字,喃喃道:“它認主了。”
施應玄在先前的獸潮厮殺中血染劍身,現下血契已成,再無轉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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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雲鳶進入仙京道後,循墨又過來給施應玄起了一個聚靈治愈陣,她的狀态慢慢好了起來,第三日黃昏時,飛雲鳶回到了熟悉的落霞山,幾人揮手作別,徹底結束了這一場扶搖榜之行。
施應玄待在竹樓修養了幾天,徹底緩過勁來,得知風藏雨還在閉關後,她便拿着從秘境中得出的那支昙花去了趟聞清鐘。
千昆玉常去外門授課,卻從未收過弟子,整個聞清鐘只有她一個人,便也無人通傳,施應玄站在洞府外看着那門上落滿了灰塵的奇怪東西,小心翼翼地點了一下。
眼前出現一面幻影,照出一個黑暗陰沉的煉器室和一臉陰郁的千昆玉。
“誰?”千昆玉語氣有些不耐煩,也沒有仔細擡頭看她。
施應玄疑心自己打擾了她,有些惴惴地說:“千端道君,我是施應玄。”
“不是說去扶搖榜了嗎?”
幻影中和不遠處的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施應玄擡目望去,千昆玉已經從門內穿身而出,眼神平靜地看着她。
施應玄擡手行了個禮,道:“扶搖榜已經結束了。”
千昆玉說:“今年倒是快,那開境法寶又是被誰拿走了?”
施應玄說:“若是沒錯的話,應該是在我這。”
千昆玉神色未變,只是探究地望了她一眼,問:“拿了什麽東西出來?”
施應玄道:“一把劍和……一支花。”
說着,她伸手從儲物符中拿出那朵潔白的昙花遞至對方眼前,道:“我此次前來,就是想到道君幫忙看看,此物到底有何作用。”
那昙花自破水而出後便一直未敗,始終保持着盛開的姿态。
千昆玉依言接過,仔細端詳了一下,神色變得有些古怪,道:“……日月昙?”
她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施應玄,又将昙花遞還給她,道:“是個煉器材料,花開不敗,和永續蠶絲有些相像。”
施應玄疑惑地問:“您是說它可以煉制回雪嗎?”
千昆玉點點頭,說:“确實是可以讓它更進一階,水火不入,随意而動,有此法寶加持,生出器靈也是早晚的事,”頓了頓,她又說了一句:“你若想要将其煉制其中,我也可以幫你。”
“多謝道君,”施應玄低頭行了個禮,說:“我想,暫時還是不用了。”
千昆玉并不管她,已經轉身往回走了,只道:“随便你,這月月底記得來找我,有很多事要做。”
施應玄點點頭,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