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江山渾是新愁(2)

舊江山渾是新愁(2)

施應玄這回在聞清鐘整整待了七日, 期間幾乎沒怎麽睡覺,不過她煉器時多有明悟,修煉入定, 精神倒是比先前還好了不少。

和千昆玉告別後, 施應玄本打算先回斂眉峰去尋張绗青,但沒想到剛走到崖邊,遠處經年不變的遼闊星盤突然動了起來,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抽出了劍,擡目看向遠方。

整個穹頂像是被一只大手颠覆了一樣,像一個圓盤一樣開始在空中旋轉,速度越來越快, 密布的星子變為明亮的銀線,構成一個個滿圓, 宛若水流的雲層也被卷入其中, 各色的異光糾纏在一起,華美缭亂的同時也輕易地讓人頭暈目眩。

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是千昆玉從洞府裏走了出來, 她擡頭看着眼前這一幕,喃喃道:“有人要渡劫了……合道期……是凝山。”

師父?自從扶搖榜回來後, 風藏雨就一直閉關, 施應玄想尋他問問那柄劍的事也一直沒有成行, 現下竟直接渡劫了。

千昆玉轉頭看向還在發愣的施應玄,說:“快去懸燈落吧,合道期的劫數不易見, 其景蘊天之磅礴,對你煉心進階大有裨益, ”說着,她指了指天邊劃過的數道身影,道:“現在去還能找個好位置。”

施應玄問:“您不去嗎?”

千昆玉搖搖頭,低聲念了一句風藏雨的名字,眼裏似有痛色劃過,不過很快又恢複了面無表情的原樣,轉身就往洞府裏走去。

未等施應玄細想,身側的傳音符已然大亮,張绗青的聲音從中傳出,道:“阿玄阿玄!你看見了嗎?我師父說是凝山道君要渡劫了。”

施應玄嗯了一聲,凝目望着那曠世之景,輕聲道:“看見了。”

張绗青說:“你前日不是說今日可以回來了嗎?現在結束了嗎?”

施應玄說:“剛出來。”

張绗青說:“那我和師兄過來接你,馬上到!”

施應玄應了一聲,傳音符的柔光緩緩熄滅,不多時,天邊便有一架熟悉的飛雲鳶朝這邊駛來,站在鳶尾處的正是張绗青和葉還盈二人。

施應玄禦劍出崖,幾個起落間便跟上了還在行駛中的飛雲鳶,輕盈地落到了張绗青身邊。

葉還盈就在身邊,張绗青也不好意思做什麽親密之舉,只和她牽上了手,問:“那我們直接去懸燈落?”

施應玄點點頭,說:“走罷。”

平日裏冷冷清清的懸燈落今日擠滿了寰中息府的弟子,在護山結界外圍了一圈又一圈,從地上至半空中幾乎都沒有下腳的地方,施應玄讓張绗青收了飛雲鳶,帶着他們從另一條小道上了山。

她身有懸燈落的內門符玉,可以直接進入結界。

蕭缇桢和平銜雲此刻也在山上,看着施應玄一行人上來,只道:“來了。”

施應玄點點頭,朝師姐走過去,問:“師父怎麽樣了?”

蕭缇桢用眼神示意不遠處風藏雨閉關的洞府,道:“還在裏面,沒有出來,但渡劫異象已經出現了。”

施應玄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和師兄師姐一起望着不遠處緊閉的府門,心裏湧出一絲難言的擔憂。

身負仙骨的凡人修煉共經五道,分別是築基煉己、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而這其中,除了煉氣期及合道期的進階是衆所周知的雷劫之外,其他的劫數都堪稱千奇百怪,難易差距也是極大。

比如張绗青的師父歸燊子,當年從化神至還虛時候,就只是畫了一張瑤函雲箓就突然進階了,連他自己都沒預料到,但又如令浮月的師父離諸道君,即将進入化神期時莫名掉入了一個秘境,裏面盡是魔物和幻境,從中殺出來的時候幾乎遍體鱗傷奄奄一息,閉關養了十多年才勉強恢複過來。

雷劫也是一樣,就算都是從築基到煉氣,有些人可能随便劈一劈就過去了,有些人卻難以順利度過,說到底還是看機緣和運氣。

合道期的雷劫就更是驚險,多年來在此劫中身死道消的修士大能不知凡幾,近年來整個仙京道也唯有風藏雨的師父載瀾道尊順利度過合道期一舉飛升,而當年載瀾道尊渡劫飛升之時,曾以一己之力将整個落霞山近千年的護山大陣打破,雷雲之力一直蔓延到了凡間,最後幾乎是所有仙京道的大能全都出動才勉強制住了陣法的潰勢。

雖說風藏雨是載瀾道尊唯一一個親傳弟子,天賦異禀尋常人難以企及,但他是否能度過合道期的雷劫,卻真的是個未知數。

幾人正擔憂地盯着那洞府,周圍卻驟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施應玄忙擡頭望去,短短幾息,頭頂上的星盤已然全部扭曲,凝出讓人眼花缭亂的光芒,只看一眼似乎都要頭腦發暈,風藏雨閉關洞府的正上方慢慢現出了一條黑線,爾後越來越大,像是誰在布帛中撕開了一條縫隙,一團團雷雲從中湧出,身上盤虬着耀目的雷光。

……要開始了。

“砰!”

不遠處的洞府發出一身巨響,一瞬間全部炸開,飛沙碎石四濺,幾人下意識地擡手抵擋,施應玄正想去拉張绗青,對方已經先行一步上前将她整個護在懷中。

沙石落地,幾人又擡目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那廢墟中飛身而出,以驚人的速度朝那團越壓越低的雷雲直沖而去。

風藏雨的身影在雷雲之下宛若微塵,遠遠望去幾乎只是一點流光,在星盤下飛速的穿梭,直至他周身光華大盛,邊上的絢爛的雲層逐漸朝他聚攏,将他團做一團,隐約間只能看到素白的衣擺在雲外微微閃過。

那雷雲很快炸出一道閃電,朝他劈去,他不閃不躲,受劫于天。

衆人很快被這磅礴宏偉的一幕震到失語。

天真的很遠,山巒起伏,那些雷劫産生的閃電就在眼前,從來沒有這麽近過,原本以為只有細細一條的閃電原來這麽粗,和巨斧一樣一鑿一鑿的劈下來。

眼前龐大恢弘的景象,耳邊震耳欲聾的聲音,像潮水一般把所有人籠罩住,讓人感覺到一絲大道的悟意。

修道果然是與天争命……

白光炸開,振聾發聩,施應玄隐約地聽見了風藏雨發出的一聲聲嘶吼,含着憤怒、恐懼,但似乎還有挑釁,那閃電越來越兇狠,他素白的法衣也開始溢出鮮血,滴落在地上,被血浸染的草樹立刻散發出金色的光芒,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起來。

血落靈生。

不知過了多久,地面上鮮紅的血液幾乎要凝成一灘湖泊,那雷劫才漸漸息隐,天光重新照透黑壓壓的雲層,裂隙愈合,絢爛的星盤複現。

風藏雨已然力竭,從天邊慢慢地落了下來,平銜雲趕忙上去幫扶,蕭缇桢與施應玄一同跟在師兄身後。

與此同時,天邊也泛起了數道金芒,照射在風藏雨的身上,結界外的歡呼之聲宛若浪潮一般撲來。

仙京道,終于又多了一位即将飛升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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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藏雨又閉關修養了三個月,終于在一日午後,将三個徒弟叫到身邊,問了問這兩年來的近況。

時隔兩年多,施應玄才又一次近距離地面對師父,風藏雨進入合道期後,周身的氣息更為平和純淨,只在他身邊待了一會兒,施應玄便宛如念了一百遍清心決一般,腦子裏的雜念一掃而空。

平銜雲和蕭缇桢已經步入化神期,自有一套摸索出來的修煉方法,風藏雨每次問他們近況,他們的回答都一樣,久而久之風藏雨也就不問了。

這次也是一樣,見平、蕭二人沒什麽問題,他便揮揮手讓他們離去,将施應玄單獨留了下來,但也只是問了問最近如何。

施應玄說:“尚可,從扶搖榜出來後已經進入了煉氣期。”

風藏雨滿意地點點頭,說:“不錯。”

施應玄道:“但關于扶搖榜,徒兒還有一些問題想問師父。”

風藏雨溫聲道:“你說。”

施應玄伸手從腰側取出儲物符,道:“不知師父是否還記得我從扶搖榜中取出一柄劍,和一枝花?”她将塵封兩年多的劍從符中拿出,雙手呈上,道:“千端道君說那昙花可煉回雪,我覺得實在太過巧合,便想讓師父幫我看看是否有什麽問題。”

風藏雨依言接過那柄劍,仔細端詳了一下,突然眉頭微蹙問道:“它叫什麽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施應玄有些訝異,擡眼望了望,那神霄二字明明就醒目的刻在劍柄下方,怎麽師父還問她這種問題。

難道這不是它的名字?

施應玄正想回答,腦中卻突然傳來一絲痛意,一個陌生的聲音灌入耳中,急切道:“別告訴他!”

施應玄眉目一顫,一時間愣住了。

風藏雨見她不語,又溫聲問道:“怎麽了?”

耳中聲音繼續道:“他看不見劍身上的那兩個字,你別回答他!”

可施應玄沒有聽從耳中突然冒出的急切呼聲,反問道:“師父你看不見嗎?”

風藏雨道:“什麽?名字嗎?”

施應玄伸手示意,道:“我在這用靈氣镌刻了兩個字,是我為它取的名字。”

風藏雨仔細看了看,笑道:“你怕是刻的有些淺,你說叫什麽,師父為你重新刻一遍。”

師父真的看不見……

可是張绗青和葉還盈為什麽能看見?

這柄劍與她結契後,便只有這二人見過,若說張绗青是和她神魂相交之人,是以可以親其親,那葉還盈呢?

她和葉還盈可沒有過深的接觸。

腦中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說:“別告訴他!快随便說一個搪塞過去!”

施應玄喉間幹澀,心跳如雷,可對上風藏雨的眼神還是面色平靜道:“喚作扶搖。”

風藏雨笑了笑,說:“你這名字取得倒是省力,要我重新為你刻一遍嗎?”

施應玄搖搖頭,說:“想是我自己功夫不到家,還是我練練自己刻吧。”

風藏雨道:“也好。”

施應玄又問:“師父覺得這把劍有問題嗎?”

風藏雨道:“只不過是普通的靈劍,和銜雲的浮翠差不太多,用作本命劍倒也适合,”想了想,他又道:“天下之大,機緣巧合之事不知凡幾,不要總是思慮太深,容易自己傷了自己。”

施應玄伸手接過他遞回來的劍,神色平靜道:“徒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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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施應玄持劍走出懸燈落結界的,腦中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只是這回他不再那麽着急,而是聲音輕緩地笑道:“小道友還挺聰明的嘛。”

施應玄取出鐵劍禦其而行,在雲層中飛速穿梭,腦中回道:“你是誰?”

那聲音道:“我說了我是神霄劍靈。”

施應玄道:“你以為我會信你?”

神器有靈,但這種所謂的“靈”也只不過是修士和自己本命法器的一種心流,感知法器的情緒,讓二者更好的契合,但你要說法器真能生出一個能說會道的東西,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那聲音還是不在意地笑道:“所以我說你可以把我當成是。”

施應玄眉頭蹙起,沉聲說:“你到底是誰?”

聲音道:“我不能說。”

施應玄道:“師父為什麽看不見劍身上的字。”

聲音道:“我施了個障眼法。”

施應玄又問:“為何不讓我告訴他。”

聲音道:“我不能說。”

施應玄閉了閉眼,顯然不能接受現下的突發情況,勉強忍住心中的躁郁,道:“你能說什麽!”

聲音道:“我真是神霄劍靈。”

施應玄咬牙道:“就算你是……你為何突然出現?”

說起這個,那聲音立刻帶了一絲惱怒,道:“剛結契沒多久你就把我丢儲物符裏了,我都沒緩過來。”

施應玄聽出它的言下之意,道:“你的意思是把你丢儲物符裏你就不會再出現了?”

察覺到施應玄的意思,那聲音沉默了兩息,忙道:“诶诶——你別沖動,神霄很厲害的,你都結契了你不用嗎?”

施應玄道:“我不用來歷不明的東西。”

聲音道:“年紀不大戒心還挺大的。”

施應玄問:“扶搖榜的神像是你的手筆?還有那株昙花?”

聲音笑道:“诶呀,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這不是看回雪受不住火燒,送你一個禮物。”

聞言,施應玄悚然一驚,立刻感覺頭皮發麻,緩聲道:“你一直在監視我?”

聲音忙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是你進扶搖榜之後我才能看到你的。”

施應玄道:“所以那劍也是……”她反應過來,問:“你為什麽要選我結契。”

那聲音道:“唉,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是你選的我。”

施應玄蹙眉:“我何時選了?”

聲音道:“這我也不能說。”

斂眉峰已經遠遠在望,但施應玄卻浮在半空中沒有向前,道:“你能說什麽?我之前做那個夢是因為你嗎?”

聲音道:“我能說、我能說——我能說的實在太少了,我被施了言靈之術,要是說了不該說的,我連魂魄都會散的,”頓了頓,他又道:“至于那個夢,确實是我的手筆,我只是利用神霄給你看了一段記憶,但是最後還是被那個言靈之術打斷了。”

施應玄斬釘截鐵地說:“你是神霄的主人。”

聲音不正面回應,而是重複道:“你是神霄的主人。”

施應玄說:“當年把我丢掉的是你嗎?”

聲音道:“不能說。”

施應玄有些煩了,道:“你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憑什麽相信你?”

那聲音笑道:“別這麽沉不住氣嘛,我的身份真的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我現在是一個魂體,靠神霄才得以存立,又因為某種原因,你選擇了我,爾後進入了扶搖榜,我通過扶搖榜看到了你,所以将神霄送到了你的手中,日月昙只是我順帶贈予你的一個禮物,而一般靈劍結契都會用幻境來告知來歷,所以我利用這個讓你看了一段記憶,可是後來被言靈之術打斷了,之後我就被你丢到了儲物符中,直到剛剛才放出來,我就出現了。”

施應玄沉默了幾息,道:“你為什麽會在扶搖榜中。”

聲音道:“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不在扶搖榜中,我只是能通過扶搖榜看見你。”

施應玄道:“你将神霄送到我手中有什麽目的。”

聲音發出一聲輕笑,說:“終于問到正事上了,你聽好,我的目的是——”他故作玄虛地頓了頓,爾後斬釘截鐵道:“拯救三界!”

施應玄:“……”

哪裏來的傻狗,和張绗青有得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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