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舊江山渾是新愁(3)

舊江山渾是新愁(3)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四個字, 施應玄心裏剛生出的那點認真也一下子破碎開來,一把掏出腰間的儲物符,不顧對方的吱哇亂叫就要把它塞回符中。

那聲音急切地自證了幾句, 卻發現施應玄完全置之不理, 眼看又要落入儲物符,他忙開口大喊道:“有一件事我能說!是關于張绗青的!”

即将松開的手迅速握緊,施應玄的眼神一下子變了,緊緊地盯着那細長漂亮的劍身,冷聲道:“你認識他?”

聲音道:“我也認識你……我知道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思忖半息,施應玄将它從儲物符中拿出來,惜字如金:“說。”

那聲音道:“我知道他到紅棘城之前的事,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 但是據我所知,他現在應該無法正常修煉。”

施應玄緩聲道:“什麽叫做…正常修煉。”

聲音道:“就是他無法正常吸納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 如果非要修煉, 那也只能是晚上。”

察覺到施應玄的沉默,那聲音知道自己說對了, 松了口氣, 又道:“……我說真的,三界需要拯救, 很多事情不像你想得那般美好, 你看就像現在, 你最親近的人都對你有所保留。”

施應玄沒有說話,眼神放空地看着不遠處熟悉的斂眉峰,劍下雲海翻騰, 山溫水軟,還能聽到山間傳來空靈的鳥鳴,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安寧又靜谧。

好半晌,她才又開口,聲音變得有點幹澀:“為什麽他會這樣。”

聲音道:“和他到紅棘城之前的事情有關,總之……他現在的修煉方式和你們不一樣,和仙京道的每個人都不一樣,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施應玄說:“他和我說他到紅棘城之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聲音道:“那應該沒有騙你。”

施應玄問:“你知道?”

聲音斬釘截鐵:“我知道。”

施應玄說:“但是你現在不能告訴我。”

聲音道:“不能。”

又一會兒,施應玄問:“他的修煉方式……會對他有傷害嗎?”

聲音道:“說不好。”

太過模棱兩可的答案,施應玄有點煩躁地按了按眉心,思忖了好幾息才道:“我得先證實一下,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我們再說後面的事情。”

那聲音高興了一點,又囑咐道:“別和張绗青說我的存在。”

施應玄問:“為什麽?”

聲音道:“沒有那麽多為什麽,先小心為上,現在除了你,誰都不能知道我的存在,等時機到了,我不會攔着你告訴他的。”

施應玄沒有應答,沉默地将其放回了儲物符中。

腦中的聲音驟然安靜下來,好似從來沒有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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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應玄推開房間的竹門時,張绗青還在床上睡覺,背對着她,穿着輕薄的裏衣,雙手抱着她的枕頭,被子只在腰下蓋了一半。

她擡步走過去,沉默地站在床邊看着他熟睡的臉龐——他睡在這裏,一點防備都沒有,這麽安心,這麽乖巧。

可那個聲音卻說……

她真的要問嗎?

施應玄盯着他纖密的睫毛,第一次感覺到有些退縮——此事一旦問出口,是與不是就沒那麽重要了,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不信任的裂隙,他有事瞞着她……還有那個劍靈……好了,那她現在也有事瞞着他了。

她和張绗青之間的感情——不管是哪一種,從來都是她最信任的東西,他們互相坦誠以待,彼此在對方眼中都是透明的,結果現在卻有人告訴她,對方還留有一塊你未曾看穿的地方。

“……阿玄?”

床上傳來一聲輕喚,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惺忪,軟軟的,有些沙啞。

“你幹嘛站在這,吓我一跳,”他抱着枕頭翻了個身,朝向她,伸手去拉她的手,說:“怎麽去了那麽久?凝山道君怎麽說?”

施應玄順着他的動作坐在床頭,任由他爬到自己懷裏,說:“師父說沒什麽問題。”

張绗青應了一聲,扔了枕頭,将腦袋靠在她懷裏,說:“那你要用那把劍嗎?”

施應玄搖搖頭,說:“我還沒想好。”

張绗青道:“沒關系,慢慢想嘛,而且世上又不止這一把劍,你要是實在擔心到時候我陪你去另尋一把。”

施應玄說了聲好,伸手蓋住他的眼睛,聲音自然地問:“你睡到現在?是不是昨晚又在畫符?”

她昨日中午還在和張绗青一同在樹下看書,黃昏時練劍入定,一直到今日晨醒來收到蕭缇桢的傳音,說師父尋他們,于是她未曾回到竹樓就直接去了懸燈落,路上收到張绗青的傳音,她便告知了去向,直至現在回來。

濃密的睫毛掃過她的掌心,帶來一點細微的癢意,張绗青沒否認,把她的手拿下來,指尖放在唇下親了親,說:“晚上比較安靜。”

施應玄靠在床頭,從側後方緊緊地盯着懷中人的眼睛,說:“白日靈氣那麽盛,再說斂眉峰有誰擾你清淨?”

烏黑的瞳孔顫了顫,睫毛斂下去,蓋住了裏面外洩的情緒。

可施應玄還是輕易地看出了那點不自然。

一直提着的心又開始一點點地沉下去,她默默地想:其實……還挺明顯的,但她以前從來沒發覺過。

懷中的人很快給出了回應,依舊是很自然的語氣,說:“我就喜歡晚上畫嘛。”

他飽滿的紅唇已經從她的指尖親到了手腕,如果是往常,施應玄應該已經吻住他了,可今日她還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眼睛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張绗青仰頭看她,有些疑惑:“阿玄,怎麽了?”

施應玄感覺到一股戾氣從心底湧上來,有點無法接受現在的情緒和狀态——那個劍靈是什麽東西,他們素不相識素未謀面,她憑什麽要替它隐瞞而去懷疑張绗青?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閉了閉眼,伸手把張绗青拉起來,讓他正對這自己,對上他有些懵懂的眼神,徑直道:“今天有一個人告訴我……你總是晚上修煉是因為你無法正常吸納仙京道的天地靈氣和日月精華,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她緊緊盯着對方的神情,第一次這麽希望自己沒那麽了解他,可是好明顯——他臉色一下子變了,白着臉問她:“誰、誰告訴你的。”

施應玄直接道:“神霄劍出現了一個劍靈,他告訴我的。”

身側的儲物符發出刺目的白光,似乎正急促地阻止着她的話。

可施應玄并未搭理,看着他的眼睛,陳述道:“所以……是真的。”

“不、不是!”張绗青聽出她語氣中的那點失望,一下子就慌了,抓住她的手攥緊,說:“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阿玄,我就是有點害怕……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施應玄還是難以相信,皺着眉看着他,說:“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問了你很多次。”

算上剛剛那一次,他還在騙她。

張绗青心慌得不行,忙撲過來緊緊地抱住施應玄,手腳并用地纏上,急促地說:“我不是故意的,阿玄,你相信我,我就是害怕,我真的害怕,我和你、和師兄、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可是我不能和你不一樣啊,我怎麽能和你不一樣……”

他眼淚湧出來,又被自己粗暴地擦去,繼續着急忙慌地解釋:“……我感覺不到仙京道白日的靈氣,我只能晚上修煉,吸納一種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怕我自己是個怪物,我怕我像紅棘城的魔修那樣……”

他有點崩潰了,雙臂用力繞在施應玄的肩膀上,臉埋着,不敢看她的表情,連哭腔都被自己壓在嗓子裏。

好半晌,他才聽見施應玄問:“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張绗青抖着聲音說:“築基之後。”

施應玄氣笑了,平靜地說:“你很好,張绗青,這都快十年了……”她沒把話說完,似乎是忍不住了,閉上嘴去拽他的手臂,粗暴地将他從身上撕下來扔到床上,張绗青臉上血色盡失,眼底變得慘紅一片,看着她站起身忙倉皇地爬起來去抓她,急切地喊:“阿玄、阿玄……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走!”

“別跟着我。”施應玄沒理會他的挽留,徑直伸手甩開了他,頭也沒回地打開門走了。

她沒摔門,很平靜地離去了,竹門開阖,發出一聲不大的聲響,跌坐在地上的張绗青卻被吓得渾身抖了一下,指甲掐住掌心,神情崩潰地伏在地上。

……

施應玄沒有走遠,禦着劍浮在斂眉峰崖下不遠處,一個人看着崖邊的古松發了好一會兒呆,又伸手把儲物符中的劍拿出來。

那劍靈沉默了半晌,憋出一句:“你這孩子不聽勸。”

施應玄說:“我要聽勸早沒命了。”

劍靈噎了一下,說:“……你現在總能相信我了吧。”

施應玄說:“一半一半。”

劍靈:“……”

他嘆了口氣,嘟囔道:“你這小孩真難搞。”

施應玄徑直問:“你還知道什麽。”

劍靈道:“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施應玄反問:“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麽?”

劍靈道:“我當然知道,我都說了我認識你,”他聲音篤定,說:“你最想知道的,是那年在将你丢在紅棘城的人到底是誰。”

施應玄心中一動,又聽見他說:“那人為何将你丢棄,紅棘城為何有魔修藏匿,每年凡間身負仙骨的孩子不到百人,為何你和張绗青正好都有,寒州城外的獸潮到底因何而起,為何你剛取到新劍舊劍就突然碎裂……”他連說了幾個問題,又道:“我說了,三界并不只是你眼前看到的這般。”

劍靈又道:“這些問題或許你都想過,但你都沒想明白,因為沒有人會給你答案。”

施應玄問:“你會給我答案?”

劍靈道:“我知道所有的真相,只是我現在還不能說,我必須保證在帶你走到終點之前我的魂魄不散。”

施應玄說:“你為什麽幫我。”

劍靈道:“不是我幫你,是你幫我,而且我一開始就說了,這件事不是我選擇的你,而是你選擇的我。”

施應玄道:“如果我不幫你會怎樣?”

劍靈道:“那就等着三界毀滅呗。”

施應玄說:“你聽起來不是很在意。”

劍靈道:“我會盡我所能,但現在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現在我唯一與這個世界的連結就是神霄,而神霄在你手中……我現在說了你可能不明白,總之……這所有的事情都在自然而然的發生着,我能做的只有在向前的洪流中摻進我的腳步,事已至此,我也沒有什麽太多選擇的餘地,你不幫我,就讓那股洪流繼續向前,你幫我,我們就試試能不能阻止它,反正我已經盡力了,我也不強求非要有個結果。”

施應玄道:“我幫你就能阻止?”

劍靈道:“不一定,只是試試。”

施應玄說:“如果失敗怎麽辦?”

劍靈道:“失敗就失敗呗,世界上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有結果,我都說了我盡力了,反正爛命一條,死就死吧。”

施應玄又沉默了,好久之後她才說:“可是現在……我已經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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