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服務員把一道剛送出去的菜又端回後廚:“十二號桌的客人說不要蔥蒜,不是備注了嘛。”
高毅看了眼眼前懸挂的點單:“先送去十五號桌,十二號桌的馬上好。”
“快點哦,客人在催了。”服務生端着餐盤走了。
高毅掀起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挂在眉梢的汗。只穿了一件短袖子的廚師服,後背卻已經被熱汗濕透。他有節奏地颠着手裏的炒鍋,偌大的鐵鍋在他手裏像個小巧的玩具。随着節奏,他手臂肌肉一緊一松,看得出那雙手臂的強健和有力。
“小高,你最近都有點心不在焉啊。也是老資格了,怎麽還老是出錯。”
高毅是副廚,相當于廚房的二把手,一般沒人敢說他。負責整個廚房調配安排的大師傅正是他師傅。他跟這師傅很多年,師傅對外嚴厲,對他還是好說話的。
面對師傅的提點,他被煙火烤紅的臉膛更紅了一層:“知道了。”
“知道就仔細着點。”
“高哥每天丢手就跑,飯都顧不上,三天裏有兩天丢了魂兒似的,要我說一準是去搞對象了。”
廚房新來的小墩子開他玩笑,但被旁邊的大師傅敲了腦瓜嘣:“你高哥閨女都上小學了,跟你似的,天天腦子只有搞對象。”
“高哥閨女都上小學啦?”小墩子難以置信,“他還不到三十吧。”
“人結婚早不行,跟你似的一天吊兒郎當沒有女娃瞧得上。”
伴随着竈火的鼓風機和油煙機的轟隆聲,大家嘻嘻哈哈開起玩笑。而處在玩笑中心的高毅,仍是一言不發,只沉默地幹着手裏的活兒。大家也早已經習慣他的不善言辭,聊起來也不避諱。
他的确常常心急火燎地趕着去見蘇雪青,而沒見到他的日子就失魂落魄,好像三魂六魄都少了點什麽,俗稱丢了魂兒。
他想他。想見他,想抱他,想親吻他,然而最想的是和他呆在一處,哪怕不見不抱不親吻,就這麽靜靜地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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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總是出錯也是因為他想着下午的事,想着蘇雪青到底是因為什麽那麽不開心,想自己是不是該厚着臉皮多問一些、多安慰一些。
蘇雪青給了他陪伴的機會,而自己卻什麽都沒能做到,過後才懊惱悔恨。
用餐高峰過了,大家都在收拾整理廚房。高毅忙了幾小時終于得空喘口氣,他正想出去吸根煙,電話響起來。
“忙完了嗎?”
他趕緊将香煙塞回煙盒:“剛忙完。”
“晚上着急回家不?不着急的話,要不要來陪我喝兩杯?”
“你在哪裏?”
“我還在家呢。”蘇雪青的聲音透着一種慵懶,“也沒想好去哪裏,要不你先來接我,再一起定地方?”
“好。”
挂了電話,高毅去衛生間把頭埋在水龍頭下,讓冷水沖掉身上的熱汗。又擦了身體,換了衣服,渾身上下終于清爽了。
回到後廚,他嗫嚅着跟大師傅請假:“老陳,那個,我今天有點事,先走了。”
老陳倒也爽快:“行,後邊沒什麽活兒,你就先走吧。”
“看,我說得沒錯,高哥丢手就跑,肯定有情況。”小墩子在一旁擠眉弄眼開他玩笑。
高毅也不搭理,走出門外,卻聽到裏邊老陳替他說話:“小高不比你們,老婆孩子都在這邊,生活壓力大着呢,幹雙份工掙錢,也不容易。”
有人質疑:“他不是晚上這個點都直接回家,不出車嘛,憑啥還讓他提前走?”
“人家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也應該。”
“老陳你這明擺着就是偏心。”
……
聽着師傅的話,高毅覺得內疚。他對不起餘曼麗、對不起丫頭,也對不起一直器重他的師傅。盡管他很少去想,他也知道自己背叛了家庭,行徑讓人唾棄。
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在“丈夫”和“父親”的角色之外,他還有“自己”。那個“自己”有不服從現實的欲念,想要真正地去愛和被愛。
如果沒有遇見蘇雪青也就罷了,他可能永遠無法體會愛一個人會多瘋狂,便也不會去想。可他偏偏遇見,從一見傾心到泥足深陷,最後無法自拔。
愛的感覺像是種子,落在不見陽光的生活夾縫裏,自顧自猖獗蔓延,植根在他心中,藤蔓爬滿他的全身,把他變成被捕獲的獵物。
“不好意思,這麽晚還叫你出來。”
“沒事。”
高毅去紅樹灣接的蘇雪青。對方穿一身休閑裝,棉質長褲和長袖T恤,頭發也放了下來,劉海松散地搭在額前,身上是沐浴液和洗發水幹淨的味道。看樣子是洗漱過了,卻沒睡覺,而是出來喝酒。
還是心情不好吧。
蘇雪青有點難為情:“的确找不到适合一起喝酒的人,一會兒我請你。”
“去哪裏?”
蘇雪青沉默片刻,最終放棄思考:“哪裏都行,你随便找個地方吧。”
“好。”酒吧到處都有,已經路過好幾個,高毅卻一直沒有停下。他并非漫無目的,而是往外環開。蘇雪青也懶得管高毅帶他去哪兒,只看着窗外的夜色。
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一盞盞點亮的街燈照亮深夜旅人的路途。這些夜裏不回家的人又在做什麽呢?他們是否也和自己一樣,被小小的車廂載着流浪,是否也感到寂寞?
車窗倒影着高毅的輪廓,随着路燈光線變換,那倒影也明暗交替。
蘇雪青轉頭看他,車廂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輪廓更顯得深沉。即使不善言辭,此刻沉默的陪伴,也讓蘇雪青好受許多。
“謝謝你陪我。”
高毅從從擋風玻璃裏看他:“心情還很糟?”
蘇雪青笑了笑:“反正算不上好。”
“說出來會好點。”
“不是傾訴就就能解決的問題。”
他和邵庭的問題很棘手。他也不想和高毅說自己私事,畢竟對方于他來說身份太過暧昧不明,這樣的人更不适合摻和到他的具體生活中來。好在高毅這些方面也有分寸,并不多問。
“倒是你,要把我帶去哪兒?”
“快到了。”
說完這句不久,車子已經駛上一條盤山公路。蘇雪青詫異,他在這城市生活這麽多年,竟不知道在這市區裏竟會有山。
“這是什麽山?”
“小南山。”
“我記得小南山在遠郊,荒無人煙的。怎麽到市區裏邊了?”
“這片已經開發好些年了,你不往這邊來,可能不知道。“
小南山蘇雪青知道的,是離城市最近的一座山頭。他過去來過。不過上一次來,還是中學時期,學校組織的踏青還是植樹活動。這麽多年過去,沒想到山下都起了高樓,全是四通八達的公路。
公路到頭了,估摸着他們已經到了接近山頂的位置。
高毅停車:“要下車走一段。”
蘇雪青跟他下車,狐疑地:“你別告訴我山頂還有酒吧。”
“我帶了酒。”高毅拉開後備箱,從裏邊拎了一打啤酒,“從餐廳拿的,還拿了點下酒菜。”
蘇雪青笑起來:“你是早就打算好帶我來山頂喝酒的嗎?”
“嗯。我有時心情不好,就上這兒來呆一會兒。”
“也帶酒上來喝?”
“不。開車不能喝酒,就發會兒呆。”
天邊一彎下弦月。借着淡淡的月光,蘇雪青看了高毅一會兒,有心問他都為什麽心情不好,但想了想,終究是沒有問。
山上修了健步梯,倒也不算難走。高毅拎着東西,蘇雪青用手機電筒照明,兩人并排靜靜走着。
山風習習,從林間穿來,山林簌簌作響。晚春初夏,草叢裏蟲鳴啾啾。周圍并不安靜,但人心卻靜谧下來。涼爽的夜風一吹,連積在蘇雪青心頭的愁緒都消散了一些。
“萬一我先找了個地方,沒給你帶我過來的機會?”
“那就以後有機會再帶你來……你心情好的時候。”
蘇雪青忍俊不禁。他終于知道為什麽喜歡和高毅呆一塊兒。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自在,也很随性,可以徹底放松自己,什麽都不想。因為蘇雪青知道,無論自己做什麽,對方都不會有任何異議,都會全盤接納并包容他。
拾級而上,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開始是手臂會時不時觸碰,接着是手指。這一切都是高毅刻意拉近的距離。
他說他第一次喜歡上別人,開始蘇雪青并不太當真,此時卻不得不信。這好像中學生的純愛游戲,對見慣各種純熟撩撥勾搭的蘇雪青來說,很是新奇。
他想知道到山頂之前,高毅能不能牽上他的手。這麽想着,他擡起頭看,山頂已在眼前,現在那地方是修的一座涼亭。
“小心。”
話剛落音,他的後腰落進了高毅的臂彎。對方手臂環過蘇雪青的腰身,将一腳踩空的他給穩住了。
蘇雪青定了定神:“剛剛那塊石頭松了。”
“是,你小心。”高毅手臂放開後,順勢牽了他的手。
手掌大而粗糙,指根處都結着硬繭。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麽,手心是潮熱的。他抓着蘇雪青的手過分用力。蘇雪青的手指被迫蜷在高毅手掌中間,指頭粘黏在一起。
他聽見高毅吞咽的聲音,跟着心虛地小聲道:“我拉着你走,以防摔跤。”說着話,那手更用力了點,攥得蘇雪青指頭疼。
“謝謝。”蘇雪青平淡地道了聲謝,掙了掙被捏疼的手指。
高毅似乎也意識到了,趕緊放松了些。乘着這松快的空隙,蘇雪青反手将手指插進高毅的指縫裏。
指縫摩擦的瞬間,高毅腳步一滑,差點一個趔趄。
蘇雪青用力和他十指交握,抓穩了他,笑道:“你也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