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較勁
較勁
那是一只手磨咖啡機，黃銅鑄成，松木把手，造型複古，意義非凡，是HOME咖啡館開業前夕，他們一起從二手舊貨市場上淘來的。
店鋪剛起步，積蓄因裝修已用掉一大半，剩餘的錢還要購置設備、家具等物品。因此他們想能省則省，去舊貨市場碰碰運氣，說不定可以淘到一些物美價廉的好東西。
林笑一眼相中這只造型別致的手磨咖啡機，機身大部分都是黃銅做的，保養得相當好，黃澄澄、金燦燦的，松木手柄油光锃亮，豆倉上有一圈小天使浮雕，粉倉上則刻有心形圖案。
據老板說，這只手磨咖啡機是上個世紀，從英國漂洋過海，一路帶過來的老物件。
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一位英國領事館的官員，他的太太很愛喝咖啡，他便請人專門制作了這樣一只手磨咖啡機，每天親手給太太研磨、沖泡咖啡喝。後來它從英租界流出，被一位中國富商收藏，又幾經輾轉，才來到舊貨市場上，是個頗有歷史價值且意義非凡的東西。
這種古董價值不菲，且觀賞性大于實用性，擺着做裝飾，自家用一用也就罷了，若是拿來給客人研磨咖啡，恐怕店門外要排起長隊。
但林笑就是莫名地喜歡它，對它愛不釋手，卻又心疼鈔票。最後還是關敬棠做主，将它買了下來，擺在自家咖啡館的櫃臺上。平日裏是不用的，只是擺着充門面，偶爾兩人閑來無事，關敬棠也會用這個機器磨咖啡給林笑喝。
這只手磨咖啡機，既象征着跨越一個世紀的忠貞愛情，也見證了咖啡館的起步。
林笑跪在地上，雙手捧着已被摔壞的手磨咖啡機，痛哭不已。松木手柄斷了，粉倉掉出來，機身邊緣也被磕凹進去一小塊。木地板上也被砸出一道凹痕，可見關敬棠剛才有多生氣。
林笑大哭道：“你為什麽要砸它……為什麽？！”
關敬棠也哭了，他的喉頭上下滾動，走過來将林笑扶起，抱緊對方哭道。
“笑笑，我們在一起十多年，多少風風雨雨都堅持過來了……現在生活過得蠻好，你卻講出來那種話……你簡直是把刀子，往我的心口上紮！”
林笑哭得說不出話來，關敬棠抹了把臉，轉身緩緩地向樓梯上走去。他的腳步非常沉重，踩在木質樓梯上，留下一連串咚咚的沉悶聲響。
關敬棠和林笑冷戰了。
那天晚上林笑很晚才腫着眼睛回房間，關敬棠已經躺下了，裹緊被子背對着他，房間內一片寂靜。林笑悄悄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躺下，以往此時，關敬棠總會迷迷糊糊地翻過身來，将他擁入懷中，可今晚卻沒有。林笑也将自己裹在被子裏，覺得心情苦悶，又想哭了。
剛才他在樓下，企圖修複那個手磨咖啡機，弄了半天卻不得要領。他又去網上查資料，找古董修複師，得到的答案卻寥寥無幾。
在這個過程中，林笑也逐漸冷靜了下來，甚至覺得兩人這場架吵得莫名其妙。因為一筷子芹菜吵起來，後來演變成砸東西，而且最後也沒搞明白，關敬棠究竟要坦白什麽……
情侶吵架就是這麽奇怪、毫無道理。往往因一點生活瑣碎而起，意識到對彼此的日常積怨已深，從而開始進一步争執，等到了白熱化階段，兩人互看不順眼，一起翻白眼，覺得對方“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看我的”，往往進行到這個階段，最初為何而吵，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林笑等了半天也不見關敬棠主動來抱他，他忍不住了，伸手推了推對方。
“老關，你睡着了呀？”
關敬棠沒說話，卻也沒睡着，身體動了動，往床的邊緣挪了一點。
林笑頓時怒了，他徹底被關敬棠寵壞了，脾氣上來開始賭氣。想冷戰？好，奉陪到底！
一夜無眠。
兩個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冷戰起來卻十分幼稚。
早上六點，關敬棠照常起床，換好衣服出門跑步、買菜，但沒有喊林笑起床吃早餐。
林笑八點多晃悠下樓，關敬棠正坐在餐桌旁邊吃湯團，吃相優雅，細嚼慢咽。
桌上擺着兩碗湯團，都是從寧波湯團店買來的，關敬棠嗜甜，他的那碗是黑洋酥餡的，煮好後撈在碗裏，湯裏兌上一些桂花酒釀，又香又甜，還能暖胃。林笑喜歡吃鹹口，那碗肯定是蘿蔔絲鮮肉的，雪白的大團子是橢圓的，裏面裹着一大團肉，又糯又鮮，好吃管飽。
林笑卻連看都不看，端起碗來，随手端給了小花園裏的流浪貓們。
關敬棠看着林笑的背影，挑了挑眉，什麽都沒說。
林笑喂完貓，拿出手機點了一份肯德基外賣，當着關敬棠的面把雞翅咬得咯吱作響。
上午，兩人沉默着各自做事，好在配合仍舊默契。張新橋又來買摩卡和牛角包，看到他們這樣，不由得打趣道。
“哦喲，吵架了呀。不要這個樣子，你們可是靜安區……不，上海灘模範情侶，還讓我怎麽相信愛情呀？真吵架了？不會要分手，那些小1、小0曉得後一定老開心……”
關敬棠和林笑一起擡起頭來，冷着臉道。
“滾！”
張新橋立刻雙手合十，捧着咖啡快速逃離咖啡館。
中午剛過，林笑便餓了。他眼巴巴地看向關敬棠，對方卻沒有去燒飯的意思。他頓時又開始焦急，關敬棠有低血糖的毛病，不吃好飯下午撐不住怎麽辦……
正說着，一位外賣小哥拎着兩大袋食物走進咖啡館，喊道。
“您的外賣——”
“……外賣？我沒有點外賣的呀。”林笑愣道：“我家也不跟外賣平臺合作的……”
關敬棠卻走了過來，擠開林笑，接過外賣，對外賣小哥客氣道。
“是我點的，辛苦你，謝謝。”
林笑目瞪口呆，關敬棠從不點外賣，就算買外食也是拎着自家的保溫桶去。再看看外賣袋上面的字樣，分別是小紹興和德大。林笑不由得啐了一口……還挺會吃的！
關敬棠走進廚房，取出自家的碗碟裝食物。他想到剛才林笑的精彩表情，也不由得在心裏偷笑……就你會點外賣呀？我也會。你吃肯德基的炸雞，那我就吃小紹興的白斬雞。
裝好盤後，關敬棠也不招呼林笑，自顧自地坐在桌邊開始吃。林笑趴在櫃臺後面玩手機，聞着香味不停地咽口水，心中大罵關敬棠做人不厚道。小紹興的白斬雞配雞粥，德大西菜社的經典老三樣——豬扒、色拉和羅宋湯，全都是他愛吃的！對方一定是故意的！
關敬棠吃好後，收拾幹淨廚房，抹抹嘴轉身上樓去了。
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林笑，像只小耗子似的鑽進廚房裏，發現外賣都被關敬棠一口氣吃光了，豬扒只剩下兩塊，雞肉也就剩下雞肋，而且都被丢進垃圾桶裏面了！
林笑氣得摔上垃圾桶的蓋子，怒罵關敬棠是資本家，浪費糧食。雞骨架煮粥吃也是很鮮美的呀！他轉身去夜來香打包了兩個貴菜，一邊吃一邊擺弄那個壞掉的手磨咖啡機，卻仍舊不得要領，尤其是凹陷下去的那一塊，憑他的能力，根本修複不好。
林笑不免又是一陣埋怨，怪關敬棠亂摔東西，直接砸壞了自己最珍愛的物品。實在是修不好，他索性也不再管了，直接将手磨咖啡機丢在一旁，去廚房裏烤松餅去了。
晚上咖啡店打烊後，關敬棠也不燒晚飯，拎着一個紙袋出門去了，也沒和林笑打招呼。
見狀，正在擦客桌的林笑，把抹布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好啊！關敬棠你真是出息了，有本事你一直不要跟我講話，也不要再回家了！
林笑心情苦悶，想要找人聊聊天，剛好手機響了，是表妹打來的。表妹就是小姑姑的獨生女，是一位律師，平日裏工作繁忙，兩人很少聯系。林笑忙接起電話，問道。
“怎麽啦？”
那邊卻不是表妹，而是小姑姑，聽起來語氣稍顯疲憊，笑着說道。
“笑笑，最近蠻忙的呀？怎麽都不來看望小姑姑。”
“小姑姑。”林笑坐下，溫聲道：“最近是蠻忙，前段時間老關去雲南出差，店裏只有我一個人看着，他才回來不久，我們正商量着過幾天就去看望你。你們最近怎麽樣呀？”
“我們也蠻好……”頓了頓，小姑姑又說道：“笑笑，抽空來看看小姑姑，我想你了。”
“好，我一定去。”林笑隐隐覺察到不對勁，不放心道：“家裏還好吧？怎麽……”
“好、好，一切都好。”小姑姑笑道：“就是蠻久沒見面，怪想念你們的。”
“好……”林笑微微蹙眉道：“我這幾天就去，帶上老關一起。”
挂斷電話後，林笑坐在沙發上愣神，心中再次泛起那種異樣的感覺來。風鈴聲響起，張新橋拎着保溫桶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是你家關老板叫我給你送過來吃的，他還讓我給你帶句話，他晚上不回來吃，讓你一個人吃吃好，早點去休息，給他留門。”
“哦……”林笑愣怔道：“麻煩你。”
張新橋說道：“你們果然吵架啦？老夫老夫，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什麽矛盾不能攤開來講的呀……好了好了，不屁話了，我店裏蠻忙，我得回去了。”
張新橋一陣風似的來，又一陣風似的離開了，留下林笑一個人坐在店裏發呆。過了很久，他才走過去将保溫桶打開，裏面是他喜歡吃的八寶辣醬和草頭圈子。
關敬棠不吃頭蹄下水之類的食物，最多啃一塊豬蹄，林笑卻喜歡重口味，豬大腸、豬肚這類的食物吃得很歡。為了照顧關敬棠的口味，兩人一起吃飯時，他從不點這類食物。
看着那香噴噴的飯菜，林笑的心裏一片柔軟，擺好碗筷開始享用晚餐。
晚上十一點多，林笑正躺在床上玩消消樂，關敬棠終于回來了。兩人仍舊不說話，關敬棠鑽進衛生間去洗澡，等他出來後，半裸着站在床邊，對林笑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我去樓下睡？”
林笑頓時心中狂喜，他贏了！他一邊裝模作樣地玩着手機，一邊涼嗖嗖地說道。
“随便你。”
關敬棠單穿着一條絲綢睡褲，頭發半濕，水珠落在他□□瑩白的胸口上，順着腹肌溝壑流淌下來。他聽出來林笑語氣中的竊喜，明白冷戰即将結束，索性翻身上床，開始搶被子。
林笑嚷道：“做什麽？你不是要去樓下睡？滾去睡沙發！”
關敬棠板起臉說道：“幫幫忙……這是我的房子，我的房間，憑什麽要我走？”
林笑滕地一下坐起身來，丢掉手機，說道。
“好呀！關敬棠，真有你的！剛談戀愛的時候，你還滿口的甜言蜜語，說什麽……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現在你要跟我分清楚你的我的了呀？”
“我沒講錯的呀，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你是我的，所以歸根結底，還是我的。”
林笑被這通“你的我的我的你的”給繞暈了，他說不過關敬棠，就去搶被子，手腳并用地去拉扯，關敬棠卻抓緊自己的被角，紋絲不動，挑眉得意地看他。
林笑大怒，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怒視對方。關敬棠得意洋洋地看過來，只見林笑耳垂紅着，小嘴撅着，臉蛋鼓着，十分可愛，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林笑覺得沒面子，一腳踹過來：“你笑什麽！”
關敬棠立刻重新板起臉來，靠坐在床頭，戴上眼鏡，開始看一本新的小說。
林笑一拳砸在棉花上，氣鼓鼓地重新躺下，拿出手機翻看朋友圈。
第一條就是章荟發的，配圖是一個房間客廳，裝修風格簡約時尚，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餐桌上擺放着燭臺、蛋糕與高腳杯，柔柔的燭光使得氛圍感十足，看起來頗為溫馨。
配的文字是章荟新寫的一首小詩。
你是春光中的第一枝桃花，是夏日裏的清脆蟬鳴，是秋風中的搖曳金麥穗，是冬雪的晶瑩潔白。你是風、是霧、是雨，是白雲，是烈日，是皎月星辰，你是世間萬物，是我的前世今生。摯愛你，我的愛人。
章荟，202×年5月××號，于新宅內。
緊跟着的，是張新橋的新動态。配圖是九宮格，有從不同角度拍攝的新居，客廳、卧室、廚房和陽臺。每張照片裏都有章荟的身影，大概是偷拍的，對方不是在晾曬衣服，就是在挂窗簾，或者在廚房裏面燒菜。最後一張照片，是二人緊握在一起的雙手，無名指上的同款男式大鑽戒簡直閃瞎人眼。他配的文字就很普通，只有一句話。
與愛人阿荟喜遷新居，願我們地久天長，幸福安康！
林笑既感動又羨慕，随手點了個贊，丢下手機，蓋好被子準備睡覺。
關敬棠仍在讀書，随手将臺燈調暗，并将被子往林笑那邊挪了挪。
林笑剛閉上眼，手機就響了。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正要接聽，忽然眼珠子一轉，瞥了關敬棠一眼，故意起床去衛生間接聽。哼，我也背着你接電話，也讓你嘗嘗抓心撓肝的滋味。
果不其然，衛生間的門剛一關上，關敬棠立刻抛下書本，緊張地盯着衛生間方向。
林笑故意将聲音壓得很低，在裏面嘀嘀咕咕的，什麽都聽不清楚。沒想到，下一秒衛生間的門就被猛地推開，林笑舉着手機從裏面跑出來，淚流滿面，對關敬棠手足無措地大哭道。
“老、老關……怎麽辦？小姑姑、小姑姑她……她快不行了！”
關敬棠直接愣住，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