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周文泰在回鹹陽城的路上,接到了诏命,禦史在外等候,他只身在驿館裏,目眦欲裂。
還在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父親當時便是君上啓用的,果然成也君侯,落也君侯嗎。
如今,要拉他這個始作俑者去牢獄,是不是只要扛下嚴刑拷打,就能讓君上重新審判?
如若不然,他便将罪名一并擔下,只要能換家人平安無虞。
此時捏了一把冷汗,慶幸筝筝沒嫁過來,否則豈非一并被株連。
好在他嗅覺靈敏,聞到不對勁兒時,就讓宗族去退了親。
時克然才整頓好了兵馬,原本該在軍營裏,可周家出了這麽大事,實在放心不下他,還是潛入驿站,同他商議對策。
“周将軍,要麽幹脆反了吧。這昏君能做此決定,也不值得咱們再為他效忠。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正,子奔他鄉。自古以來,王位都是能者居之。”
周文泰示意他噤聲,直到看見外面來來往往的巡邏的,都是自己人,才稍稍放心些。
“不行。周家世代忠良,先王入主中原時,我曾祖父就有從龍之功。若他地下有知,見我背信棄義。百年之後,我有何面目去見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将軍,你何至于如此迂腐!難不成你就這樣坐以待斃?”時克然實在不理解。
小妹不願早早嫁人生育,妹夫都能理解,也不強逼着她必須傳宗接代。更別說,非得生兒子了。
怎麽輪到自己身上,就這等封建保守。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古忠孝難兩全。難不成,你就眼睜睜地看着周家大廈将傾?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如今刀都已經架在脖子上了,你若是還執迷不悟,那才是白白斷送了性命。就算你不為自己着想,也得替周家想想,替我妹妹想想。”
時克然不知他在顧慮什麽,明明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現在這般優柔寡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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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兵權在我手中,我即刻将虎符交還給你,你調周家軍,我掌禦前侍衛,還怕不能絕地翻身嗎。”
“你小妹,我已經退親了,想必這事牽連不到她。我也不想拉你下水。”周文泰有過一絲動搖,想到父親那封家書[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還是壓下了所有謀反的心思。
“但是謝謝你,時兄,謝謝你始終義無反顧地信任我,沒有私通戎狄。”
“我這人交友随意,可還沒眼瞎至此。你就在我面前,我何必從別人的口中了解你。你我之間,無需言謝。我想,今日若是你我處境互換,你對我也絕不會有半分懷疑跟試探。”時克然的一身功夫,就是周老将軍親自教習的,周家于他而言,亦師亦父,他不可能袖手旁觀。
卻也知,這事說來就不輕巧,做起來更難。
“若是不願謀反,你就趕緊逃吧。君上如今擺明了要殺你,你逃過一劫,才能給周家留下最後的一點血脈。”
“我父親母親都在鹹陽城裏,我不能獨自茍且偷生。即便真逃了,我餘生都不會安寧。”且周文泰也不知,自己能逃到哪兒去。
戎狄對他恨之入骨,恨不能人人得而誅之。他又是大覃的逃犯,中原和草原都容不下他。他縱使能以一當百,也會死戰力竭,最終一人難敵四手。
“時兄,你速速回去吧。若被人知曉,只怕會給你加一樁與我勾結的罪名。”
“我從來不是膽小怕事、貪生怕死之人。”時克然有點氣惱他這榆木腦袋。
在邊關保家衛國、骁勇善戰的那個周将軍,都去哪兒了。
“我連妹妹都能給你,自是信得過你的人品。還怕被你牽連嗎。”
“不是。若将軍府倒臺,相府雖獨木難支,可好在幾十年後,有希望為我們翻案。若你們也沒了,只會親者痛仇者快,以後連能去祭奠我們的人,也沒了。”周文泰很想叮囑大哥,幫自己照顧好筝筝。
只是喉頭沙啞的厲害,悲不成聲,還是沒多此一舉。
他們都是一家人,且時兄有責任有擔當,想必不用囑咐。
“你說得也是,若我們逞意氣之争,與将軍府風雨同舟,以後更沒人去撈周家了。我需得保全好相府,再找機會,搬倒奸佞,再解周家的身陷囹圄。”時克然自覺時辰不早,不能再磨蹭下去。
可這一走,只怕與他天人永隔,遂是又問了句:
“真不反,也不逃?其實你可以去匈奴,聯合草原部落起兵。你雖殺了他們數萬人,可他昔年也殺了咱們數萬人。且我聽聞,匈奴大單于是個明事理的,不計較私人恩怨,只想招賢納士。不像義渠、大駝、西豲那般眼皮子淺,若你能為他所用,他會求之不得。”
周文泰只勉強笑着搖了搖頭,時克然便知大勢已去。
“我妹妹那裏,也不用我澄清?唉,随你吧。但那胡姬女子去哪兒找?你被下獄,卻不見那胡姬。我妹妹能信?她又不傻。”
“随便找一個吧。只要她恨我,願意與我劃清界限就好。”他萬般不忍騙她,卻是不得不如此。
時克然不知恨一個人,是不是比喜歡的滋味更好受。
妹夫擔憂小妹妹,他難道就不心疼麽。
終是什麽都沒說,此地不宜久留,迅速離開了去。
禦史給足了這位戰功赫赫的老将軍的面子,不到行刑那一刻,誰知周家會不會絕地翻盤。
現在逼得太緊,恐将來時來運轉,自己成了他們報複洩憤的對象。
一直到周文泰主動啓程,才随他一塊動身。
返還鹹陽城後,沒機會面聖,便被直接拉到了鞫獄。
司寇由王族內戚擔任,對他少了許多客氣。
開口便是:“少将軍,說說吧,你是如何與戎狄勾結,企圖戕害王上的。”
“大司寇,我家世代忠良,才使我會坐在這裏,聽你說話。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有什麽判決,就直接下吧。至于這等無稽之談,我不會多說一言。若您真有多年斷案經歷,我私通戎狄,還會坐在這裏,看你傲下嗎。”周文泰說。
“誰說與番邦勾結,能逍遙法外?事情敗露,自是難逃牢獄之災。”司寇說話時,眼高于頂,十分不屑于瞧這階下囚一眼。
“我勸你還是老實點,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得為你家人着想。若真用刑,就別怪咱們多年的交情。”
這話,周文泰原本聽時克然也說過,可同樣的話,從不同人嘴裏說出來,還是別有一番滋味。
“大人不必多言,要殺要剮、請便吧。”
“看來不用刑,你是不招了。”司寇立即給左右兩個刑吏使了個眼色,解押的人過來,徑直将他拖了出去。
“少将軍不妨在刑具面前好好想想,實話實說,君上念及周家祖父的功業,興許能對你網開一面。”
“別碰我,我自己會走。”猛獸哪怕戴着手铐和腳鐐,發怒嘶吼的時候,也是無人敢靠近。
獄卒吓得一哆嗦,忙放開了他,紛紛退避三舍。
這可是只身闖入戎狄王族,單挑了好幾名草原勇士的戰神,誰敢惹他。還不得被他撕碎了,只怕這用來栓住他的鐵鏈子不夠粗、不夠重。
此時的周文泰還抱着最後一絲幻想,是不是自己扛住了,不被屈打成招,就能換家人的一絲生機。
之前讓君上重查此案,還周家一個公道。
直到不知名的液體迎面潑過來,眼眸四周傳來尖銳刺痛,他立即陷入一片混沌中。
耳邊,只能聽見司寇的聲音,近在咫尺,卻看不見他在哪兒。
“或者少将軍也可以戴罪立功,只要你說出來,是你周家的誰私通戎狄,你若能大義滅親,想必君上也會對你網開一面的。畢竟,咱們大覃需要人才。”
“周家無罪,周家對王上忠心耿耿——”周文泰話音剛落,立即有鐵鈎抽下來,穩穩落在他的膝蓋骨。
他只覺自己兩條腿瞬間失去了知覺。
從前知曉司寇府厲害,卻沒想到、是這般陰鸷下作手段。
“你若有種,就将我殺了。”
“冤有頭,債有主。少将軍,我等也是奉君上之命,若真到了陰曹地府,午夜夢回,您可別來找我索命。”司寇幹笑了兩聲,才“啧啧”道:
“你看你這又是何必?這般俊美無俦的一張臉,若是真傷了、殘了,豈不可惜?聽說,被你退婚的丞相之女,現在還在朝中拼命走動,就是想撈你出去。賄賂都送到了我這,只我哪兒敢收啊。”
司寇嘴上威逼利誘,心底還是佩服他是個漢子,挨了打不僅不求饒,甚至一聲不吭。
“我勸你呀,還是老實将你父親私通戎狄的事說出來。否則君上隔日問斬,可就真死無對證了。至于你,就算卸了兵權,有這麽一張讨女人喜歡的臉,大可以做相府的贅婿,或者去勾欄院讨生嘛。”
“你對筝筝做了什麽?我警告你,你別碰她。”周文泰痛的倒抽一口冷氣,聽着他的污言穢語,愠怒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不該在粗脂俗粉裏虛度時光,更不要說與其同流合污。士可殺不可辱。”
“丞相之女,小的如何敢得罪?只是看着可憐罷了。讓一個女人為自己奔走,少将軍不懂得憐香惜玉、還真忍心啊。”司寇語氣惋惜道。
“我與筝……我與二小姐并無關聯。”周文泰喘着粗氣,說。
冷汗,已将寝衣盡數濕透了。
“行啊,小将軍。那就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刑部的烙鐵、三角馬硬了。就不信雙頭叉,炮烙也撬不開你的嘴。”司寇背過手去,已不準備繼續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