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時玥筝初來乍到,從前未踏足過,對府中曲徑通幽并不熟絡。

江敞從前內斂,不喜好豪奢,宅子并不大。甚至不及相府三分之一。

到了後院那處果林,早春時節,已有果樹生嫩芽。

時玥筝在此間踱步,時而低頭沉思,時而仰頭望天。

其實她不太确定來人是不是周文泰,也許是其他人拿了他的劍為信物,過來同自己言語兩句。

是為他抱不平,罵她愛慕虛榮。還是替他送賀禮,祝她白頭偕老。

大抵是從前周文泰給過的安全感太足,讓她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患得患失的焦灼感。

既希望來人是他,他們多日未見,她既牽挂又思念。

又希望不是他,這樣能避開他以身涉險,省得後患無窮。

時玥筝久違體會到度日如年,這還是從前他領兵出征時,才會有的感受。

夜夜失眠,擔心他在外面風餐露宿、食不果腹。

不由控制地去想那些可怖畫面,若戎狄萬箭齊發,他倒在血泊裏,當如何;他是不是又孤身闖敵營,被草原勇士圍困,如何脫險;他可有染上什麽重疾,奄奄一息。

她知曉自己不該去想,可她控制不了。

旁人只關心他可有攻城掠地、建功立業,飛得多高多遠。只有她擔心他累不累。

晃神間,小厮已将人帶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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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玥筝不敢回頭,卻是不敢耽擱時間,多一刻鐘,就多一分危險。

她回頭,先看見周文泰那張臉,已是驚喜不已。尤其見他眼疾痊愈,更是驚詫掩唇。

意識到自己在下人面前失态,立即将人都遣散了出去。

他的小姑娘還是這樣,心底藏不住什麽事。

時玥筝将劍還了他,方道:“對不住。”

“原來,時姑娘不是每回見面,都只能訴說相思。”周文泰還以為她要同自己說些別的。

“可是他逼你?”

“不是。”時玥筝眼神躲避,瞄向別處。

稍稍穩了穩心神,才繼續道:

“是我懦弱,過不了東躲西藏的日子。且我年齡到了,不能一直做老姑娘。久不成婚,會被人猜忌。周家隕落在前,我太害怕。實在沒勇氣,看時家重蹈覆轍。我配不上你。”

周文泰抱着那柄劍,倏爾便笑了。

笑容裏,有苦澀漣漪。

“你是我救命恩人,談何抱歉?即便有錯,也是我沒本事。不能保護好你。”

“那些都是我自願的,你不必挂懷。周哥哥,你忘了我吧。其實,早在我們有婚約時,我就同仲公子勾勾搭搭。為了——”時玥筝想找出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再诓騙對方。

可她實在想不出江敞身上,有淩駕在周文泰之上的魅力。

只得硬着頭皮,編纂道:“為了嫁入天家。”

“相府的權貴,已不能滿足你了嗎?為了讓我死心,你亵渎了自己,也踐踏了我們過往的真情。”周文泰聽不得她說謊,可也知她用心良苦。

若她哭哭啼啼,訴說如何被人所迫,他可是為她讨回公道?

“他待你好嗎?”

“好。”時玥筝幾乎不假思索,斬釘截鐵道。

“嫁給他好。他晚歸,我不必失眠夢魇,派小厮出去反複詢問,他可是出了什麽事。不擔心他流連秦樓楚館,不怕他朝三暮四。終于能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過平靜的日子,我很珍惜。”

也是,她這樣的娘家,嫁給天底下哪個男人,都會被善待。

可周文泰原本以為,自己此番過來,能心平氣和,聽她這麽說,恍然間就熬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問:“所以,以前與我有婚約,便是這樣為我殚精竭慮。怕我三妻四妾嗎?”

“是。你若納妾,我可能會嘔血,會死。但夫君随意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男人,我都會輕描淡寫。這世上沒有男人不納妾,我不想為難別人,也對自己苦苦相逼。”時玥筝也不掙紮,同他溫言軟語:

“昨日之日不可留,周将軍也往前看,以後嬌妻美妾,祝将軍前程似錦。”

她始終不信他能做到心口如一,這世上并非沒有獨善其身的男子。

除去家境貧寒的,根本娶不到婆娘。就是財力僅能維持娶一房夫人。

而很多底層,非但不能左擁右抱,甚至還會賣兒鬻女,典妻維持生計。

至于那些稍微有些本事的,也是嬌妻美妾如雲。

“筝筝,跟我走。我即日便帶你離開。沒有你的錦繡前程,于我而言,還有什麽意義?”他在等她點頭,最怕她連猶豫都沒有。

他想逼她一回:“你最不喜旁人碰我,可你不在的時日裏,有服侍的仆婦替我沐浴更衣,恐怕酮體早已看遍,肌膚也觸碰過。”

“嬌妻美妾?”他反複細細咀嚼着這幾個字,“你真希望我同別的女人,生許多孩子。”

她不希望,甚至稍一想想,心就要碎了,又能如何?

讓他做自己見不得光的面首麽?自古只有男人有外室,男人舍得委屈自己心上的姑娘,她卻不忍這般作踐他。

“周哥哥,你以前不是想去邊關尋家眷麽?如果可以,盡快動身吧。到了那兒,君侯即便想追讨,也是鞭長莫及。”時玥筝敦促了句,實在怕此地不宜久留。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以前我确實有想過,為你放下仇恨,去過平靜的生活。直至我發覺,息事并不能寧人,那便不會依據此行事了。”周文泰放開了她,沒再強求。

只是看着眼前的姑娘,次次與自己難分難舍,今日卻恨不能立即将他推開,推得遠遠的。

那份無力感,還是讓他悵然若失。

“你這般巴望我走,不若你喚人吧。等護院将我羁押起來,你也可對你的新夫婿投誠。為他送上一份大禮,好鞏固夫妻感情。”

周文泰說罷,已抽出劍,頃刻間砍斷了院中一枝果樹。

刀尖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立即激起一片枝葉簌簌落下。

“這劍原本我進鹹陽那日,是想放回家中,由家丁看管。時兄說,将軍府有變,抄家過後,古玩字畫都不能留,更遑論弓劍。由他擱置,才得以殘留下來。”

“求你了。太過濃郁的感情不适合我,我也消受不起。你我還有家人,不能為自己而活。”時玥筝聽見腳步聲往這邊來,下意識将他護在了身後,聲音便帶了哭腔。

“沒有誰是不能替代的,即便我現在對仲公子只當作家人,來日未必不能傾心相付。即便不能,一輩子做家人,也無不可。”

時玥筝去動他身上的劍,擱在自己胸口:“周哥哥,你若再遲些。驚動了府上護院,便要挾我做人質,送你出城去。你是朝廷通緝要犯,只怕官差不會善罷甘休。”

周文泰沒想過驚動君侯會如何,只收起了劍,他再不堪,也不會利用她做誘餌。

走投無路,無非一死。

“你若度日艱難,我可以先殺了他,再與你一同上路。可你一直在騙我,讓我甚至分不清,你哪句是實情,哪句是假意。”

他與她,并未心意相通到這種地步。

“周哥哥,我以前都是騙你,我口中從未有過半句實言。我一直都是這樣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的女人。我說什麽你是乞丐,我也會傾心以待,不會的。當日與你舉止親密,也是因我兩家門當戶對。現在,我即便不嫁給江敞,也不會再嫁給你。我不會——”她咬着牙,逼自己說絕情的話:

“我不會嫁一廢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筝生來就是要做王後的,不能與獵戶為妻。我的錯,不該驚吓你。”周文泰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臉頰,比以往更要疼惜。

聽她費力騙自己,說傷人的話,他真該死。

呢喃低語:“我對你的這份珍重,不該把你拉到低谷,陪我沉淪。而是到了山巅,再與你,頂峰相見。”

周文泰說罷,在護院抵達之前,縱身一躍,沿牆壁遁走。

不去糾纏她不離不棄,在他重疾時照顧,明明都是真心。

她不是一個會因愧疚,而委屈自己的人。她随心所欲慣了,并無高尚品格。

時玥筝見他背影離去,像以往一樣,沒有拖泥帶水,便知他身子是大好了。

心下松了一口氣,好在他年輕,仗着底子好;兼之常年習武,強身健體,扛過一劫。也許是她的祝禱,驚醒了神明,替她完成心願。

腳底卻是一軟,幸得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

“我拒絕了他,我與他再與姻緣了。”時玥筝的眼淚無聲落下。

她不知該不該後悔自己的決定,小将軍明明給過她很多機會,帶她走、與她殉情,都被她一一拒絕了。

她想,她果真是個薄情寡義、寡廉鮮恥的女人。

“我不夠堅強,他值得擁有更好的女子為妻。”

“夫人不是神仙,已經做到盡善盡美了。忍着沒在他面前哭,否則少将軍也是個鮮衣怒馬的行伍之人,看見你掉眼淚,保不齊就激他做出什麽來。”嬷嬷攙扶着她站穩,作為相府過來的老人,自是知曉姑娘從前那段婚約。

“夫人做的更好,以後更要忍耐克制些。否則仲公子便是個泥人,也有三分血性。”

成長也許不在于年齡,只是一瞬間的事。她便長大了,必須将以前那個嬌縱妄為的自己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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